明素簌眼前一片漆黑,步伐踉踉跄跄,且手腕生疼——
她被人用手拽住,而且那人几乎要将她拖着走。
方才,她不是躺着榻上么?
黝黑的视线、攥着她的冰冷手掌、似是戴上凤冠的沉重感……
莫非,她是在——
蓦然,她一脚踏空,随即一只手扶住了她,与握着她的那只手同样冰凉。
耳畔传来一道阴冷暗哑之声:“皇后当心了,许久未至此处,连这里有台阶都忘了?”
这声音似利箭般,穿透她封尘的记忆。
明素簌惊觉:她在梦中,在一月前那场预知梦中!
而她身旁的人,则是梦里那暴虐新君。
回想起一切,原身本能的恐惧,令明素簌忍不住慌乱。她不是摆脱与楚衡的联姻了么?为何……噩梦仍未散去?
不能慌!
她已更改前尘往事,无论如何,这预知梦绝无可能一丝未变。
这不似是新的预知梦,倒像是,前一场梦的后续。
莫非,这梦中仍有信息,是她未知,抑或是,她误判了?
明素簌深吸一口气,尽力不让自己声音发颤:“陛下欲带臣妾前往何处?”
眼下,她得竭力探查出更多信息,而新帝将要带她去的地方,定是一大突破口。
“皇后去了便知,”新帝轻描淡写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威胁之意,“希望你到那时,还敢如方才一般和朕耍脾气。”
耍脾气?明素簌努力回想她之前在梦中做了何事,她骂他、咒他、踢他……这些事使在九五之尊身上,只是耍脾气?
她知他只是梦中人,方敢如此行事。可现实里,别说皇后,就连皇帝亲娘太后,都不敢有如此举动。
要么,是太子登基后更加仁慈了,要么,便是他理解的“耍脾气”与大众不同。
明素簌干笑一声,不作回应。
既然他放狠话,要令她待会儿“痛改前非”,那她便拭目以待了。
新帝拽着她行了一段路,观她不欲挣扎,很是乖觉地跟随着,便又开口,语意较方才温和一些。
“朕体谅皇后丧父之痛,可以不计较方才你怒急攻心之下,所做的一番行为。”
虽说此话依旧让人不舒服,但她敏锐察觉:他这是在……缓和关系?
明素簌惊奇,她明家都倒了,他还图何事?她本以为,他现在是要带她去司礼监,欲废黜后位呢。
她张了张嘴,忍着不适,干巴巴憋出一句:“谢陛下隆恩。”
她话音刚落,便觉新帝心情好上许多,原本紧紧攥着她的手放轻力度,改为——牵手。
十指紧扣,明素簌不自在极了。从小到大,她没与男子这般过。
明素簌尽力放松,不让新帝察觉异样。毕竟,这梦境中,他们是夫妻,如此举动应该算……正常?
她身旁这人,步伐变得轻快些了,但始终合着她的步调,仿佛甚是了解她,哪怕是她微不足道的行走速度。
她从新帝这熟稔的动作中,察觉出异样。
她这皇后,貌似不算失宠,甚至,可能与新帝朝夕相处。如此,方可培养出这般默契。
若是未有靖国公被逼自尽之事,她都快相信,他们是一对恩爱帝后了。
可事实终究摆在那里:靖国公忠心于太子,而太子登基后却忘恩负义,逼他自尽。连理由都如此敷衍,不应让她成太子妃?
不会真被明素简说中了,楚衡对她,爱恨交加。两相矛盾下,逼死她亲人,却又暂时留她一命。
这也太扯淡了。明素簌打心底不认同这一谬论。
或许,还有未知之事,可以解开她的疑惑。
一路静默无语,两人心思各异。
倏忽,新帝顿住脚步,牵着她的手略微收紧。
“到了,”他语气凝滞,再次变得阴沉,“近日,朕观你仍是心存妄念,便借此机会,让你斩断前尘孽缘。日后朕便当未有此事,你也别痴心妄想了。”
还真有隐情,而且还是“孽缘”。莫非,是她婚后移情别恋,让太子记恨到登基,再彻底清算明家吧?
她不是这般水性杨花之人,明素簌很想替自己喊冤。
罢了,进去便知,她压下心中胡思乱想,默不作声,随新帝向前迈步。
随着“吱呀”一声,她忽感一阵阴风刮面。是门扉缓缓开启的动静。
她仍在宫内,可周身阴冷压抑之气息,本不应在巍峨皇宫中存在。
而她身旁新帝言语之阴森,更胜此处一筹。
他凑近在她耳畔:“此处是宗人府,想必皇后应当知晓,朕要带你见谁了。”
明素簌不知道,但她状似了然地颔首,故作镇定道:“臣妾自然知晓。陛下既已吩咐,臣妾便去见见此人,斩断‘孽缘’。”
“呵,”他冷笑一声,“皇后现在可比今早识趣多了,是为了他么?”
