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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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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正南是在江西樟树乡下见到靳欢颜的。他打听到深山里某个村落有个“抱养”的男孩,年龄大致和杨嘉忆对上了,赶去一探究竟。

本乡镇民风彪悍,宗族械斗之风盛行。这样蛮荒的地方都异常排外,对外来人口高度警惕,想打听事情得迂回着来。杨正南找的借口是进山寻找椿白皮,母亲多年深受荨麻疹之苦,老中医开出药方,指定用本地产的椿白皮煎水热敷患处。

樟树是县级市,药材生产、加工、炮制和经营产业发达,是历史上出了名的药村集散地。本村村民大多从事中药材种植,杨正南到来的第一天,住在村东种植户家里,缴纳几十块钱住宿费,跟着户主上山采药。

黄昏时几人下山,一辆卡车进村,种植户说是村西人家盖房子,最近老往村里运建材。

那个“抱养”的男孩就住在村西,杨正南隔天晃过去,赶上盖房子的人家下水泥,他去搭把手。

把水泥一袋一袋从卡车上卸下来,是重体力活,杨正南博得这家人的好感,晚上在工地隔壁他父母家吃饭。

江西土话不大好懂,套话也讲技巧,不能太嘴碎,杨正南一点一点地问。听说“抱养”的男孩大概率是弃婴,他心里有点凉。

觑到帮盖房子人家借工具的机会,杨正南摸去看到了人。他不知道杨嘉忆长大会变成什么样,但不会是个稀疏眉毛三角眼皮肤黝黑的矮小少年。

又一次希望落空,杨正南拿着工具走出大门。邻居家有个少女在门前择空心菜,低着头,鼻梁挺直俊秀,他瞥了一眼,走开几步,回头又看了两眼,是职业习惯形成的敏锐。

少女直起腰身,杨正南看清她的模样,深目高鼻,面部轮廓立体,容貌像异族人,但表情是失智之人的呆滞。

本地女人多为扁脸,颧骨突出,低短鼻,少女的长相和她们很不一样。杨正南正这么想,忽然发现扔了一地的烂叶子竟然排列有序,是歪歪扭扭的A74字样。

再看少女,她择着菜,随手拼出一个T字。细看神情,是下意识所为,一种很机械的重复行为。

杨正南不敢惊动屋子里的人,走到墙边假意发信息,想看少女接下来写什么,但屋内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少女拿起笤帚把烂叶子扫拢,端着装菜的篮子慢吞吞回屋。杨正南本想住一晚就走,留下来了,借口跟泥水匠投缘,想学点补漏之类的手艺,并且谎称开大货又苦又累,他常年不着家,老婆跟他离婚了,父母身体也不好,得再谋个出路,做到大工,一天工钱比开大货高多了。

杨正南学着手艺,换着人套话。少女是童养媳,不到10岁被捡回来,说是养女儿,养着养着起了心。本来有媒婆跟这家的小儿子说亲,彩礼谈不拢,到处借也借不到,不知怎的就想到家里有个现成的了。

少女刚捡回来就是个傻的,痴痴呆呆,见谁都喊爸妈,但没傻透,教她做事,多教几遍就会了,洗衣服做饭很勤快。

前两年,这家的小儿子拉着少女办事,她不干,被打过很多次,渐渐就不说话了,彻底傻了。她以前说普通话,字正腔圆,像电视里的播音员说话。

村里有妇女劝,才十四五岁,作孽,这家人说来了月经就是女人了。去年,少女生了女儿,最近又怀上了。

少女精神错乱,一句话都不说,但择菜时总在拼字母和数字,似乎在强迫自己不要忘记。有天杨正南看到她在A74T后拼了9和K,再另起一行,继续拼A、7、4。

A74T9K。杨正南第一反应是车牌号。他暗暗录下少女和这些凌乱的痕迹,离开村落去找警方求助,辞行的理由是家中老母犯病。

前些年,政府想把深山开发成景区,但山水乏味,还难以附会到民间神话传说,开发价值不高。虽然花了大力气修了路,山路十八弯,车子开到省道上得花上40多分钟,等于与世隔绝,村民思想也闭塞,信奉金钱,推崇暴力,警方想来调查,得进行周密部署。

因打拐殉职的警察不止一个。曾有警察接到报案后,组织多人成立解救小组,赴某偏僻山村执行解救任务,但买主听到风声,提前把被拐妇女藏匿起来。

警察宣讲法律法规,买主叫嚣自己花了钱,没犯法,被警察控制住,其他民警强行解救出被拐妇女。买主父母及村人企图阻扰解救行动,解救小组不得不分头行动,掩护队长将被拐妇女带出村,送到村外负责接应的汽车上。

被拐妇女在车上安置下来,队长发现负责掩护的同事还没出来,担心他们出意外,返回村中时,买主从暗中冲出,用钝器猛烈击打其头部。队长因伤势过重,送往卫生院抢救途中停止呼吸。

樟树警方几经周折,采集了少女的血样检验入库。她的父母在她失踪后,血样就加入了DNA打拐库,双方血样相符合,报送司法鉴定中心复核,父母和女儿失散8年后团聚。

靳欢颜是在放学路上失踪的,时年8岁。她着凉闹肚子,母亲在路边临时停车,她冲向商场。

母亲把车停好,就这两三分钟的时间,女儿丢失了。爷爷奶奶怨恨她,她自责至深,患上抑郁症,治疗数年才有好转。

为何是母亲弄丢孩子,因为多数时候,是母亲在看顾孩子。靳律师没有责怪妻子,但路女士坚持离了婚。她有异国血统,曾祖母是前苏联歌唱家,靳欢颜继承了深目高鼻。

靳欢颜所在的村庄隐在崇山峻岭之间,山中森林覆盖率达95%,几个村子散落在60平方公里内,人烟稀少,每年只有药客和少数追求野趣的旅行爱好者到来。当中一定有人见过靳欢颜拼出的字样,但他们和村人一样熟视无睹,甚至取笑为乐。

