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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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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是乌玉胜的声音。

朱辞秋身影略微一顿。分明见他伤重难行,如今却与她来此的间隙只隔了一夜,果真是皮糙肉厚不怕死。

这样的想法只存于脑中一刹那便被她抛却,只专心翻找着那封书信。

她举着烛台,仔细探查书架上的每个缝隙角落,又突然想起穆照盈游记中的话。既然是乌图勒将信带给穆照盈的,他那时自知与穆照盈已离心离德,想必不会任由如此机密的信件留于此间。与其在这漫无目的寻找,倒不如出门去问问她,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

就在她走向门口时,屋外又响起两声敲门声。她微微皱眉,将门梢缓缓取下放在一旁,还未抬手推门,门却立马从外打开。

因着她一夜未曾见强光,所以在开门的一刹那不自觉低下头,想用手挡住日光。门口久不说话的男人忽然挡在她面前,一只手接过她手中的烛台,另一只手轻轻覆住了她的双眼。

熟悉的皂角青草气息再度包裹住她。她亦能从还未来得及放下的那只手的指缝中,看清面前这个男人的胸膛正缓慢起伏着。

乌玉胜骤然凑近一步,让她呼出的热气不自觉涌在他宽大的手心上,似乎也让乌玉胜的指尖轻微颤动一下。她听见他轻声开口:“日光刺眼,殿下稍候。”

过了一会儿,朱辞秋不愿再稍候,她放下手,主动抬脚侧移两步迈出门槛,又在乌玉胜身后一步停了下来,侧头看向他的背部,沉默一瞬。他今日,穿的红衣。

见他仍举着烛台愣在原地,仿佛不知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于是她只好淡淡开口:“你是来此罚站的吗?”

话音未落,乌玉胜便迅速转身跟在她身后,与她一同朝主屋而去。

路并不远,但朱辞秋走得很慢。也是此时她才看清这些花圃中,原来种的都是月季花,开得还极好。

一大片月季花,让整个木屋院子都充斥着并不浓郁却又能闻得见的淡淡花香,花圃相连的根茎与绿叶间有一些未消散的露珠,露珠绿叶与绽放的月季,一同在从树缝间透过来的朝晖下发着光。

白日看此地,静谧又安详,像极了她在燕京时,从闲书话本中读到过的世外隐居之地。

主屋的门大开着,朱辞秋顺着台阶往上走,却忽然被身后的乌玉胜拉住衣袖,她停在原地,转头看向他。

乌玉胜额间的汗渍顺着脸颊滴在地上,嘴唇愈渐发白,声音也有些颤抖,却又极力克制,看起来像背上的伤口又复发了。

他微微张口,吐出两个字来:“殿下。”

朱辞秋挑了挑眉,似是在等待着他的下文。

乌玉胜并不言语,只抬脚上了台阶,与她站在一起。他弯腰又低头,抓着她的那只手顺着胳膊往上,轻轻按在她肩头上。

朱辞秋未抬首,冷淡地与乌玉胜平视。她看得清楚,面前这个男人眼中,似有万般杂糅在一起的情绪,就如同她与乌玉胜那些理不清剪不断的感情般难以辨明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她听见他缓缓说出四个字来:“让我陪你。”

这四个字,像从乌玉胜胸腔中发出来般,低沉又缓慢,铿锵有力又让人不容拒绝。

朱辞秋闻言,抬眼又垂眸。她看向自己肩膀,示意乌玉胜将放在她肩头的手拿开。见后者站直身子照做后,她才笑了笑,道:“随你。”

说罢,她便不再搭理乌玉胜,踏过台阶见主屋的大门半掩着,于是又停在门口,抬手轻敲了三下门。

屋内无人应答,朱辞秋便知屋内空无一人,于是自顾自地迈进门槛。刚一进屋,乌玉胜紧随其后,将烛台放在原位后,又转身将主屋的门关好。

此时屋子里只有她与乌玉胜二人。

乌玉胜看着她,而她则目不转睛地盯着主桌上摆在明面上的那封信。

她走到桌沿边,垂眸看向那封信。手略微在半空停顿一下后,便一面将信件拿起,一面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而乌玉胜,则坐在她身侧,与她只隔了一张主桌的位置。

他将一旁的茶杯翻转,给她添了一杯新茶,又亲眼看着她,拆开了那封信。

信有三页,第一页只写了一行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朱辞秋看过穆老将军的笔迹,方才也见过了穆照盈的笔迹。是以她只看一眼此信,便能确定,这里头的内容皆是穆照盈所写。想来是依着她脑中所记而誊写下来的内容。

她翻动剩下的那两页纸,看了半晌。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她与乌玉胜的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始终捏着信纸,一直注视着信中内容,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