言罢,他复攥着她手腕,将她带进殿内。
他?莫非,这便是她婚后另寻的“奸夫”?
明素簌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惊,她对太子确实无甚男女之情,可婚后,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吧?
殿内阴沉似一潭死水,不远处隐有人呼吸之声。
步伐轻移,她似乎被新帝带至那人面前。
随后,他手一用劲,将她拉至身旁,紧紧挨着自己。
新帝嗤笑一声,不是对她,而是对他们面前那人。
他冷漠语气中隐有嘲意:“明日,你便要被赶出宗人府,去守皇陵了。今日朕闲来无事,特意与皇后一同,来送你一程。”
宗人府、守皇陵?明素簌忽觉不对。
她还未细细深思,那人便开口回应新帝,气息虚弱,含着一丝怨毒:“早知今日,孤当年便要除掉你,以绝后患!”
这声音如平地惊雷,震了明素簌一个措手不及。
这是——太子楚衡的声音!
她本以为,新帝与楚衡嗓音略有不同,只是年岁已久的缘故。未曾想,他们压根就不是同一人!
那么,她身旁这位天子,究竟是何人?
明素簌毛骨悚然,她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颤抖,可还是生出一手冷汗。
她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心跳却像失控的鼓点,在胸膛内疯狂敲击,仿佛随时都会冲破这脆弱的牢笼。
新帝握着她手,自然察觉她手上冰凉生汗。但他不知晓,她真正害怕的是何事。
他冷哼一声,晃了晃他们交握的手,让她回过神来。
随后,凑近她低喃:“皇后可有话欲对此庶人言?”
她一句话都不想说,恨不得甩开他手,离这一切远远的。但他牢牢攥紧她,令她动不了分毫。
“你这个乱臣贼子,离素簌远点!”楚衡忍无可忍,怒吼道。
新帝闻言,上前一步。只听“咚”的一声撞击声,随后是一声沉闷痛呼。似乎,他踹了太子一脚。
随后,新帝语中不屑:“她是朕的皇后,朕想如何都行,轮得到你一介庶人指摘?”
言毕,他接着向身后宦官吩咐:“庶太子恶性不改,竟敢惊扰皇后,罪加一等,今日便送他去皇陵,终身不得出。”
新帝已察觉明素簌极其不对劲,便欲离去,之后再询问她。
“喏。”他身后的宦官应承着,语气恭敬,对面前一幕仿若未觉,“摆驾回宫!”
明素簌被拉着离开,一路静默。
她身后隐约可闻太子被堵嘴的呜咽之声。
她上了步舆,与新帝并坐,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她却毫无旖旎心思。
她心中思绪翻滚,乱成一团。
乱臣贼子。
楚衡方才这般说着。
他是谁?是朝堂上哪位野心勃勃的臣子,竟能废黜太子,巧取豪夺帝位。
她已不愿深想,自己如今为何被困深宫,做杀父仇人的禁脔。
实在可笑,她与这个乱臣贼子,恐怕才是孽缘。
回首过去一月,她忙前忙后,甚至出卖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可明家之祸,乃至整个王朝之祸,仍潜伏于冰山之下,终有一日,会浮出水面,覆灭掉所有人。
明素簌深呼吸,劝慰自己,梦境未完,她还有时间打探更多。
她得和这位篡权夺位的野心家周旋。
明素簌收敛神色,缓和气氛道:“陛下,臣妾方才失态了。”
“别以为朕不知你在想什么,”他低沉嗓音近在耳畔,“此事已了,还望皇后如方才所言,日后安安分分地母仪天下便好,再勿心怀妄念。”
此言自大专横,着实有些忍不了。明素簌默了片刻,咽下这口气。
她挤出一丝笑容:“臣妾已将陛下此言铭记在心,定不负陛下期待。”
梦里暂时虚以委蛇,她忍了。待她探出他身份,梦醒后定要他好看!
新帝没出声,但周身放松许多,不似方才那般古怪、凝滞。
明素簌见氛围缓和,对方心情尚可,便试探道:“臣妾这些年蒙受圣恩,实乃三生有幸,陛下觉得,这天赐良缘是自何时降于臣妾头上?”
她先旁侧敲击,探探他们是何时相识,万一她记忆里有这个人呢?
新帝沉吟片刻,似在回忆:“皇后应当记得,五年前,你救朕一命。应是自那时,便……”
他又顿住,不再言语。
明素簌很是困惑,她救过人?还是男子?
搜刮自己十几年的回忆,明素簌确认并无此事。
那便是最糟糕的情况了——现实里她与此人尚不相识。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明素簌正欲开口询问,忽感周身模糊。
她要醒来了。
“臣妾眼盲之症,可还有望恢复如初?”
明素簌立即出声。
只要,她见到他的面容,一切均可迎刃而解。
可还未等他回应,梦境已如镜花水月般消散。
她悠悠转醒,抬眸便是大红绸缎装点的床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