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安安眉毛拧起来,扭头看住他。
小王爷忙摇头道:“你别这么看我,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我可没这么无聊。”
乌鸦快步挡在他之前,手一格把丑女推了开去,丑女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尖嗓子便破了音,站稳了叉腰横眉道:“哟,这位小哥,脾气挺大呀!”
不等乌鸦开口,旁边立刻窜上来个店小二打扮的,拉住丑女道:“这位大爷,够啦够啦,您玩归玩,可别耽误我们做生意,劳驾进自己的场子吧。”
丑女哑声道:“我就在帮你们做生意呢,别不识好人心。”嘴里碎碎地唠叨,原是个女妆的男人,不停地扭捏作态,自己兴奋得不得了,不停催促问:“给我安排的姑娘和客人呢?汗毛都没瞧见半根,你们这里的服务不行呀!”
“姑娘和客人都在楼上房间等着呢。”有人在楼梯口叫起来,“大爷你跑错场子啦,快随我来。”
丑女一听,再不多说,急吼吼撩起裙子大步踏上楼去。
店小二这才来招呼小王爷,是个长相伶俐的清俊小厮,连连作揖道:“抱歉啦,今天有点忙,当家的马上就到,请问您是哪位客人?有没有预约过?”
乌鸦道:“这位是广陵赵公子。”
店小二态度更是恭敬:“原来是广陵来的赵公子,当家的早交待好了,请公子往后院楼上请。”
小王爷便领着众人穿过大堂,走过花园小径,原来店里面积很大,前楼不算,后面花园里还有三四栋隐秘的小楼房,店小二便带着往最里面的一栋楼走过去,一路上,不断遇到各种打扮得奇形怪状的人,有个穿着古服戴高冠胡顺飘飘的穷酸儒生,拦住店小二抱怨道:“你们后院的水池不行呀,胸口都不到,我沉江沉得不痛快!”
店小二温言相劝:“客人勿急,是您自己说希望清静无干扰,沉江时旁边一个人都不许有,万一水深了把你淹到了可怎么办?咱们这里是有安全要求的,客人出了事,当家的就得吃官司,店迟早也得关门,还是请客人多多体谅照顾一下,要不我叫人在水里给你多加几尾鱼,等会再上几个粽子应应景。”
儒生生气道:“分明就是在敷衍我嘛,害得我到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真正浪费时间!唉,等会上粽子记得要甜馅的。”
才劝走了满脸不情愿的“屈原”,又有个披着乱发,穿黑色平金锈的盔甲,手里端着把纸糊虎头盘龙戟的莽汉冲上来,仔细看,脸上还化着受伤妆。一把扯起店小二的衣领骂:“你给我找的是虞姬?是虞奶奶吧!长得丑我先忍了,这一脸褶子可真犯呕!”
“客官,您大概是走串场了,今天晚上有两台霸王别姬,给您配得是清韵楼的当红小娘子香绣儿,娇滴滴的才十八岁,模样包准您喜欢。那个年纪大的也是客人,她今晚上扮做虞姬呢。您是不是在院子里拐错了方向?”
正说话间,有人匆匆赶来,埋怨道:“客人你怎么到处乱跑,我才一个没留神你就跟着别人走岔路了?小娘子等了很久啦,还不随我来。”
“项羽”一听有十八岁的美娇娘等他,提着兵器扭头便跑了。
店小二擦着额角的汗,对小王爷等人一再抱歉道:“咱们家只在晚上掌灯后开始营业,天亮了就关门,还要事先预约,经过有名誉地位的本地人担保才能进来,另交一笔押金做为约束,规矩越来越繁琐,客人却越来越多,难免有些突发状况,等会若有怠慢之处,千万请见谅。”
小王爷一摆手:“好说好说,你们老板倒也机灵,搞出这种生意经来。”
店小二笑起来:“说起来,我们老板虽然厉害,也要迎合市场不是,现在酒楼里听话本玩傀儡戏都能根据客人的要求自编情节,甚至也有客人亲自下场一起合演的。其实这一套最先还是在妓院里流行出来的,许多客人变着花样要姑娘们演戏,或烈妇□□,或仙子帝姬,咱们老板不过是把生意范围再扩大些,不仅限于风月场所,想不到一经推出,果然势头火热,现在许多地方都开始跟风学我们的样了。”
走到小楼前,店小二向楼梯处伸出手:“客官这里请,今天除了您预订的两个房间外,咱们当家的还另外赠送您一间空置预备着,整个二楼都是您独家使用,随时可以安排情节,保证清静私密,咱们当家的随后就到。”
“有劳小哥了。”小王爷边走边笑,问众人,“这下你们知道这是家什么店了吧?”
“陪客人演戏的店?”贺郎接口道。
“差不离,这店最有趣的精髓都包含在名字里,无论你是什么人,平时干什么营生,到了这里,都可以改头换面,给自己重新换一个身份,订制一台戏词,店家也会在人力物力上尽力配合,短短一个晚上的时候,无微不至,只要客人‘痛快’就好。”
别人听了倒也罢了,康安安心里一阵叹息,想:人间的享乐真多,只要有钱,可以随心所欲,简直像是指名道姓的投胎转世似的。
谢子璎却是兴奋得连连搓手,问贺郎:“如果是你,想扮成谁的样子?”
贺郎不屑道:“扮谁都比不上做我自己强,再说,我想扮谁都可以,我会……”猛地想起什么,看了一眼前面的店小二,悬崖勒马般把后面的“变化”两个字吞了回去。
才走到楼梯口,突然身后左手走廊中一个房间的门猛地被推开,从里面跳出个衣衫不整的半老徐娘,满头青丝蓬乱,娇呼道:“来人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还有没有王法?!”
