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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失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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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喜还想多聊,要加电话,要加微信,请吃夜宵,星雨都没答应,她的心中只有厌倦,正好最后一班公汽到了,她跳上车匆匆离开了。

不知附近有什么大型活动刚刚结束,车上塞满了乘客,她是站着回家的。

司机是个年轻人,只看得到背面,无法确定是不是钟小磊,这一回他全程没有吐痰。

快到站时,她想起冰箱空了,方便面也告罄,索性多坐了一站,去超市买了些菜,拎着个大号购物袋向公寓走去。

这一带的街区窄而拥挤,高低错落的民房夹着一个对开的双车道,一边的人行道挖开了,里面满是积水。散步遛狗的人只好走在马路上,造成司机们不耐烦的情绪,耳边不断响起尖锐的喇叭声。她路过一个花圈店、一家五金店、一个幼儿园——越走越感到眼前的场景不真实,好像戴了个3D眼镜,所有的树,所有的灯,所有的行人都向她扑来,天上的星光也在旋转,她不禁有些腿软,这才想起没吃晚饭。

虽然有员工优惠,星雨不习惯甜食,通常会自带晚餐。但晚餐不能是味道大的炒菜,店里不允许,她只好在中午打饭时多买两个馒头和一份凉菜,茶歇时用店里的微波炉热一下吃掉。但这个办法在夏季不太行,馒头有时会馊。她于是改成先买一个咸味的可颂垫垫肚子,下班到家后再补上一顿。今天看见秋喜,她光顾着生气,就忘记了吃饭。

忽然间,她有了一种花钱的欲望。

街对面正好有个大排档,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满街洋溢着烧烤的香味。

她买了两串烤肠,一份炒粉,一盒鸭脖。路过水果摊,又买了几样不常见也从没吃过的东西:山竹、樱桃、百香果、火龙果……一边吃一边走回家中。从出生到现在,她从没有像这样爽快地花过钱,就连方便面,这一次她也放弃了袋装,买了盒装:柳州螺丝粉、兰州牛肉面、日本豚骨面、韩国海鲜面……每样各来一种,将购物袋塞得满满当当。

进了公寓,放好东西,洗了个手,她开始胡吃海塞。吃到一半,手机“叮”了一声,提醒她今天应该给哥嫂打电话“报平安”并完成五千块的汇款。她操起手机,把哥嫂的电话和微信都拉黑了,钱也不汇了。一想到每月的日用一下子多了五千,她可以:

A)告别方便面、随心所欲点外卖。

B)买喜欢的衣服、住更好的房子。

C)遇到急事,不必为是否需要打车纠结。

D)换电脑、换手机、换家具。

E)买一个向往了很久的电子阅读器——Kindle。

F)不用去咖啡店打工,虽然她还是想去。

在心中列下一长串的愿望清单后,她开始专心码字,两小时敲了四千字,前无仅有的高效。临睡前收到一条微信:

【蓟千城】:明晚七点,百福路22号,西园雅集,这个时间OK?

【潘星雨】:干嘛呀?

【蓟千城】:你和钟小磊的约会啊,忘了?

【潘星雨】:哦,这个时间可以。不过,不是说要开碰头会吗?

【蓟千城】:终身大事更重要,碰头会改周五吧?

【潘星雨】:OK。

过了一秒,她问——

【潘星雨】:对了,那个钟小磊有些什么兴趣爱好?我想准备一下,到时候可以聊到一起。

【蓟千城】:看不出……你还挺上心的。

【潘星雨】:我主要是怕冷场。

【蓟千城】:约会这种事,应该是他来取悦你吧?

【潘星雨】:那恐怕就悬了。

在江州生活了一年多,星雨渐渐意识到城市中的一些隐形规则:比如星雨所在的焊工班有十八罗汉,其中十五个未婚,他们会跟星雨嘻嘻哈哈,会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但从没有一个向星雨表示过兴趣,或提出约会。这些师兄平日里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齐岳的存在也不会有太多震慑的作用,他们比较喜欢追求的是行车班的女工,虽然工资、技术都不如星雨,但她们都是城市里长大的女孩,不得不说,在择偶问题上,城乡的差别还是一个重要的考量。

【蓟千城】:怎么就悬了?

【潘星雨】:就我这条件……你懂的。

【蓟千城】:潘星雨,你能不能有点底气?

【潘星雨】:……

【蓟千城】:别忘了你是个手握天珠的人。

* * *

次日星雨上班,工作了不到一个小时,娜娜过来找她:“你有电话。”

她猜到是谁,走到角落去接,那边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是萧金桂。

“哪位?”

“星雨,我是阿嫂!”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回应。

“星雨,你的手机是不是坏了呀?”那边问道。

“没坏。”

“我好象不能给你发消息了。”

“有什么事吗?”

