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着李锋那张沧桑的脸，把世上一切一切的恐惧和惊慌、大雨和风霜都统统砸向短衣薄裤的李择研。

一句话、几笔的撇捺，却有如万分的重量，一下子就把李择研挺直的脊梁压弯。

于是李择研兀地笑了。

每次谈到这个话题她都很生气，气无所适从无能为力无可名状，但是从没有哪一次、哪一次像这样这一次，让她那么地想笑！

笑得笑弯了腰，身子躬起又下落，活像个神经质的疯子。

笑得病房里的其他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笑得眼眶愈渐湿润，却不再有半分悲伤。

“爸，我原谅你了。”

李择研直起身，过疲的背脊恢复成依旧挺拔的模样，她精疲力竭地笑道：

“我原谅你给不了我安稳的幼年、幸福的少年，原谅你给不了我丰饶的物质和自足的精神，原谅我在你的教养下总是贫瘠、在你的注视下总是焦虑，我原谅这一切了，只要你健康终老，我就都原谅。”

拿起书包，李择研将它背至肩头：“但关于我的青年、我的老年、我百年之后的许多年，你都不可以再继续染指，无论这代价是什么，请你相信……”

李择研背着书包离开了病房，剩李锋一个人，他面色发白地注视着那远去的背影，好久好久之后，才僵硬地转过脖颈，重新看向窗外那灰白色的天。

··

马路上，尖锐的喇叭声连绵不绝，那里头有汽车的、有电瓶车的，总之拥挤、嘈杂，李择研很久没回来，这感觉让她喘不上气。

但好在十几年的生活惯性仍残存在经脉里，也只是很小一会儿，李择研就适应了，她先去市场买了菜，又回到那个狭小的家，打算着做一顿适合病人的饭菜给李锋送去。

打开门，门檐上久不清理的灰尘簌簌地落到空气里，像跳着小人舞的精灵，以欢迎的姿态作着怪异的对待。

抬手挥了挥，挥不去，李择研索性也就不在意了，她换鞋进了屋，却被阵阵酒味拖了关注，一查看，才发现满屋的酒瓶，一直从屋子的这头到屋子的那头。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头忽然地就疼了来，势如涛浪，不可遏。

随意地揉了两把，李择研把菜放下，又找了个还算结实的袋子，把那酒瓶一只一只地装了起来。

只是最后一只，是落在了那扇永远关上的杂货间的门口的。

那屋子李锋从前从不让她进，甚至不管经济多么拮据，他总要留出来一方空间，为摆那些他从前也从不让李择研看到的东西。

可能是这一次意外太突然，所以那扇门只是虚虚地掩着，并不曾上锁，于是李择研捡起那最后一只瓶子后，把手放上了那门把上。

几下挣扎，却还是轻轻关上，那关于李锋的秘密，李择研不想知道，真的。

扔了酒瓶，又简单地收拾了屋子，李择研开始做饭。

她其实并不擅长，但生活所迫，总还是会做点家常的，所以做了饭、打包，李择研带着那些个饭盒，重新回到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