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一通插曲,原本悠哉悠哉的步行变成了生死时速。
“陈默,你说,一切都是不是命中注定……?”
苏闻青断断续续地说。
自从徐瑶总在她耳边念叨言情小说的剧情后,她就很少说一些类似于“天赐姻缘”“命中注定”等肉麻又科幻的四字成语。
可现在不一样,现在是真的很适合。
陈默没有喷发胶,自然没什么发型上的顾虑,而苏闻青知道今晚是个重大的场合,要顾及在场所有男嘉宾的脸面。
所以,她今晚穿的是平底鞋。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赶去红毯,一路大步流星,像贵族青年带着忠诚的管家出逃,背影分外潇洒。
两人的造型仿佛天生就为这一刻所安排,算作命中注定丝毫不夸张。
陈默闻言,发出一个淡淡的“嗯”声。
声音一如既往,听不出情绪起伏,可那只握住苏闻青的手却暗自紧了紧。
苏闻青说的一点儿没错,就是命中注定。
红毯上,两道身影如流星划过,只余下一道金色的尾光。
咔嚓,咔嚓,咔嚓。
快门的声音接连响起,沿途的闪光灯如星光漫天,在一片黑夜中照亮前路,为二人指引未来的康庄大道。
卡在合照的前20秒,苏闻青如愿赶上了大部队。
她保持着营业的微笑,可周围的男演员见她如变脸,短短几秒的时间,演绎了什么叫做翻脸比翻书快。
他们先是饱含期待地看着她的到来,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每个人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走向前。
他们看向她的裙底。
直到那双平底鞋出现在眼前。
一道道期待的眼神顿时黯淡无光,再抬头,看她就好比看到洪水猛兽,不动声色地把她排挤到最边角。
这太反常了。
她今晚特地没有穿高跟鞋。
苏闻青苦思冥想半天,只见身侧的许存安盯着一处地方,悄悄翻了个白眼。
往后退了几步,眼神比划了两下,这才注意到平时号称身高180的男演员,此时竟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
男演员的鞋底,好厚的鞋底。
至此,苏闻青终于发现了自己遭受排挤的理由。
原来大家都防着她。
苏闻青落座第二排演员席位,陈默的座位则在另一头,那是招商赞助的第一排。
“不说些什么吗?”
陈默站在会场的门口,为苏闻青把发丝别至而后。
“又不是世界末日,搞得这么紧张。”苏闻青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不着痕迹地在背后握紧了拳头。
陈默理完她的发丝,并没有就此放手,而是把手臂环住她的后背,覆盖上她紧握着的手。
一如从前他搂着她的身体。
不过,此时的动作除了那一抹轻柔,还加了几分鼓励的力道。
“苏闻青,祝你梦想成真。”
……
十分钟后,白玉兰会场的灯光逐一熄灭,一束冷白的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穿着礼服的主持人款款登台。
一切都和去年一样。
台上,主持人用她那激昂的语调宣读所有剧集的获奖情况,大屏闪烁各个剧集的高光片段,灯光也如往年设置好的那样,闪烁,流转,最终汇聚在舞台的一点。
那一直是个万众瞩目的地方,什么都没有变。
是参加的人变了。
去年她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只能坐在第五排,身上是三线高定的二穿,手机里是网友的谩骂和讨伐。
于是,她和上天打了个赌,把自己未来5年的职业生涯都赌在这里。
接着,她拥有了第一部拿得出手的,获得权威奖项的代表作。
从此,她的身份也从“95小花”,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演员。
演员这两个字,足以让艳丽的表皮生出骨肉,在这片富贵的荆棘丛中站稳生根。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她作为一名演员的价值。
被认可的,被喜爱的,被拿到舞台上高高举起的,独属于演员的自豪感。
今晚九点,众星群聚,迎接新一代影视巨星的诞生。
“我宣布,获得第50届白玉兰最佳女演员的是——”
“苏闻青!”
主持人声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一束冷白的聚光灯打在第二排的第10个座位上。
比起热泪盈眶的激动,苏闻青更多的是释然。
舞台的大屏上,苏闻青挂上了一个营业式的笑容,只是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
整整7年,她圆了20岁的一场梦,也为她过去所付出的努力提交了一个完美的答卷。
苏闻青笑着看着镜头,看向巨幅屏幕上自己完美的微笑,想装作一副尘埃落定的成熟感。然而这股“成熟”并没有维持几秒,她的脸开始涨红,身体像饱满的气球吹至临界点,颤颤巍巍地抖动起来。
为什么要成熟?这可是白玉兰,电视剧最高奖项,她的第一个视后奖杯!
