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里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看到檀笑尘若无其事的站起来。
掩住眼里万分惊愕,气急道:“你为什么没事?!”
檀笑尘摸摸自己,见真没什么不适,自己也疑惑,对着巴里耸耸肩。
视线下移,就见一张小纸人以八岁娃娃玩泥巴的姿势蹲在檀笑尘前面,身下还维持着一个蓝白色的法阵,虽只有他的法阵一半大小,却足矣压下他所有的威力。
巴里咂舌,不悦道:“没想到他还留了一手。”
檀笑尘蹲下趁他不注意捡起自己的剑,还问:“你说什么?”
巴里冷笑:“还真是小瞧了那死道士。”
话音未落,纸人的法阵陡然放大,覆盖了整个地室,而那红色的阵颜色逐渐弱下去,直至消失。
压下这阵后,纸人脱力般死躺在地上,檀笑尘在无形中居然能看到它突出一口浊气。
檀笑尘又蹲下把它按进符纸:“原来你的作用在这里。”
“嘭!”的一声,再抬头看,刚刚还在他龇牙咧嘴的巴里竟然不见踪影。
刚站起身,檀笑尘还准备找找巴里哪去了,双肩却被人一按,将他扭转一个方向。
他看到了暮淮正在扫视他的脸。
檀笑尘茫然地往四周望望,问:“道长,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暮淮嘴里说着:“就在方才。”手却碰到檀笑尘的脖子。
檀笑尘浑身一震,没有躲开,不解地看他。
暮淮:“尸斑。”
他恍然,当时他带着大伙逃跑,可他又不是无坚不摧,定会被那些死尸抓伤,这么久不注意,他定然在尸变,只不过是个时间问题。
暮淮抓住他的手,眼前一蓝白色亮,就听他沉声道:“我先输入灵力缓解尸毒蔓延。”
身体暖流经过,无不让他麻木的地方染上一层痛意。
檀笑尘问:“道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巴里不会放过我?”
暮淮:“嗯,但我没想到他会用如此手段逼你。”
这话确实,动了不知有多少死尸,巴里控制着它们冲破暮淮设下的结界,就想逼出檀笑尘。
他另一只手拿出从巴里手中夺回来的控制檀笑尘的稻草人,灵火一燃,将它烧成灰烬。
檀笑尘顿感身体一轻,舒服很多。
只是灵火并没有熄灭,暮淮将灵火掷出,霎时间照亮整个地室。
这王宫许是地下还有一层,走哪是哪没有重复,墙上的壁画复杂多样,略微一扫,只觉鬼画符,面前的神像将军也逐渐明朗起来,只不过奇怪的是,这将军脖子以上没有脸。
这是个无脸神像。
檀笑尘怀疑地靠近几步:“这巴里是没把它刻完吗?还是根本不记得这位将军长什么样?”
无脸神像身后已到尽头,再没有路,而那尽头的一堵墙塌陷下来,墙的废石上正突出一只手,一动不动,像是被压死一样。
神像旁边还有许许多多不同的兵器乱七八糟的摆在地上,跟摆摊一般,一片狼藉。
檀笑尘还用忘归挑出一把剑仔细观摩,最后放下:“也不怎么样嘛。”
暮淮从他身后走上前来,凝眉细细仰望这座神像。
檀笑尘也跟着他看了片刻,道:“道长,这除了手工糙了些,也没什么不同吧?”
暮淮:“嗯,它确实很一般,不对的是巴里。”
闻言,檀笑尘看向塌墙,那只手还是一动不动,最后他狐疑地将视线移向暮淮:“道长,你没将他推死吧?”
暮淮一口否定:“不会。”
檀笑尘也感到不对劲。
他听到了声音,除了这地室内他二人以外的声音,一种石头掉落的嘀嗒声,也有移动石响的闷响声,细微,却又无比清晰。
从上而下的石子掉落,再滚到檀笑尘的脚边,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往后退去。
檀笑尘看着前方:“道长,我应该没看错,它在动。”
暮淮:“嗯。”
就在方才,那供台上的神像动了动它的脚趾头!
不过很快,神像没有再动,正当暮淮欲上前去看,转而一阵地动山摇,险些将檀笑尘晃到墙上去。
随后那神像,在檀笑尘二人诧异的眼神中用它的石头脚跨出了第一步。
因为太重,踩在供桌上时,扫下一片供品,紧接着脚下一空,桌子碎裂,稳稳摔在地上。
随后,檀笑尘看着神像看惊了。
就见那只摔落地的脚,石块随脚跟裂出一丝线,这线便若蜘蛛网般层层向上爬,而后,石块断裂,里面出现的,是一只有血有肉的脚。
檀笑尘马上摸了摸自己,又抬头看已经裂到小腿的神像,难以置信道:“我还在‘檀笑尘’身体里啊,它怎么就活了?!道长,你看看我,是不是我?”