“小地方”不完全是地域概念,有些人的思维狭隘麻木不仁才是顽疾。只要有一人想到这是求救,为靳欢颜传出去,她和父母都能少受些苦,但是8年后才迎来契机。

靳家父母痛心又愤怒,对杨正南无上感激,即使杨正南说这其实是一个正常人该做的事。

交警部门在A74T9K前面加上各省份简称,逐一摸查,确定是套..牌车,但它何时何地出现,随着年月逝去,无从追查,线索中断。

靳家父母有意抚养女儿生下的那个孩子,终究无法面对,所幸送去福利院顺利被人收养。

女儿回来了,靳律师结束漫漫寻女之旅,跟路女士复婚,陪同女儿多方求医。

靳欢颜失踪前喜爱绘画和歌唱,找到她的时候,她不识父母,语不成句。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后,她反复在纸上书写A74T9K,大半年后,药物和心理疗法起到作用,她开始画些凌乱的线条,渐渐有了形状,是她童年时学过的简笔画。

画面上最早出现的是一辆车,车牌号是A74T9K,逐渐有了人,有了风景,有了建筑,有了情节。

两年后,靳欢颜完整画下了她记忆中的噩梦。靳律师和路女士请心理专家用特殊方式和女儿交流,看懂了她的表达。

那年,靳欢颜想去商场一楼的西餐厅上厕所,刚跑到大楼拐角处,被人拦腰抱走。她哭闹挣扎,对方装作她的妈妈,拍哄着她,快速把她塞进路旁的套..牌.车。

在车上,靳欢颜拉了一裤子,车里的人嫌恶。她十分恐惧,肚子越发不舒服,很快又拉了。他们烦了,解除她手脚的绑缚,让她下车在野地里解决。

拉肚子被两个人看着,嘴上封着,靳欢颜呼救无门。她不知道会被带去哪里,但天色黑暗,前方更可怕,她得逃。

高速公路拐弯处,靳欢颜用整个身子撞开车门,滚了下去。拐弯时车速不算很快,她依然受了伤,脑袋磕到地上重重一响,在昏厥之前,她望向那辆套..牌车,死死记住了车牌号。

靳欢颜只画到这里,之后的经历是她“公公”和“丈夫”交代的。父子俩参加药交会返乡,车停在应急道,下车查看地上昏迷的女孩,套..牌车上的人没敢停留,逃了。

靳欢颜是从车上掉下来,却没人停车救她,再看她嘴上贴的透明胶带,父子俩知道她遇上坏人了。他们不知她来历,想报警,怕说不清楚,想等她苏醒再说。

靳欢颜头部磕伤,手脚也受了伤,“公公”是药农,懂点医理,到家后给她敷了草药,喂了药汤。

靳欢颜伤到头部,醒后呆傻。如果及时送医治疗,能化解脑中淤血,但“公公”选择用中草药为她治疗。

这户人家有一女二子,女儿女婿在邻近的湖南县城做小生意,很少回来探亲。大儿子找了邻村女人,彩礼掏空了家底,小儿子也到了婚配年龄,但没有媒婆肯给刚办过喜事的人家说亲。

不知道傻小孩是跳车变傻的,还是先天呆傻,她说些怪话,拼些字样,都被当成傻子行径。“公公”收她为女儿,存着养大换亲的心思,但她刚到14岁,她的“二哥”就等不及了。

在高速公路上救助一个陌生女孩,免于她被轧死,“公公”和“丈夫”是善意的,但善与恶的转换有时只在一念之间。他们说,她不傻,他们会打110,让警察帮她找父母,可她醒来是傻的。

是父母丢弃的傻孩子,还是车祸撞坏了脑子?联系她父母,万一被讹上了,是捅了天大的娄子,闷不做声养着她,将来能派大用场,你说怎么选?

靳欢颜生活能自理,回到父母身边后,她从说话识字学起,一天天好转,慢慢能听懂一些指令,能和父母家人形成最基本的交流,但想康复如常,此生无望,她的父母越发痛恨罪魁祸首。

靳律师和路女士分工,路女士以照看女儿为主,靳律师顺着女儿画下的沿途线索追查,历时6年,查到套..牌车司机。警方重拳出击,深挖出一个犯罪团伙。

光天化日强抢幼女,多半不是卖去乡下养大当媳妇,一锤子买卖,钱还少,对犯罪团伙来说不合算。被拐走的女童和妇女有相当大一部分沦为暗.娼,处境更不堪,更难被父母家人找到。

se.情业庞大而充满罪恶,该犯罪团伙罪行累累,交代出成年受害者被卖去海外居多,幼女则服务于特殊嗜好的人群,成年后或留在国内,或运送去国外出卖子宫。

当年抱走靳欢颜的是个中年妇女,同一性别,不等于是命运共同体,她们作恶更有欺骗性。但她只是团伙里的小喽啰,同党多为壮年男子,掳走成年女性毫不费劲。

靳欢颜的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都很疼惜归来的孩子,协助路女士照看她。路女士腾空作曲配乐,所得酬劳用来支持丈夫为案件奔走,为那些在风尘中辗转成泥的女人尽一份绵薄之力。每年春节,一家三口都来苏州给杨正南拜年,聊一聊近况,也聊一聊是否又有人回到了家。

这世界有时很坏,但总有人在改善它,总有月光照耀山谷,照亮世相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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