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安大抵是被彻底吓懵了,站在岔路口,直盯着雪茸半天没反应过来:“什……什么?”
毕竟帮了自己不少忙,雪茸对他还算有耐心,一字一句对莱安解释道:“我是说,我现在要去干坏事了,不想被卷进来的话就快走。”
目送走了仓皇离开的莱安,雪茸抬起头,认真望着眼前这艘巨大到足以装下教堂内的全部信徒的飞艇——与其说是逃亡的路上顺道来干坏事,不如说,这才是雪茸愿意公然和教会作对的最大原因。
这艘飞艇里有他想要的东西,自己觊觎那宝贝很久了,现在终于有了个契机,可以名不正言不顺地去找了。
都成逃犯了,干点不光彩的事情也算情有可原吧!
毕竟……来都来了!
雪茸抬起头,遥遥看着面前这庞然大物。
眼前的飞艇显然是经过了岁月的洗礼,浑身都已经刻满了沧桑的痕迹。那原本五彩斑斓的飞艇气球,已经褪色成了暗沉的灰白,金属制的铰链环和螺桨叶爬满了锈斑,木制的船身看起来也很久没有粉刷过了……
看来莱安的担心不无道理,这么个苟延残喘的老贵族飞上天,真没人能保证不出意外。
雪茸耸耸肩,单手插进口袋,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兔耳朵,也没做什么遮挡,就这么招摇过市地径直走向了舱门。
因为教堂内的骚乱,守着飞艇的绝大部分力量被抽调前去支援,仅剩两名戴着教会标志的铁骑士,一左一右铮铮地站在门前,一副整装待发的严肃模样。
雪茸理了理衣领,非常自然地走上前去。
两位骑士早就注意到了他,离得老远就盯着他头顶两只白花花的兔耳朵,直到他走到跟前,才回过神来,公事公办道:“什么人?!”
“检修飞艇的工程师,起飞之前需要做最后一次检查。”雪茸斯文地笑笑,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小小的徽章,“这是我的证件。”
两位骑士赶紧凑上前,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枚徽章应当是纯金打造的,质地光泽看起来就很不普通,正面印着专属于皇室的皇冠印花,反面则用花体字简洁明了地指出主人的身份——“皇家机械工程师”。
现在这个时代,机械师可以满地跑,但是戴着“皇家”头衔的人可谓少之又少。这不仅意味着机械师本人有着顶尖的专业技术,还说明对方是皇室登记在册的御用机械师,是个无论身份还是能力都高高在上的上等人。
再看眼前这位兔耳先生,虽然穿着简洁普通,但不管是言谈举止还是自身气质,都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矜傲。
两位骑士慌忙让道行礼,雪茸轻点下巴,毫不客气地接下了这份大礼,目光从容地走了进去。
这座飞艇采用的是课本上最经典的传统结构,上方是飞艇气球,主体是上中下三层的船身。他不紧不慢地在船舱内转了一圈——因为转移行动尚未开始,除了门口的两位骑士之外,船舱内空无一人。
他缓缓迈着步子,硬质的马丁靴鞋跟在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轻响,从主厅到观光台,从驾驶舱到控制室,他兴致盎然地参观完毕后,终于悠哉悠哉来到了地下一层的锅炉房。
锅炉房是整个飞艇的动力核心,自然是层层加锁,这大概也是骑士们如此放心让雪茸自行进入的原因——在眼前这样极其复杂的机械锁防御下,没有钥匙的人,是几乎不可能进入核心地带的。
静谧的走廊内,齿轮结构的锁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雪茸只是大略看了几眼,就从皮质腰带上拿出一把外形精致的铜钥匙。但他没有将钥匙插入锁孔,只是轻轻旋拧起钥匙柄,钥匙的前端便伸出一根细长的铁丝来——扒手通用款。
高端的锁具,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破解方式。
雪茸拿起铁丝捅进锁芯,兔子耳朵贴近门,另一只手则小心地拨动着连接处的齿轮,没费多少工夫,就听见“咔”的一声,这看起来复杂又唬人的大锁就应声打开了。
比想象中还要废物。雪茸轻笑一声,慢条斯理把铁丝收好,才推开这扇大门。
