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辞秋看着这些俘虏,他们没有被绳子捆住,一个紧挨一个站在这里,每个人都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浑身是血。干涸的血渍与积久的污渍交缠在一起,让他们看起来肮脏又可怜。
他们也看向她,没有任何表情,就连绝望与害怕都没有,就像是苍白灰败地站在这里的活死人。
就连听见守卫的话都毫无反应。
围在他们身侧的守卫们似乎很不满意他们的表现,有人随意地拉出一名俘虏,将他拽到朱辞秋面前。
他踹了一脚那名俘虏的后膝,用未出鞘的狼刀狠狠砍在他背上,让他猛然跪倒在她面前。
朱辞秋双手被解开,身旁的守卫拔出狼刀塞在她手中。她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看不清脸的俘虏,又转过头看向乌图勒,举了举手中的狼刀,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不知领主这是何意?”
乌图勒站起身,笑着告诉她:“还请殿下替我教训一下这些不认真做工的俘虏奴隶,用这些奴隶的血祭祀天地,以求天神降下福泽,让我南夏今年丰收富饶。”
她抬起手中狼刀指向那些被关在笼中的猎物,同样笑着问:“往年不是以春狩猎物祭祀天地吗?怎么今年不同?”
“正是因为这些不认真做工的奴隶们,天神降下怒火,导致去岁南夏收成不好,多灾多难。是以,今年便以这些奴隶的血来平息天神之怒。”
朱辞秋嘴角僵在原地,眼神盯着王座上的乌图勒,手中的狼刀在微微颤抖。
“殿下,还不动手?”
乌图勒眯起眼睛皱着眉,眼中凶光直射在她身上。身旁的守卫在得到示意后,猛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手中迟迟不动的狼刀挥舞在俘虏面前又停下,而跪在地上的俘虏被另一侧的守卫拽着后脑勺仰起头,露出有些稚嫩却满是伤口血渍的脸。他睁着眼睛,紧紧盯着她。
“怀宁殿下,”俘虏的声音粗哑难听,他用中原话十分艰难地开口,“杀了我吧。”
朱辞秋垂眼不敢看他,手中的狼刀抖得越发厉害。四周的人群忽然躁动起来,他们开始吼叫,呼喊着她的名字,让她快点动手。
有人甚至站起来,扬起手中的酒碗,大笑着,恶毒的话从长满獠牙的嘴中蹦出,刺入她耳中:“怀宁殿下既嫁给了我们小少主,那便是我们南夏的人了,怎么?殿下是不敢杀,还是想放过这群恶心的奴隶?”
有人架起弓弩,瞄准她:“不如殿下受我一箭,若没死,我便替殿下去求领主放过他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若殿下愿意一人侍多夫,我也能替他们求情!”
环顾四周,所有人都用充满狠毒又恶心的眼神盯着她。她微不可察地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手中的狼刀高高举起,却迟迟不肯落下。
他们因为国家战败而成为俘虏,被欺压折磨得早已不成人样,可他们不是兵将,只是十三州的普通百姓,本不该经此一遭,过此一生。
她下不去手,甚至连嘴角都在颤抖,心中的悲怆与恨意席卷全身,让她浑身颤栗拿不起手中的刀。
跪在地上的奴隶仰着头闭着眼,就像是期待赴死一般。
对于他们来说,在暗无天日看不到头的日子中,死亡也是一条活路。
朱辞秋再次看向这些与她流着来自同一地方的血的人们,看着他们的苍白脸色,无神的眼睛,好像将跳动的心融化成铁水浇铸成铁块,周身血液凝固在一起变得冰冷。
她狠下心,握刀的手逐渐用力,她下定决心,再次举起狼刀时,空中疾速穿过一支云箭打掉了她手中的刀。
巨大的冲击让她猛地后退几步,手心被突然掉落的狼刀震得发痛,忍不住用另一只手捂住手心缓解疼痛。
她抬起头,看向走来的乌玉胜。
是她在看见俘虏后没仔细观察周围,竟然没发现他不在。
可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跪在地上的俘虏便立马被赶来的乌玉胜一刀封喉,鲜血登时飞溅在四处。
他倒在了地上,倒在她脚边。
朱辞秋低头,又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他们。
所有人,没有惊讶亦没有害怕,仍旧是蜷缩在原地,看着他倒下,似乎早已对他乃至他们自己的结局有所预料。
乌图勒坐回位置,靠在椅背上看向乌玉胜,并未说话。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歇了声音,场上气氛越发压抑。