直到坐在她身旁的许存安,伸手拧了一下她胳膊上的肉,她才如大梦初醒一样起身。
半是虚幻半是现实,冥冥之中,苏闻青好像又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响声。
啪。
又有一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苏闻青吸了吸鼻子,不管脸上的表情如何,眼泪是否会在粉底流下泪痕,也不去管Linda叮嘱她关于各个机位的完美角度。
至于狗仔丑照,恶意p图,身材羞辱,这些她通通没有心思去管。
她只提着裙子,注意力全然放在舞台上聚焦的白灯,在细密绵软的红毯上奔跑。
那个啃着冷馒头,睡着发霉枕头的女孩儿,那个住在出租房,在江边以水代酒的演艺新人,那个被狗仔点名批评,被无数人曲解谩骂的95后小花。
27年的人生经历如老式电影在她的四周滚动,热烈的鼓掌也恍若寂静无声。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台上的光束。
这一处光束,即是终点,也是新生。
金色的裙摆划过红毯,如夕阳下流动的余晖,印在陈默的眼底。
他坐在第一排,离苏闻青那么近,甚至能看见她闪烁着金光的发丝,她眼角晶莹的眼泪,她因激动而抽泣起伏的胸膛。
一年前,他在房间里雕刻白玉兰奖杯的时候,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他想过自己会在工地蹩脚地寻找信号,想过会在职工宿舍调低了音量,想过会在家里和父母一起观看这位女演员获奖。
他想过在父母,学生,同事说喜欢苏闻青的时候,自己也附和上一句隐晦的喜欢,然后转身投入贫瘠的课题之中。
他甚至想过当夜要发出什么样的文案,才能在她数以千条的微信祝福里脱颖而出。
陈默想过很多种情况,可唯独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台下,以伴侣的身份看她说致辞。
27岁的苏闻青,变成了遨游在广阔天地中的鸟,飞向了更高的舞台。
陈默只愿自己能成为顺流在她周身的风。
今晚,苏闻青第一次喝醉。
酒桌上觥筹交错,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她特地把脖颈上的古董项链取下来,交给徐瑶妥善保管。
她的酒品非常好,不哭,不闹,不睡觉,腿脚也灵活,只是脑子反应慢了很多。
她不需要人背,只用拉着她,就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到酒店。
徐瑶问过Amy后,才放心大胆地把苏闻青交给陈默,看他的眼神也多了一丝钦佩。
除了英俊,温柔,专一,体贴,高大,多金以外,没有条件让女方爆孩子的男人,也是好男人的标准之一。
陈默接过迷迷瞪瞪的苏闻青,向Amy和徐瑶道了声谢。
陈默拉着苏闻青的手臂,熟练地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口罩墨镜帽子三件套,准备给她戴上。
苏闻青却把头摇成拨浪鼓。
“我不戴陌生人的东西。”
闻言,陈默伸出手臂在她面前挥了挥。
苏闻青的目光随之滑动。
见状,陈默站在她对面,弯下腰,视线与她平齐,语气温和:
“我是陈默。”
“哦,我记得你,”苏闻青说,“你的青铜觚真的好好用。”
“我不仅转运了,还拿到了央视综艺的名额。”
怕他不信,苏闻青还特地加重了语气:
“央视的那个!我真的要洗白了!”
果然,一提到事业,苏闻青就像变了个人,喋喋不休地和陈默讨论着自己光辉的未来。
“陈默,你认识我可算是傍上大的了,我是未来的白玉兰视后,你知道吗?”
“我知道。”
陈默肯定,然后把帽子和墨镜戴在了苏闻青的脸上,紧接着又重新拿出黑色的口罩,在她面前晃了晃。
“白玉兰视后苏闻青小姐,你需要做一些伪装,防止整座会场被你的粉丝围堵得水泄不通。”
“……”
“你说得对。”
苏闻青说完,没有等陈默的动作,而是自己把口罩戴上了。
酒店套间内。
苏闻青站在落地窗前,眼睛黏在闪烁的霓虹上,一动不动。
“陈默,我眼睛花,你看看那是个什么字?”
陈默走到她的身后,手臂搂住她的腰肢,把她整个人都圈在自己的怀里。
“苏闻青。”陈默回答她。
“诶。”
感受要腰间的温度,苏闻青笑着应了一声,然后又重复了刚才的问题。
“别叫我名字呀,我问你,大屏幕上是什么字?”
“苏闻青,”陈默说,“大屏幕是苏闻青三个字。”
“是你的名字。”
苏闻青睁大眼睛,试图让眼前的虚影重聚。可她实在喝了太多酒,不仅看不清霓虹拼凑成的字,也看不清高塔上的照片。
这对于喝醉了的她无疑是一项大工程。
陈默搬来椅子,挑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让她像以前那样窝在自己的怀里。
他的语气轻柔,眼神温和,目及之处皆是霓虹闪烁的“苏闻青”三个大字,映在他湖水一样的眼睛里。
苏闻青看不清,不厌其烦地问他,而他也一遍遍重复。
重复说大屏幕上是她的名字,高塔上也是她的照片,她的梦想在今天成真,今夜整个演艺圈都在庆祝一位年轻视后的诞生。
他说得苏闻青咯咯直笑,一句“不信”,“少哄我”之后,就又重复之前的问题。
窗外,璀璨的霓虹照亮了海城漆黑的夜。
曾经梦寐以求的海城霓虹,如今也只是苏闻青振翅高飞后所撒下的阵阵余晖。
27岁的苏闻青,出道7年,像一只飞翔的鸟,褪去稚嫩的羽毛,历经无名和低谷,终于抵达广阔的天空。
从今以后,她的星光便再无人可忽视,再没有人能够轻易曲解她,抹黑她,她的奖项和作品将会是她最有利的护盾。
年轻的视后在陈默的怀里睡去,陈默抱着她,看着窗外的霓虹,坐了一整夜。
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
“苏闻青,”他哑着声音喊她,“酒醒了吗?”
“醒了,但是我好饿。”
“往窗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