推开门的一瞬间,轰隆隆的声响便涌了出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架巨大的锅炉,此时正一个劲儿地燃烧着,炉膛内冒着浅紫色的火星,炉壁也被烧得通红。
紫色的火?雪茸感觉脑袋一嗡——他确定自己的记忆中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火焰,但看见那跃动的火星,雪茸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那熟悉感就像是一缕薄烟,伸手去抓它的那一瞬间,便从指缝中消逝不见了。
雪茸摇了摇头,将那些摸不透的杂念丢到一边,继续观察眼前的炉子。
此时,炉口和管道的连接处都有序地冒着蒸汽,显然已经为这场飞行做好了准备。雪茸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它的结构,眼里久违地露出一丝欣赏与好奇。
从很久以前,雪茸就一直对蒸汽飞艇的动力原理非常好奇。他特意计算过,如果飞艇和传统的蒸汽机一样,采用煤炭作为主要燃料,哪怕供热系统的凝水回收率再低,产生的热能也不可能带动如此精密庞大的设备升天。
此时,再看那锅炉那诡异的紫色火焰,雪茸了然地笑起来。他的猜测没错,蒸汽飞艇的燃料根本不是煤,也不可能是煤,而是一种能产生更大能量的特殊能源。
天知道,他找这样的东西找了多久。
他蹲下身,用墙边靠着的铁钳轻轻拨开燃料仓的门,接触到氧气的一瞬间,炉子里的紫色火焰腾地跃起。
雪茸稍稍向后让了让,皱起了眉——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燃料仓里并没有放置任何固体燃料,只有隐约可见的紫色气体,可锅炉边并没有任何注入气体燃料的管道,看起来更像是投放高浓度固体燃料后气化的结果……
那燃料呢?雪茸起身在锅炉室内找了一番,没有发现燃料堆或是可以存放的地方,而那些锅炉里的气体,他也没办法拿去研究。
见什么也带不走,他遗憾地抬了抬眉,接着很快就去执行他计划中“做坏事”的那一部分了。
他转过身,用小铁丝三两下破解了锅炉上的安全锁,又拧上了几个管道的阀门,最后还贴心地给锅炉松了几根螺丝钉……
身后原本勤勤恳恳干活的锅炉,骤然发出一声异常的怪响,正当雪茸心满意足地拍拍手,准备收工走人时,长长的兔耳又灵敏地动了动。
下一秒,金属手杖在腕间画了个圈,随着“咔咔”两声,手杖前盖弹开,燧发枪的枪口直指向锅炉后的墙角。
“去哪儿?”雪茸懒懒开口,语气却让听者冰冻三尺、不寒而栗。
“叽!”一声惊恐的惨叫,一只圆滚滚毛乎乎的小东西被吓得全身炸毛,举起小爪子直立起来,摆出投降的姿势。
这是一只异常肥美的仓鼠,身上还穿了一件规规矩矩的背带工装,看样子和教堂里的蜥蜴人差不多,是飞艇上的专职锅炉工。
这算是意外之喜,雪茸弯弯眼睛,一脸和善地拿枪口对准它的肚皮:“拿出来。”
“叽QAQ!”小仓鼠颤颤巍巍,从肚皮前的大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粒啃了一半的瓜子。
雪茸的脸阴了下来,身后的锅炉发出了尖锐的嚎叫。
“嘤qwq”小仓鼠噙着眼泪,又摸出了一个干瘪瘪的小果核,雪茸的表情从阴冷变成了嫌弃。
见这小家伙还打算嘴硬到底,而一旁的锅炉已经蓄势待发,雪茸啧了一声,收起枪口,一把捞起了仓鼠肥嘟嘟的身子。
小家伙绝望地飞起小手,雪茸一边快步离开锅炉房,一边冷声道:“一会慢慢收拾你。”
走到门前时,这小家伙已经被他塞进了口袋里,结实的牛角扣将它牢牢封印其中。
此时,教堂内的信徒已经准备登船,刚才那一出闹剧并没有浇灭大家的热情,主教的一声令下,人群高亢沸腾地涌上了广场。
信徒登船前,真正的技术检修员需要象征性地检查一下飞艇的安全问题,毕竟早就经过了无数次飞行,只要没有人动手脚,是几乎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当检修员先生松松垮垮走上甲板时,门口两位骑士的脸色骤地变得难看起来。
他们窃窃私语了一阵,又反复检查了检修员的证件,这才发现好像大事不妙。
检修员先生铁青着脸跑进锅炉房的时候,抢修已经来不及了。整个房间被满溢出的水蒸气煮了个稀烂,管道和零件七零八落地散在一边,锅炉则高声尖叫着,状态岌岌可危。
