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
京兆尹便将乌达王子的死讯和公主失踪的消息昭告天下,布告中祸水东引的意思极为明显,公主毒杀王子后潜逃,系属乌达内斗。
消息一出,立时在京中掀起波澜,百姓纷纷揣度乌达国怎可能就此罢休,怕是边关战乱将起。
厉云征得到消息便换了朝服入宫请见文帝,请旨带兵回漠北护防。
文帝圣心独裁,声称边关早已安排妥当,无需他操心,反倒是皇后正为他的亲事操劳,该安安心心在京完成终身大事,莫要辜负皇恩。
厉云征知晓文帝以婚事为由拖他,奈何皇命难违,铩羽而归,只好再寻他法。
刚出宫门,便见钟离府的马车停在宫门外,打听得知是念念在他后面入了宫,帮皇后替他相看娘子。
好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原先的郁结之气还没下去,这小丫头又来火上浇油了!气得差点冲进内廷把人揪出来。
好在残留的理智控制住他,假借鲁思莹的名义,避免直接劫走惹出非议。
就连那孩童都是命家仆寻来安排,他堂堂大将军,光明磊落,如今怕泄露身份,躲在马车里半声不敢吭。一番周折护她名声,怎料对方一见到他,竟顶着满脸不悦问“找我何事?”
厉云征扣紧念念下颌,低头就是深深一口,思念与怒火齐齐落下,吻得她呼吸紊乱,神志却逐渐清明。
念念方才陷入梦魇神伤未褪,如今清醒,不难猜到他恼怒的根源。
可她还委屈呢。
无处宣泄的憋闷找到了发泄口,铆足劲儿推开对方,别过身子扭到另一侧,瓮声瓮气道:“你在生气?你有什么可气的!”
见她怄气,厉云征郁结压在胸口,气哼哼地抱怀不语,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低头。
马车出了城,停在一处宅院外。
厉云征跃身下车,回身向后面的人伸出手。
念念忽想起方才梦境,哆嗦着打了个冷颤,下意识避开他,只手扶着轿身往下挪。
厉云征叹一口气,不由分说打横抱起她,大步流星跨入院中。
穿过寂静空荡的前厅和院落,步入卧房,室内只陈设着些许瓷器,壁上挂着几幅山水花鸟图,简朴不失雅致。
厉云征将怀中人放到紫檀木雕花茶几上,双手扣腰让她动弹不得。
“我在这儿筹谋着如何退婚,你倒好,跑去为我相看新娘?”
念念挺直身板坐着,视线恰好与他齐平,一下子提上气势,杏眸微瞪,冷言:“皇后娘娘有命,我能违抗吗?”
硬碰硬厉云征在她面前只有甘拜下风的份,故而转换策略,放缓语气问:“那你不妨说说,替我相中哪个了?”
念念铁了心拿他撒气,气定神闲地掰着手指头,一一细数各家千金的优势。
“尚书右丞冯家的端庄贤淑,定能操持中馈。”
“御史中丞柳家的秀丽清纯,肌肤嫩得似是能掐出水儿来。”
“太医署江家的冰雪聪明,还精通药理,你这常年打仗受伤确实缺个照料的人。”
“还有中书侍郎方家的……”
提到方家,念念神色微黯,胸口一股酸涩涌来,淹没了卡在嘴边的溢美之辞。
厉云征正静静看着她挑衅,眉目间微妙的变化自没逃过他一双鹰眼,就着对方停顿的话口,挑眉问:“方家的如何?”
念念淡淡带过一句:“是个温婉娴静的可人儿。”
心虚即猫腻。
厉云征饶有兴致地追问:“除了温婉娴静呢?多说一些,我好斟酌斟酌。”
念念是喜欢方家千金的,可一想到她的羞涩含情,心中就五味杂陈。
暗恨自己为何要开此话匣,如今骑虎难下,只能梗着脖子继续,脑海中回忆着那女子的模样,温声描摹。
“眉目如画,一颦一笑都明艳动人,含羞带怯时惹人爱怜……你应当会喜欢。”
厉云征闻听描述,字字句句都能和眼前人呼应,心道她这是在夸自己呢?
面上仍装得淡定严肃,道:“所以你觉得方家的好,想让我娶她?”
若是她真的得不到,成全另一个痴情女子也好,世间便少一个痴心枉付的人。
思及此,念念竟愣愣地点了头。
她眼中的割舍已如刀刃刺痛厉云征,肯定的动作再次激起满腔怒气,一把抱起她扔到西侧床榻上,压身吻上去。
这一次,只有狠厉怒火和霸道占有的欲望,舌尖肆无忌惮索取檀口中的香甜,一只手撩起衣衫向里探,掌心在她光滑细腻的肌肤上游移,薄茧摩擦过的每一寸,都如烈火燃烧般灼热。
念念双手被他另一只手按在头顶,如掉落陷阱的幼兽,惊惶失措,却挣扎徒劳,扭动的身躯在猎人眼中无疑是诱惑。
越反抗,越惹出他占有的欲望。从前他以为念念欲擒故纵的时候不就如此么?
厉云征一路吻过她的下颌,脖颈,手掌侵略的动作亦随之一步步向下。
无论如何这是在京中,脱不去的身份枷锁时时刻刻惊醒念念,她是真的怕了,泪水滚落双颊,颤抖着求饶。
“唔,大哥哥,别。”
厉云征停了动作,轻声道:“知道错了?”