他对着暮淮指着自己脸。
暮淮无可奈何地笑着看这张俊脸:“是,你还是檀笑尘。”
檀笑尘:“道长还真是临危不惧,这时候也笑得出来。”
暮淮:“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檀笑尘:“你说谁?”
他随着暮淮的视线看过去。
因为剑是真石头做的,是以神像手中的剑早被它扔了,拾起地上的一柄长枪就慢慢抬起来,像是想挥舞几把的样子。
他再往巴里的方向看去,恍然一惊:“你说巴里自己到这里面去了?!”
暮淮没说话,但意思已然明显。
檀笑尘突自开始转圈:“不行不行,他现在没脸不能说话,我还有话要问他。”
暮淮按住他:“……需要问什么?”
檀笑尘:“李狗子的事还没问清楚。”
这么重要的事,当初阮清在探李狗子记忆时怎么会看不到,这中间一定有问题。
暮淮:“好。”
檀笑尘抬眼:“什么?”
暮淮:“我有办法。不过你不要乱跑。”
他们说话间,神像刚好挥完两下枪,动作间已经挥舞掉脸上的石头,露出一张完全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的平面脸,看得渗人的紧。
但那张脸又似乎长了双眼睛,直直往他们这边走来。
檀笑尘还来不及多问,暮淮就冲前上去准备把巴里从塌墙里扯出来。
可地室终归是地室,廊道总比外面要狭小得多,而神像原本便比一般人大上几倍,杵在中间还拿了柄枪横在中间,硬是挡了暮淮的去路。
檀笑尘不作他想,拿起忘归便格挡住攻击暮淮的枪,霎时间密闭的地室气流涌动,掀起几百年的灰土,一同冲刷着蜡烛上的灵火。
“道长,我有剑可以拦住他,你快去。”忘归把长枪转了个弯儿,恰巧能过一人通行。
考虑到檀笑尘身上还有尸毒,暮淮没有迟疑,一点头便逆向而行。
走了几步,还是在身后道:“你身上有尸毒,不可恋战。”
这神像像是活动开了筋骨,再下一枪的力道显然不同之前,刺向檀笑尘毫不拖沓,倒像了一个真正的人。
檀笑尘接下一枪,答得分外轻松:“放心吧,我绝对不会咬道长的!”
“……”
暮淮没回答他,想来已经在挖巴里了。
神像像是不愿与他打,接了檀笑尘几招后转身就往暮淮那边跑。
檀笑尘将剑抵它脖子上,神像不躲,剑也没收。
檀笑尘很好奇,他要看看这神像到底是不是人。
普通人面前横一把剑早就躲开了,而这神像都把脖子割出一个口子了还不知退后,非常人能及。
檀笑尘顺势把它脖子划一个大口,奇道:“血都没有,一个假人嘛,有何用?”
神像还有两只耳朵,应该是听见他说的话,猛然一转身,将长枪直指檀笑尘!
檀笑尘毫不在意的接招,想着无趣,手腕巧妙转个弯,忘归随其而起,宛若猛蛇般攀延上长枪,长蛇又凸然停止往前,顺长枪而下,在这木制竟也被它擦出一瞬间的火花。
檀笑尘手腕动作一停,忘归也停下,在神像没反应过来之前,稍一用力往下,如切菜一般长枪枪柄应声而断,留下一个漂亮的切口。
神像还没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手中枪已断裂,还拿着光秃秃的木棍挥向檀笑尘。
檀笑尘玩味的又削掉一截木棍。
他道:“这等劣等兵器忘归可瞧不上。”
若是跟君珩的银枪执语比起来,那可是差太远了。
神像又装作没听见,愣在原地扭头,想找一样称手的兵器,当头转到檀笑尘手里的忘归时,停住了。
檀笑尘甩甩剑,见已经吸引到了神像,笑道:“想要?自己来拿。”
神像摇摇头,扔掉木棍,伸出双手,转头就从一个高大凶猛的巨人变为伸手要糖的巨童。
檀笑尘钓鱼一样钓着它往外走,好笑地问:“你还是巴里吗?竟然一点意识都没有。”
神像浑身一震,转而将手的方向移向檀笑尘,宽大的手掌直贴他双肩抓去!