整个房间唯一完好的,是炉壁上贴着的一张纸条,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现在疏散人群还来得及,不用谢——BUNNY”
几分钟后,广场外围的雪茸在一声轰隆的巨响中转过身去。身后,火光烟尘闪烁飞扬,残骸零片四处狂舞,无数信徒的希冀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听着四周一片片的尖声怒骂,甚至是悲痛哭号,雪茸扬起嘴角,转过身,任由信仰的声音在背后坍塌碎裂。
与此同时,距离他不远处的莱安也听见了巨响,整个小腿肚子都在控制不住地打着抖。
爆炸的前一秒,他还在纠结是回家还是找雪茸会合,还没等他权衡完利弊,就被一声巨响拉回了现实。他隐约想起雪茸走之前,说要准备一份“礼物”,这才骤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莱安一身冷汗,看着身后混乱的一片,感到全身发冷——这个在教堂里虽然狂妄到恐怖,但终归没有做出什么害人性命的事,莱安才勉强对他还有些好感,但这场爆炸……
他刚想得一阵难受,就听一旁的警员说:“幸好疏散得及时,没有造成人员伤亡。看那家伙留的条子,估计本身就不是冲着伤人去的……”
或许是对雪茸的期待值太低,这么一个小小的反转,居然给了莱安巨大的安慰——他甚至又觉得雪茸是个好人了。
但警督又说:“我们刚刚询问了教堂内昏迷的猎犬,据说这个疯兔子还有个同伙,根据现场留下的痕迹和气味,应该很快就能缉拿归案……”
本来还想着躲回家的莱安瞬间飙起眼泪,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威尔斯公园的方向。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这么一步步被拉上了贼船,他只知道,雪茸给他的时间就是十点,再耽误下去,自己唯一的希望都要破灭了。
他一边看着时间,一边逆着人流往目的地走——威尔斯街48号钟表铺。
这条街就在教堂附近,生意颇为冷清,整条街上来来回回也没几个人,店面大多已经倒闭歇业,只有几家铺子还在这惨淡的气氛中勉强维生。
48号铺子是一间双层小阁楼,在整条街的最拐角处,莱安来过几回,甚至都没注意过那里有一家店面。正当莱安一把鼻涕一把泪,准备跑过去避难的时候,一队戴着高帽、牵着猎犬的巡警从另一条街拐进来,先一步围在了店铺门口。
莱安顿时眼前一黑,赶忙藏在了附近的巷子里。
不会吧,不会连唯一的靠山都要倒了吧?自己是看他厉害才这么相信他的啊!莱安双腿发软,汗水津了满身,整个人比站在空中往下看还虚。
为首的警长来到了门前,片刻后,一个身材高挑、身着管家服饰的猫耳男人,便从门内探出头来,态度颇有些懒散道:“您好?”
警官递上了一张现画的通缉令,态度生硬道:“我们在找一位兔子耳朵的男人。现在,请所有人立刻配合检查。”
听到这里,莱安的心脏都要爆炸了——那个铺子看起来没多大,几个出口都被封死了,如果雪茸在这里被就地枪毙,自己大概也命不久矣了……
但眼前这位管家只是懒懒散散地挑起眉,转身推开店铺门,从阁楼上牵下一个人来。
看见那熟悉的真丝手套时,莱安已经几近昏厥了,但车里的人走出来的一瞬间,他又一下子清醒过来——
被管家牵下楼的,是个身材高挑、一身贵族打扮的少女。她踩着细长的高跟鞋,戴着蕾丝花边的宽边羽毛帽、身着一身颜色素雅、布料昂贵的洛可可长裙,金色耀眼的卷发落在腰际,配上白皙的肤色和优雅的体态,只叫人看了都觉得赏心悦目。
正当莱安松了一口气,以为警官找错人时,他的目光落到“少女”的脸上,松了一半的气瞬间倒抽了回来——尽管对方化了精致的妆,把五官的线条都彻底柔和软化了,但就算化成灰,莱安也不会忘记那双浅色透明的眸子,和那一脸极致虚假、但永远能以假乱真的无害。
此时,“少女”的手心里还捧着一只瑟瑟发抖的肥仓鼠,表情是莱安熟悉的清冷疏离,但因为那甜美的扮相,竟让人恍惚看出几分无辜的单纯来。
“抱歉,长官。”管家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家大小姐,是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