他纵然生气,又怎舍得对她用强,吓唬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罢了,让她还敢肆意挑衅。
她抽泣着点头。
“你这张嘴惯会气人!要么倔强不张,张口就往人心尖上扎刀子。”厉云征一面生气数落,一面温柔地替她整理好衣衫。
“大哥哥。”念念终于缓过神,将呼吸摆匀,长长的睫羽忽闪,驱散眼中雾气。
“嗯?”
“我不想你娶她们的。”
他当然知道,偏是她总喜欢自己怄完气又气来人,最后装乖巧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真是惯的。
厉云征擦拭干净她脸上泪痕,复问:“你方才只说优势,不足呢?”
念念听他又提及此事,失落别过头,道:“皇后娘娘挑选,自然各个都好,哪里会有不足。”
厉云征捧起她的脸颊,让她避无可避,凝视着自己的认真。
“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缺点——不是你。”
念念心头被抹了蜜,连眉梢都雀跃着笑意,扯过一旁的枕头藏起娇羞。
“开心了?”厉云征宠溺地摇摇头。
念念闷头嘟囔:“还说呢,原本应当是我的,你亲口拒掉了。”
“……”
厉云征哑言,就说她张嘴就能气人吧!
空气安宁了须臾,蒙在枕头里的念念不知何故,想起皇后还有娘亲,当初她们为夫婿另择佳人时是怎样的心情。
又是如何做到将心爱之人拱手相送的呢?
念念被枕头闷得喘不过气,丢开后依旧甩不掉心口拥堵,像是被大石头压着,又像是千万颗小石子滚落这砸下来。
她扯了扯身旁人的袖口,声音沙哑。
“厉云征,我的心好疼。”
***
送念念回府前,厉云征嘱咐她:“此处是我的私宅,平日里由方才驾车的元伯打理,你若想见我,便来此处,元伯自会替你报信。”
念念嘴上说着“谁要来啊,跟偷情似的!”一路上却喜滋滋地探看车外,记牢路线。
念念离开不久,一名侍从打扮的人翻墙入内,朝花厅上正襟危坐的厉云征恭行一礼,道:“启禀将军,已查验清楚了,京兆尹停尸房内的死者并非阿帕达。”
厉云征指节有节奏地叩在大腿上,心道果不出所料,阿帕达压根没死。
“让查的商队情况呢?”
侍从如实道:“商队并无异常,运送的只是茶叶和寻常用度,各个人员属下们借机查验过,并无乔装者,阿帕达亦未混迹其中。”
厉云征蹙眉,“竟无异常吗?”
“暂未查到异常。”
先前听鲁思莹的意思,这支商队着急出关,以为是阿帕达混迹其中潜回乌达,如此是他追查的方向错了。
“商队那边盯紧了,有任何异动都来回报。”
至于阿帕达,估摸着还在京城。
厉云征星眸半垂,琢磨着从礼宾司到京兆尹,到底是哪个环节把人转走的。
阿帕达刚入京就“丧命”,京兆尹的人不见得认识他,倒是礼宾司的可能性更大。
“礼宾司……”厉云征沉吟着,眉头骤然一抖,再抬眼时,面上威气凛然:“派人暗中盯紧太师府!”
***
念念回府时,正遇爹爹的贴身长随出门,试探着问了爹爹的行踪,听其说太师未回府,命他回来取物件,心下松了一口气。
不再遮掩,信步朝自己院落走去。
路过花园,见一名小厮端着吃食往爹爹书房走,心下疑惑,待小厮走后,蹑手蹑脚来到书房一侧,扒着窗户朝里窥,空无一人,连带着小厮端来的吃食都不见了。
爹爹不在,却往书房送吃的,实在可疑。
念念眼瞧着方才小厮走时是空着手的,确信问题在书房之中,观四下无人,绕道正门,偷溜进去,将门掩上。
爹爹的书房一直是家中禁地,念念很少来,也看不出何处异样,打量一圈后,撤步退出房内。
她决定守株待兔。
接连两日,念念有事没事就在庭院里闲逛,直至看到那名小厮出现。小厮选择送膳的点极巧,日落前一个时辰,院中诸人或忙碌汇总交接一日的工作,或准备晚膳,少有闲暇估计其他。
念念伏在窗口将小厮举动尽收眼底。
待小厮离开,念念再次潜入书房,学着他的样子,挪动雕漆楠木架上的牛首摆件,木架立时朝两旁拉开,露出一道暗门,蓄力推动暗门一侧,石门旋转出缝隙。
她跻身进去,借着身后微弱的亮光,看到一排延伸向下的阶梯。
探头朝下看,一片漆黑,犹豫片刻,回身关闭石门。
待迈下最后一台石阶,是一条狭长的甬道,甬道尽头闪着微光,念念摸索着朝光亮处去。
一间房大小的密室里,墙上的铁链延伸到男子脚下,牢牢系在脚铐上,双手亦铐着,只未连接墙壁,还能自如地端碗吃饭,见念念出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念念一眼认出男子,正是与她一道进京的乌达国王子,阿帕达。
“你……”
本欲问你不是死了吗?转念想起他死亡的消息是从爹爹口中得知的,如今出现在这里自是爹爹的手段。
对外称乌达王子已死,又私藏在府。
念念心头一震,不敢细想,随即听到阿帕达开口。
“是你假扮阿依慕?”
简单的胡语她自然听得懂,但事关重大,呆着假装不明其意。
阿帕达未再追问,反倒将目光落在念念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