檀笑尘刚要举剑切手,而那双手却停在他眼前动弹几下,不再往前。
檀笑尘不知道他怀里的纸人什么时候已经跑出来,站在他脚边设出一个法阵。
与方才巴里想要换魂的法阵一模一样。
不过现在檀笑尘已经毫无影响地站在原处静待。
除此之外,面前神像脚下也出现一个一般无二的法阵,同样的,痛苦换成了神像。
只见神像抱着头跪下来,一张平脸毫无波澜,手指却扣进了头皮,它抬起头,像是在仰天长啸,又像是在无声呻吟。
灵火突然间忽明忽暗。
檀笑尘再透过神像往前看。
他们的另一头也有一个法阵,法阵中央是躺在地上的巴里和捏指念诀的暮淮。
暮淮举着巴里死垂下来的手,将他指尖划出一个血口,血珠滴在法阵上,红光霎时间映满每一个人的脸,看得不似真切。
檀笑尘仿佛听到了“铮”的声音,沉闷有力,法阵再次变大,如石入水滴波纹,一层一层,缓缓放大,再抬眼看去,暮淮神色自若,这转魂阵法居然对他毫无压力,并且还是别人的阵法为己用,他竟淡然地完成这一切。
也难怪靠一张纸人便能抑制檀笑尘脚下的阵法,不至于被人钻了空隙。
这神像痛苦完之后,颓然倒地,遍布的肉身就跟碎玻璃一样支离破碎,最后又变为石头摔成了粉碎。
而另一边巴里,像是被人狠狠地击了一掌,胸部突起又下,一阵闷哼声过后就歪了头。
檀笑尘忙过去看。
巴里如下脸色死灰,与死人并无差别,皱成一团的脸说不出他现在有多难受,稍过一会儿,嘴角又淌出血来。
檀笑尘探他鼻息:“这身子如此孱弱还想用神像困住我们?”
暮淮并上指尖运出灵力点他眉心,希望能缓解巴里的痛苦。
灵力刚渡过去,巴里又是一口黑血吐出来,吐得自己满脸都是,还差些沾到暮淮的衣摆。
檀笑尘默默用巴里的衣服给他自己擦血。
很快,悠悠转醒过来。
暮淮看檀笑尘一眼。
檀笑尘知意,用自己手在巴里眼前晃晃:“喂,听得见我说话吗?”
巴里喉间还夹有血,说不出话,只能咳嗽几声,并没有回答他。
檀笑尘放缓声音道:“我问你,李狗子,是不是你手下,嗯?”
他的声音极具诱惑力,仿佛能置人梦境,宛若梦里苍生敬仰的天神,却又像是置人魔窟,一步一步引着人走往地狱之门,无论哪种,便都是引导他说出自己内心的秘密。
可巴里只是转转眼珠子,嘴巴张一张,没说话。
檀笑尘微微蹙眉,顿感奇怪。
巴里眼睛睁得比圆币还大,瞳孔却又缩得如针细小,张嘴一开就像活吃人,却又什么都不说,只顾着咳血。
檀笑尘心下一横,俯身去听。
当耳朵贴近巴里的嘴时,他也只是听到“我,”,“我,还,”
还没听完,他便被人猛地一拉,离了巴里。
紧随而至的,是一口粘稠的血液。
而巴里竟还洋洋自得,嘴巴重新裂到耳根后,瞳孔又极具收缩,看得不似活物。
檀笑尘一阵恶心:“谢谢道长推我一把。”
暮淮:“退后。”
檀笑尘不解地看他。
暮淮:“他有问题。”
巴里歪着身子躺在地上,以一种及其扭曲的姿态张扬狂笑,慢慢地,慢慢地,他的笑声传遍了整个地室,就连蜡烛上的灵火,都开始为他摇曳欢呼。
他突兀地坐起来,却不再有动作,随后又重重躺下,居然是头着地,“嘭!”的一声闷响都能将他自己的头砸碎,他却毫无知觉,还在自顾自的笑。
他的胸腔缓缓伏起又落下,手抓地来引出血,这是一种极具疯狂的姿态。
檀笑尘暮淮二人从他两边开始往后退。
巴里已是眼球充血,瞳孔却如地下永尘涣散起来,裂到耳根的嘴角禁不住收起,呕出一口红血。
檀笑尘一脸不可置信:“他这是要!”
暮淮猛地向他扑过去:“小心!”
他要自曝!
“嘭!!!”
天动地裂!
灵火灭,古墙裂,碎石轰然落地,埋葬下古宫中所有的尘土,和人。
地室外,王宫殿,死尸遍布,天地动,轰然一地全数倒下,伴随着塌陷的尘土直冲云霄,俨然埋葬下古城所欲隐瞒的故事。
“怎么回事?!”
“这王宫里面像是塌了!”
“什么?!小哥还在里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