乌玉胜走上前,做行礼状,恭敬道:“吉时已至,为求丰收和平,祭祀天地耽误不得,是以属下擅自行动,还请领主责罚。”
乌图勒笑了一声,语气不明:“你为求丰收和平,我还罚你做甚?退下吧。”
他又看向转过身来的朱辞秋,用下巴点了点最右侧,笑道:“请殿下也入座。”
话音刚落,朱辞秋便被两旁守卫架住双臂,往乌图勒示意的方向拽去。
而余下的俘虏也被赶了回去,只剩下十名站在场上。
朱辞秋被带到一处简陋的暂居之地,只有露天篷布与简陋桌椅。她坐在角落中,本想抬头,但身旁全是其他部落的奴隶,他们离她有些距离,但并不规矩地坐着,而是将她团团围住,让她的视线透不过这些人,篷布遮挡住大部分外界之物,她也看不见远处的中心地带。
面前这些奴隶黝黑又粗糙,眼里闪着恶狠的光死死地盯着她。
犹如鲜美的肥肉落入狼群,让所有人都恨不得尝上一口,看看滋味如何。
她冷眼瞧着这些人,小心又悄悄地将手摸到身后的腰封处,想取出被她藏在里面的,从杜大夫厨房顺走的小刀。
这里是奴隶暂留地,这些奴隶,也是得了授意的。
只要不弄死她,一切都可以。
他们缓缓靠近,为首的最魁梧的男人抬手喊停,他一人独自猛地扑上来,朱辞秋本能般敏捷躲开,但包围着她的那群人开始发出不明所以的喊声,男人又再一次扑向她。
朱辞秋暗自握住小刀,抽出刀身,另一手摸向胸口,装作弱不禁风的样子往身后退去。
男人舔了舔牙尖,缓缓上前。她又故意待在原地笑着看向他,在他马上扑向她抓住她时,忽然扬起手中小刀刺向他的胸口,然后狠狠往里一攥又猛地抽出。
男人立马捂住鲜血直流的胸部倒在地上,身旁的所有人登时混乱上前扑向她。
而这时的她已经从怀中掏出杜大夫的销魂散紧紧攥在手中,她迅速捂住口鼻,飞速在空中猛地撒了一把销魂散。
那些人被呛得直打喷嚏,却仍想要抓住她,可最终还是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
这销魂散,她被关在帐内的几日时,确定外界对自己暂无威胁后,曾亲身试验过一次,却是迷药无疑。
该说不说,这杜大夫跟他徒弟的医术确实高超,连做的迷药都比一般的迷药强。
朱辞秋捂着口鼻蹙眉踹开脚底下的奴隶,一面将小刀的血渍用衣摆擦拭干净放回腰封的刀鞘中,一面掀开半截篷布朝中心地带看去。
这里如今暂时没有守卫,他们全部都聚在那边,将中心地带团团围住。
也暂时没有人关注到此处。
她并不确定哪些人是乌玉阙的人,不敢独自前去,太过冒险,可此地也不宜久留。
忽然目光所及之处,发现不远处的栏架上,有两个未被点燃的火把。
她侧头看着中心地带的守卫,他们全对面朝中心,背对着此地。于是她猜测应该暂时发现不了此地的异状,便用一只手端着木凳,迅速又小心地上前,踩在凳子上,狠狠跳高,伸出手拽下其中一个火把。
朱辞秋带着火把回到原地,但她没有火折子,她往躺在地上的奴隶瞧了瞧,想必这些人身上也不会有。
于是她踹开木凳与桌椅,等她搬走角落里的凳子时,忽然看见了掉落在地上的火折子。
她扭头看了眼中心地带,不想再细想,只捡起白得的火折子,吹燃后点在火把上,走至最外侧时,她将火把扔在了里头。
火光渐渐吞噬昏迷的奴隶与桌椅板凳,她转过身,在愈发猛烈的火势燃烧之时,跑向驻扎之地。
她认识乌玉阙的亲兵,如今只希望驻扎之地里,有他的亲兵。
但似乎火势并未继续蔓延,她来不及深究,只猜测是谁发现火势阻止了,是以她便更加迅速地前往目的地,可当她快要跑到目的地,略作停留观察四周是否有守卫时,忽然被人捂住口鼻从身后拽住,猛地一拖。
“是我!”
乌玉阙将她拽进驻扎之地,拖进他的寝帐内。
他将她猛地松开,拔出佩刀指向他,恶狠狠道:“你没事烧什么火!要不是我发现及时,那火势能直接烧遍草原!”
朱辞秋挑眉:“你没在宴上?”
乌玉阙横眉冷对:“巫族的首领迟迟不来,我自然要去查探一下。”他忽然反应过来是自己在问话,于是又将指着她佩刀抖了下,怒喝:“问你呢!烧什么火!”
“他们要杀我,我只不过是为自保。”朱辞秋用手指别开乌玉阙的佩刀,“如此,你说我,该不该烧?”
乌玉阙沉默一瞬,“啧”了一声,不情愿地收回佩刀。
“正好,我也要找你。”朱辞秋反客为主般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白水,结果倒出来发现是羊奶酒,她只好放在原地,示意乌玉阙喝。
乌玉阙挑了挑眉,似乎觉得她突然很上道,勾唇笑了两声,“找我做甚?”
“春狩多注意母赫族,我估计他们会想将他们其中一位女儿嫁给你,但我不知——”
她话未说完,对面的乌玉阙便将刚喝下一口的羊奶酒吐了出来,喷得到处都是。她皱着眉头,眼中的厌恶有些藏不住。
但乌玉阙太过震惊,并未发现她的厌恶,而是不可置信地大声开口:“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