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确实是李某家族祖传,祖上有训不可忘本,卖了它,李某实在做不到……”
闻声站在门口,真的要气笑了。
这李不要脸的,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心思恶心又龌龊。
只听得梅娘呐呐了半天:“那要如何是好?”
“梅娘既然张口求了,小人没有不应的道理。小人对梅娘仰慕之深……”他不知不觉,凑得极近,“可以借给夫人。”
“借给我?”梅娘心焦如焚,只怕无缘使得这阴玉救人,根本没有注意李医生的一反常态,“那我、那我受之有愧,我去清点一下首饰,以作抵押……”
她还没有起身,便被李医师捉住了手,一扯。人便跌落在他怀里了。
梅娘急忙挣扎着要起来,那人在她耳边无不狎昵地说:
“李某别无所求,只要能帮到夫人,自是什么都舍得……只是夫人舍不舍得自己……夫人自己好好考虑啊~”
“你——滚!!!”
梅娘起身后怒极,赏了这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两耳光,把人轰走了。
人轰走了,她怔怔然跌坐,又复一颗一颗地垂泪。
她不明白,为何世道能黑暗到这个地步?人心能脏污至此?
可她不知道,只要将此事报给柳宏图,把自己摘干净,李医师就完了。她连这都不知道,只怕救不了小铃铛,只会傻愣愣地任人威胁。
李医师何尝不是认准了这个美人任人揉搓的性格,否则他小人一个,又怎么会生出这么包天的狗胆,打起了这种主意?
她就那么坐了一天,从晨光灿灿,坐到暮色四合,直到夜色把那抹柔弱无助的身影淹没、包围。
中途小铃铛醒过来,和她说话,梅娘也无心应答。草草说了两句,就让小铃铛去休息了。
丝竹声又幽幽响起来了。
在某个瞬间,梅娘觉得,这丝竹声背叛了她。
凭什么她这么苦、这么悲,那边依旧照旧,管弦齐作?
整个幻境如水般波动了一阵。
及到开宴时,闻声又看到她于灯火中稳稳走来,任然被下人扶着,聘婷袅袅,扶着鬓花落了坐。
这夜宴会散去后,梅娘仍然睁着眼睛躺过了一晚。
从那天以后,梅娘多了个无法睡觉的毛病。
李医师依旧依照柳老爷的吩咐,每日一次来给梅娘问诊。
他倒是仍然和以前一样,再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每日不忘提醒她,“夫人身子又见好了。”
李医师不急,他好整以暇地垂首等着,目光却越来越放肆地上下打量、深深凝视。
近几日的药,他都动了手脚,美人体内邪魄应当越来越虚弱才对。
她迟早要向自己服软儿。
闻声和宋敛霜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亲眼见证了梅娘的煎熬,宋敛霜说:
“幸而吾辈修习之人气力强健,足以自保以及护佑他人,断不会眼睁睁落入如此境地。”
这话好不冷然,毫无同情心。
可闻知意听了,却所有所思。
“师姐不可怜她,不恨其不争吗?”
“即使是平凡普通人,也该有一颗愿意为自己所愿之事想尽一切办法去挣取的心啊?”
梅园女子死去的虽多,可活下来的也不少,她们也都各自有自己的生存之道。就那么,平平无奇,朴实地一天又一天,过活着。
谁像她,连死都凄凄哀哀,一唱三咏,天天以泪洗面,眼泪跟下雨一样不要钱,说下就下。
“你眼之所见,只能看见此刻。她背后那条攀援而来的长路,我们谁都没有走过。”
“所以无需可怜。即使她自己顾影垂怜,我也不觉得她可怜。”
“不过她确实不争……但你可以对她说,你要坚强一些,勇敢一些。然你不必以你的标准说,你必须坚强、勇敢,站起来去掀翻一切烂人烂事。”
“她做不到。而那不是她的错。”
“对陌路相逢的人,也能体贴至此……师姐果然是个温柔的人。”
闻声越跟这个人相处,就越能发现这个人寡言少语的梆硬面容之下,那颗柔软美丽的心。
她笑得像捡到了宝,心脏跳得又快又轻,生怕惊扰了什么。她说:
“师姐,今天此刻,我与你同路。”
宋敛霜侃侃而谈那些道理的时候,还四平八稳。冷不丁听到闻声这句话,她突然忍不住细密地颤抖起来。
她一个人,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了……一直都是一个人,一直都没有一个人对她说,“我与你同路。”
欣然地、坚定地、热烈的,灌注着细雨与春风的,笑着的,说:“我与你同路。”
那些刻意掩藏的、忽略的、不考虑的,关于这个人与她同路时的一切,统统都山呼海啸报复一般袭击而来,砸在宋敛霜的灵魂上。恍惚中,居然砸出了痛感。
这痛感叫她不得不承认:
“嗯,是的。我正与你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