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迦勒，我记得你会一个叫‘神降之剑’的禁咒。准备一下，该发动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米迦勒一怔：“在这里用禁咒会毁掉第五狱。”

“解决不了下面那个法阵，会被毁掉的不止第五狱。”路西法看着他，话音平静干脆：“那下面有东西要出来了。我会布置一个辅助法阵，你朝那里全力攻击就好，法力的流向和控制我来把握。放心，根据刚刚的避难情况不至于毁掉第五狱。”

“好。”米迦勒做了决定，很快应下。只是辅助法阵对施术者精神控制能力和法力深厚程度要求很高，细节处更是精细无比，何况要辅助的还是一个禁咒，一般情况下不用担心路西法，但他今天被那种邪门的丝线抽力量抽了大半天……

犹豫片刻，米迦勒还是问了：“你没关系吗？”万一失误了影响不小。

话音刚落，就听见河面的风送来了一声笑。

安息河辽阔的河面上只有他们两个，不会有第三个人发出这种声音。

不用怀疑，是毫不留情面的嘲笑。

“你以为你在问谁？”

这是米迦勒今天第二次被他拿着同样的话堵回去了。他不再说话，扬手朝着河面中央远远抛出圣剑，红色的十字剑在空中抛出一道弧，逐渐化作一颗燃烧下坠的流星，在抛出它的天使的吟唱中变得越来越明亮，像是太阳的碎块一般代替昔日的灯火照亮了整个河面还有满目疮痍的河岸。

神降之剑是只有米迦勒能使用的禁咒，因为施法需要用圣剑，剑锋所指，一切法术波动消亡，一切有形的无形的生命都被粉碎，效果恰如神明的裁决让目标无处可逃。他没有对他人用过这种法术，只在神殿专门准备的禁咒练习场里用过，这个法术攻击范围不是最广，但是针对性和杀伤力最强。

每一个禁咒的咒语都是创造者自己撰写的诗篇。每一个禁咒诞生都会由神殿天使记载名称，效果和使用者然后更新公示——每年还会有人把最新的禁咒合集整理出书，稍微留心的都知道。

风盘旋在河面，以剑为中心回旋的气流如同一条条飞速盘旋的龙，或者极速飞舞的千万柄剑，河水被搅动，在高速旋转中成了一个漆黑的，极长的旋涡，出现了一条中空的水道——下面已经无限逼近那个巨大的法阵，清晰得几乎连法阵线条都可以分辨。

旋涡之外，无限逼近苍天的高空，是一把赤红的剑。并不是人可以掌握的大小，就算大恶魔庞大的身躯在这把剑面前，也如蚂蚁站在大树之前。积蓄的剑势令人望而生畏。

剑上燃烧着纯金的锁链，一根一根紧绷无比，末端隐没在深厚的云层里。

这个时候，另一个吟唱声加入了河面的吟唱中，两个声音在风中交织着，相互之间没有谁要压迫过谁的攻击性，反而相互贴合着显出了一种难言的亲密。

围绕着那条极长的旋涡口，一个庞大而精细的法阵覆盖了其上的河面。如星光，或是一层降落的积雪，雪白而耀目，没有夺去神降之剑的锋芒，而是将所有的锋利和杀气留在了它所留下的世界中。

禁咒·引领之路。

米迦勒回头看了路西法一眼，视线对接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需要言说，他遥望着云端的剑，唱完了禁咒诗篇最后的句子。

纯金的锁链再也拴不住像一头日益成长的凶戾野兽一般奋力想要挣脱的剑，随着接连的脆响，所有绷紧的锁链骤然断开。

挣脱束缚的赤红长剑带着万钧之势，一路破空朝着水道疾驰而来——直指水下的法阵。

转瞬之间，它们相撞。

上下三层地狱的居民都听到了轰隆的巨响，像是什么相撞，后来又传来了极难忽略的惨叫，仿佛万鬼同哭，又仿佛一头史无前例的巨兽受了致命伤后的怒吼。第六狱的居民向上看，第四狱的居民向下看，顾不上自己脚下也跟着微微震动的地面，不约而同地想到第五狱恐怕是有了大/麻烦。

还在满心沉重指挥着避难的别西卜也听到了，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抖了两下，身边还在紧急做工作的属下也停了下来，甚至连排列从避难所出来朝着穿梭船走去的民众也停了下来，大家整齐划一地朝着发出巨响的方向——也就是安息河的方向看去。

“……是禁咒。”别西卜察觉出非同寻常的魔法波动，一下子声音都不稳了。不管什么禁咒，总之第五狱……他一下子因为激烈的情绪太多而导致头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状态。

