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医师照看得甚好——只是这种事,还望告诉柳某。”
柳老爷嘴上客气,搂着从水中捞起的人,眼神阴毒,不由分说,一掌要命的招式重重拍了过来。
闻声没有硬扛,借着掌风伺机跑远了。
被柳老爷记恨,这个身份不能用了。
梅园也回不去了,但好在和梅娘心声的联系还在。借此,闻声她们还能窥见梅园内的动态。
梅娘溺水醒来以后,就如同无数次睁眼的场景一样:
屋内昏暗,烟雾缭绕,那个男人逆着光坐在床前,沉默不语,不辨神色。
她复又闭上眼睛,在心底呼唤小铃铛。
可无人应声。
无法自控的颤抖忽然如惊涛骇浪般卷来。
可知,有些掩不住的情绪,即使闭上眼睛,也会从不住抖动的眼睫泄露。
“既然醒了,为何装睡?”
“梅娘——”
一切都和以前一样!甚至这个人的语气,都未曾有变!!!
梅娘情绪激动极了,怎么他一出现,什么都回到了原点?回到了死水之底,回到了腐烂的日常,一切都是丛生的腐朽的熟悉,令人喘不过气、令人窒息……
现在这般死水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住进梅园之后,越来越多的女子,越来越多的姐妹。越来越暴戾的男人。
没人知道他想要什么,翩翩郎君变成如今喜怒不定的阴沉模样,没人知道怎么解开这一场由他带给大家的笼。
可明明,最初相遇,郎君如玉,端端也是一场英雄救美的佳话。
可那个样子的柳郎终究是被岁月镌蚀了,在她们每一个美人都没有看到的地方,在梅园之外的世界……
他,不会回头了。
梅园之外的世界,到底有什么?
梅娘幼时有人庇护,后来虽然流落受苦,可幸得郎君解救照顾。风月场中有什么魑魅魍魉,她尚且没有完全看清……
便是那些,完完全全改变了一个人?
她一个妇道人家,再怎么猜测,也窥不得外面世界的一丝一毫……
“为何……跑到外面去了?”
那人眼底乌青,额头青筋缓缓跳动着,平静的质问之下,藏着熟悉的、令天地变色的狂风暴雨。
柳老爷背着光,眼中闪过狰狞又痛苦的光,手颤抖着去触那莹莹一节细嫩的脖颈。反复摩挲,,摩挲,力道逐渐收紧。
他握住梅娘的人,像是握住一捧流沙、一方月影。
梅娘在他手下挣扎了两下,很快就放弃了。
为何如此待我?时至如今,她突然很想问一句。
“为何……如此对我?”
梅娘没问出口的话,从对方沙哑的喉咙吐出:
“我待你,不好吗?”
“逃什么呢?”
眼前白光阵阵,颈部的痛楚都不算什么了,窒息的痛苦让梅娘恍惚回到了河底。
腥腻的水草、腥臭的污泥,随着流水一起往鼻孔、嘴巴里灌。
再次濒死的时候,她终于挣扎起来。
眼角大滴的眼泪滴落在那张凶手的手上。
也许是就要死了,心中的怨怼再不辩白,就说不出来了。她发了疯地挣扎。
“嗬……嗬嗬。”
柳老爷终是没有那么丧心病狂,他对这个自己最满意的美人,还留有了那么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耐心。
他想,他曾无数次为她求药,为她张罗各种好看的东西,给她喂药,一勺一勺地照顾,曾手持绢布一遍一遍擦拭她嘴唇苍白的病容。
眼下,这病容终于好看一点了,里面有他的功劳,也有他的苦劳。
对她,他应当还是很有耐心的。
“你想说什么?”他神色不明,手离开脆弱的脖颈,在她剧烈咳嗽喘息的时候,像往常一样,轻拍她瘦弱的脊背。
“你想说什么?”他又问一遍,神经质地替她顺着气。
不等他说第三遍,梅娘缓过来一点,便一个巴掌,拍在了柳宏图脸上。
柳老爷意外地顺着那柔弱的力道,偏过头。一时怔仲地忘了怎么反应,便听梅娘嘶哑地喊了一声:
“柳郎……”
柳宏图搂着梅娘脊背的手僵住。
“柳郎,梅园外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呢?我好奇——”
“小小流水便能要了我性命,柳郎,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呢?”
梅娘的眼泪又潸然落下,指缝还有河泥藻类,她拂上自己夫君略带青茬的下巴。
“没有你护着我,护着那些姐姐妹妹,我们怕是早就死了……很、很辛苦罢……”
“她们都不曾离去,即使你打她们、骂她们,她们都不曾离去。固然她们怕你……但又不全是因为怕你……”
梅娘言语无绪混乱,要说的太多、想表达的太多,全都淤积在心口。
“我想问你,你在外面是什么样的。我记得、记得柳郎的样子,记得他挡在我身前,厉声质问‘何以欺负妇孺弱小’?我记得我是怎样爱上柳郎的,我记得、我记得……”
她点头,随即又不住摇头,没看到柳宏图背着光的脸,神色瞬间僵硬甚至怔仲了起来,他显然也是记起了从前往事。
“柳宏图!!你救下她们,又把她们关在这庄子上,任你欺凌虐待……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