“果真是好大一盘棋。”朱辞秋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她将信纸举在半空,仰头看向它,“南夏,大雍,全是蛇鼠一窝。怪不得穆照盈会恶心地独居此处,不愿再见他们任何一面。”

朱煊贺。她在燕京时,从未听说过这个人,就连如今年纪最轻的兵部侍郎顾霜昶,都从未对她提起过这个人。

顾家百年世家,三代宰辅。顾家的大家长,那位从先皇即位便一直辅佐他的肱骨老臣,在大雍,几乎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存在。

可燕京的所有人,都从未想起过,先皇曾有一位名唤朱煊贺的儿子。

朱辞秋终于知道,原来史书传记的白纸黑字,真的可以随意篡改涂抹。

“殿下,”乌玉胜忽然半跪在她面前,伸手想要将那信纸从她手中拿走,“如今既已看完,便先吃饭,一切事宜等饭后再说。”

朱辞秋晃开乌玉胜的手,微微低头看向他的眼睛,沉默须臾后,缓慢开口道:“我父皇即位前,南夏与大雍的战事并不频繁,我原先不知,乌图勒是因为你母亲,还是因为朱煊贺的计划才会如此。”

“如今我却明了,乌图勒与朱煊贺这样的人,是没有心的。”她将信纸轻轻放开后,任由这载满穆照盈痛苦的计划飘落在地上,也飘落在乌玉胜身侧,“至于穆老将军,穆伯鸣。或许他在我父皇即位前,是真心在守着大雍的百姓,守着长邑十三州。”

她就这样看着乌玉胜,没有再说出后半句话。但她与他,如今都已心知肚明。

朱煊安,信中提到过他。那是她父皇的名字,他在十一年前即位后,不,应当是他在先皇病重监国时,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安抚边塞,而是让从未上过战场读过一本兵书的宦官,去做监军,掌管军权。

何其荒谬,何其可笑的一件事。

直到穆东风一刀砍掉了宦官的头,朱煊安没过多久成功即位,要召回那位监军的宦官。朱煊安好不容易熬到先皇病逝,迫切地想要立下新皇威风,在知道宦官死于战场后,要穆东风回京述职。

谁都知道,穆东风此去非死即困,而边塞也将再无先皇所在时那般安宁。恰在此时,乌图勒找到了穆伯鸣。

穆伯鸣知道了穆照盈的下落,也看见了乌玉胜的画像。

“穆伯鸣想要族人与儿子安全,所以乌图勒告诉他,你,能替穆东风回京。”朱辞秋手扶着椅把,半垂着眼,好似在看乌玉胜,又好似在看地下散落的纸张,“你与穆照盈相像,也与穆东风眉眼有些相似。只要与穆伯鸣有血缘关系的任何一人回京,朱煊安都能在燕京,在大雍,立下他所谓的威严。”

乌玉胜低下头,将散落在地上的纸张一一拾起后攥在手心,他抬着头,看向她,缓缓开口道:“他被压得太久了,所以在得到皇权,坐上龙椅的那一刻,就再忍不住本性。”

“穆伯鸣不是愚忠之人,他猜到穆家日后再无安宁,或许某一日就要被昏君随便寻个借口灭族。所以他在乌图勒的引诱下,选择与他合谋。”她看向门口,顿了顿,“但,若没有朱煊贺,穆伯鸣又怎会答应与南夏蛮夷的首领合谋。”

信中并未写太多筹谋之事,大多都是穆伯鸣在晓之以情,动之以礼。朱煊安的恶行,朱辞秋在信中已看够,这些事能让朱辞秋感到不快,却并不足够让穆照盈厌世至此。

能让穆照盈如此的,或许是她终于知道很早之前,早到乌图勒在南夏都未曾有姓名之前,朱煊贺便与他相识,蜀地与南夏,早已暗中勾结。又或许是,自己的父亲为一族生机与异国合谋,而自己,则是那根最先的导火索。

若不是她,穆伯鸣不会收到乌图勒的信,亦不会同意暗中与其相见,更不会看见早前燕京传来的讣文中,早已死去多年的朱煊贺。

朱辞秋猜,或许从一开始,穆照盈便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乌玉胜仍旧半跪在地上,他一只手扶着桌沿,一只手攥着纸张,眼神倔强又偏执地看着她,只是嘴唇泛白,看起来非但不可怕,反而有一丝脆弱。

“穆家很多人,都没死。”

“我知道。”朱辞秋微微一笑,看不出是怒是喜,“那些人头,全是假的。”

“巫族的人皮面具,看来早已能够以假乱真。”

“殿下——”

乌玉胜话音未落,她便站起身。她迫切地想要离开此地。

“我要回大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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