“咱爸这月的护理费,你是不是忘记了?按理说昨天就该打过来了。”

“萧金桂,你说巧不巧,昨天我碰到潘秋喜了。”

果然,那边一阵沉默。

星雨胆敢直呼嫂子的名字,这也是头一回。

“哎,原来是为这个生气呀?星雨啊,这事儿你可不能怪我和你哥,都是你爸的主意。”金桂解释,“那年他去邻村打麻将,听说有人愿意出高价买大学录取通知书,就让我劝你好好准备高考,争取拿个好成绩。一来呢,你上高中借的钱,可以一笔还掉。二来呢,他借了很多钱买码,手气又不好,想用这个钱还债。再说家里有这么多张口,需要花钱的地方就更多了。这事儿我们办得有点儿糙,事先没跟你商量,也是因为地下交易,怕漏了口风。我们知道你想上大学,可家里实在供不起。你成绩那么好,有这样的机会给家里做贡献,不是应该应份的吗?你说呢?”

见星雨一字不答,金桂又道:“你别跟秋喜比,两家情况不一样。说实在的,比起身边人,你受的教育不算少了。咱爸勉强识几个字,你哥和我,初中都没上过。而你,不但读了技校,进了国企,还留在了省城,命比我们好多了,也该轮到你帮衬帮衬这个家了。我的椰子要是活到你这么大,也未必有这么好的福气呢。”

“嗞——嗞嗞——嗞——”不知是谁开动电钻,发出刺耳不绝的噪音。

一听见“椰子”二字,星雨的身体就会有种本能的冲动:尖声嚎叫、拔腿狂奔、或从高的地方跳下去。知道这样会毁掉自己,这些年,她已学会用各种手段转移情绪——刀划肌肤,针刺大腿,烛烧手臂——用剧烈的疼痛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电钻的噪声成功地将她带回理智。

电话那边,萧金桂还在喋喋不休,星雨冷冷地打断了她:“萧金桂,我是欠你儿子一条命,你也说过,只要两百万,这事儿就能翻篇。等什么时候攒够了这个钱,我会第一时间转给你。在此之前,我不想跟你有任何联系,也请你别再来找我。刚才你问我为什么不能发消息,因为我把你拉黑了。再见!”

说完,她狠狠地挂掉电话,继续埋头工作。

到了下午,又有一个电话找她,她本来不想接,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居然是父亲的声音:

“星雨啊,是爸爸。”

父亲生病一个多月,星雨几次打电话回家,都是哥嫂接的,说是父亲终日昏睡、口齿不清、不方便接电话,然后以此为由,索要各种钱物,言下之意,每月五千的护理费根本不够。

而电话那边父亲的声音,除了有些慢、有些嘶哑、有点大舌头,倒与往日没什么不同:“你嫂子说,我的护理费……你不想给了?我不信这是你亲口说的,你不会这么不孝!老爸病成这样,没见你回来伺候一天,给钱也是抠抠搜搜的,你这头猪狗,是有多欠揍,再不打钱,我叫你哥一铁锹拍死你!”

父亲和哥哥平日对她说话就是这种语气,稍有不如意,就会连吼带骂。

星雨听惯了,倒也心平气和:“爸,哥要把我嫁给萧有田,这事儿您点头了?”

“点了。挺好一门亲事,亲上作亲,干嘛不点?”

“骗我高考,然后拿着通知书卖钱,也是您的主意?”

“我……我当时也就随便一说……”潘德庆有点心虚,语气里透着慌张,“没想到你嫂子听进去了,紧接着就安排上了,我从头到尾都没参与,不能怪到我头上吧?”

“没参与?您可以告诉我呀。”

“哎呀呀星雨,这事儿都已经过去四五年了,谁都挽回不了了,你现在闹有用吗?倒是你爸……现在半边身子不听使唤……还要日日受你哥嫂的恶气,这才是最最紧要的!要不是你答应给家里汇钱,他们早把我扔进水沟了。星雨,星雨,你咋不作声呢?你在听吗?这个月的钱赶紧打过来,十万火急!你不能不管老爸,你要是不管了,老爸可咋活呢?”

星雨冷笑一声,对着话筒一字一字地说:“爸,您要是不知道咋活,可以去死。”

车间噪音大,她的声音不免也大,挂了电话回头一看,身后的一角,坐着齐岳,手里拿着瓶汽水。不知道他何时进来,也不知道他听见了多少,星雨心烦意乱,径直戴上手套,准备继续烧焊。路过齐岳时,他忽然站起来叫住她,将汽水塞进她手里:“喝口水,消消气再走。”

“不用了,谢谢。我正要去忙。”

“喝一口,耽误不了你。”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指了指头顶行车上刷着的锅盖大小的安全标语——上班一走神,事故敲你门。小心无大错,粗心铸大过。

她只得接过汽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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