贺郎和谢子璎正当队伍最后,闻声唬了一跳,转头一看,立刻伸胳膊挽袖子地转身想要奔上去帮忙,店小二忙跟过去一把拉住道:“误会,误会,这也是我们的客人在玩呢。”
果然,妇人并不理会他们,自己靠在门框上娇喘连连,背后立刻窜出个阴柔的美男子,手里折扇一点她的下巴,扬声道:“笑话,此乃荒郊野外,你就算喊破了喉咙都不会被人听见,小娘子,劝你还是乖乖地从了本大爷……”一边说,一边把她拖了回去,顺手还关上了大门,不一会儿,房间里传来阵阵呻吟啁啾之声。
贺郎谢子璎张大嘴,顿住脚步,手还举在半空中,两个人面面相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所有人面上都有几分尴尬的神情。唯有店小二毫不在意,笑着道:“我们这里的客人都有自己的布置要求,有好历史戏文的,有爱鬼怪灵异的,也有自己会编排故事的,所以无论遇上什么诡异的情形都不必奇怪,何况客人的安全都是有保障的,毕竟人生如戏,大家且行且乐吧。”
他边说边殷勤地把他们领进二楼正中的房间,迎面却是一室素白,雪洞似的清冷,家具都没有几件,地上放着若干麻布蒲团,正面墙上靠着长条书案,案上香炉里点了一柱清香,青玉瓶里插着几支飘逸的芦花,案后墙上挂着一副三清道人的画像。
众人见了前面几个客人的癫狂之态,不晓得小王爷预订的又是哪种风流绮丽的场子,难免心痒痒的满怀期待地进了房间,见了此情此景犹如凉水泼面,一时清心寡欲,话都懒得多说了。
店小二恭恭敬敬地招呼他们在蒲团上坐了,一边布置一边还要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听到脚步声后忙奔去开门,果然,一个白面孔长胡须的员外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这是我们肖当家的。”店小二立刻介绍道。
这称呼和店名一样,没头没脑,不伦不类,想来店里生意太过新奇出格,所以连店主称呼都别出心裁,不过肖当家的倒是个体面周正的模样,斯文客气,彬彬有理,不像是个开店的老板,倒像是辞官归隐的官员,开口便笑:“久仰久仰,广陵王公子果然风致翩翩,如珠玉在侧,令人不敢直视。”
口气熟捻极了,要知道小王爷的姓氏、来历身份都是虚假捏造的,也不知道他久仰什么。
小王爷笑道:“当家的,我们不过来随便玩玩,何劳您百忙之中拔冗接待。”
肖当家的笑得满面春风:“公子是户部张大人亲自担保的贵客,小人自然要赶来见上一面,以后也好交个朋友咯。”
“当家的生意这么好,只怕我想经常来,还订不到位子呢。”
“哪里哪里,无论何时,只要赵公子一句话,必定首先安排您的场子。”
两个人客套了一会儿,店里估计牢守着保密的服务原则,绝不肯多打听一句关于客人的实际情况,所以也没有许多话题可聊,肖当家的轻轻击掌,门口悄无声息地走进四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以及四个花容月貌的小道姑,高矮胖瘦各有不同,安安静静地在进门处排了两队。
“公子初次驾到,我少不得也要表示一下诚意,今天这整层楼只有你们一个场子,保证十分清静,尽管放心玩乐,我还给准备了些免费的帮闲,这几个道士和道姑都是附近观中精选出来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出家人,只要公子喜欢,可以挑两个留下使唤。”
小王爷摇头:“当家的考虑得真周到,谢谢您的好意,不过今天晚上只想好好做些功课以慰虔心,并不需要外人帮忙。”
“既然是准备整晚念功课,总要为公子准备些什么吧。斋点?道袍?供品?打醮法器?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景设计需要我们配合?”肖当家的殷勤地问。
小王爷盛情难却,想了想,一指身后呆若木鸡的众人,“如果不麻烦的话,请当家的给他们拿一些道袍过来。”
肖当家的看了眼他身后的康安安,犹豫道:“这位……也需要道袍吗?”
“自然,她和我们一起念经打坐。”
“哦,哦。好的好的。”肖当家的开店以来,每日应付各种层出不穷的诡异要求,早看惯了人心深处荒诞离奇丑恶的欲望,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却想:早就听闻江淮以南多喜淫祀,因是蛮夷之域,不沾中华礼仪,想不到这位年轻公子表面看起来俊雅高贵,竟也喜欢这种歪门邪道,一个道姑几个道士混处一室,即不肯说出情节安排,又不要店里的人插手,逃不掉是做些欢喜佛的勾当,只是僧多粥少,实在□□不堪,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就是得注意分寸,别搞出人命来就好。
“赵公子虔心可嘉,不过咱们这里还是有规矩的,客人无论怎么玩,都不可闹出事故,不可连累任何人受半点伤,否则轻则押金不退,重则就要见官进衙门打理了。”
“放心,我们绝不生事。”小王爷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眼中一道寒光,身后众人还都木知木觉,完全没有明白这些对话的隐意,只有贺郎不自觉地嘴角一阵抽搐。
“对了,我还有三位朋友想来看我们玩,等会儿他们到了,劳驾当家的叫人特地关照引一下路。”
“无妨,只需报上公子名头就能进来。”肖当家的嘿嘿一笑,瞧着他的眼光又深刻了三分。
肖当家的带着几个道士道姑一出门,康安安便问小王爷:“你半夜把我们叫出来,就是为了扮道士念经?”
小王爷笑笑,自己舒舒服服地在房间当中的蒲团上盘腿坐了,悠悠道:“做道士有什么不好?清静少事非,只问你肯不肯陪我当道姑?”
贺郎踏前一步,歪着脑袋问:“今天晚上咱们准备念什么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