贝利尔眯着眼看着远方，遥远的云海，视线的尽头。想起刚才浓烈的光辉。

让人忆起烧红的烙铁，地底的岩浆，无尽的烈焰……一切让人畏惧的，杀伤力强大又灼热的事物。

“是……‘神降之剑’？看来米迦勒雷刑的伤是真的痊愈了啊……”他的尾音颇为意味深长，突然又是一顿，注视着远方眉头一皱，语速加快：“不对，是两个禁咒。还有……‘引领之路’？”

禁咒·引领之路。最早出现在禁咒大全里的辅助系禁咒，使用者是……

贝利尔浑身骤然一松，露出一个笑来：“是路西法陛下，他没事了。”

他回头想叫别西卜，但是却发现对方被几个属下托着，眼睛合上往后栽倒一副自己无法站立的样子。旁边的人对他解释说：“刚刚听到您说‘两个禁咒’，别西卜殿下就受不了了……”

贝利尔：“……”

他想了想如果自己听到第四狱爆发了两个禁咒会怎么样，少见的生出了几分怜悯。

米迦勒被冲天的河水泼了一身，他循着感应找到湿淋淋的圣剑，甩了甩上面的水，重新把它收了起来。

一眼望去已经看不到河岸了，放眼望去陆地都被先前咆哮的洪水淹没，不幸中的万幸是人都去避难了，没造成更多的伤亡。他本来想先回第一狱给少年米迦勒报个平安，但是法术相撞的波动平息后，路西法突然没有征兆地从空中摔了下去，米迦勒赶紧飞过去，接住人的瞬间也被吐了一口血在衣服上。

路西法脸上显出病态的苍白，如死尸一般但是神态淡然，抬起袖子擦了擦下巴的血：“见笑了。”

米迦勒抓住路西法的手，看见对方没有拒绝的意思，就分出一小缕力量沿着相接触的手进去探了探，然后沉默片刻：“……我送你回潘地曼尼南吧。”

路西法应了一声。

“你这种身体情况，出现在普通堕天使身上，我会觉得救不回来了。”

路西法笑了，把重量放在米迦勒身上，又腾出手擦了擦血：“还好，我心里有数。”

从第五狱回第七狱的潘地曼尼南，最快的是空间法阵。但空间法术实在是很不亲民的法术，往往只有政府才有能力去建造空间法阵传送点，传送能力也很有限。各层地狱之间的空间法阵传送点很少，喊人过来接也要时间，米迦勒衡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带着路西法直接回潘地曼尼南。

赶路过程没什么好说的，路西法不让抱，米迦勒只能带着他飞让他借力，到了潘地曼尼南被路西法的手下发现后又是一阵兵荒马乱。路西法最先做的事是拿一个新的通讯器，紧接着又一个接一个的联系部门，官员，简洁利落地下令，通过通讯器实时听汇报安排工作。旁边医疗厅来的医师们火急火燎，与当事人的从容形成鲜明对比。

下令着下令着，结束一个通讯，又转头吐出一口血。

医师大惊失色。紧急调配出的魔药已经喝了一次，那些人飞速商量着用药，又上了一瓶。路西法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喝药，工作安排并不停，只是某个断掉通讯后不得不缓下来休息的瞬间，魔王眉眼间也有了几分阴沉。

至尊的强者因为重伤连身体都无法控制产生的落差，即使意识再坚定的人面对这种情况也无法保持平静。

米迦勒静默地远远看着他，这个永远游刃有余的王者，陷他于险境的敌人狼狈虚弱的样子。他一直在房间里，路西法刚回来的时候就跟他交代了一句“你先别走”，然后因为他的伤势问题，之后他身边全被医疗厅的医师围着，即使是蚂蚁都挤不进去。

后来医师们的治疗告一段落，他们觉得魔王现阶段可以先休息防止情况恶化，就在作出建议后集体退出房间了。临走时有几人的目光在米迦勒身上转了几圈，又不着痕迹地离开。

能在潘地曼尼南工作的都是人精，不该问的不会多问。

等他们都走后，米迦勒走到床边，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然后拿起路西法的手。

温和的力量自接触的地方涌入，缓慢修补着破碎的身体内部。

也不需要解释，早在他堕天后不久路西法就知道了他没失去使用治愈术的能力。那个时候很不见外的魔王陛下又一次信马由缰地来到了他的住处，仿佛是关系亲近的朋友跟他聊天，笑盈盈地提到：“上次你及时救了被绑架的布尔男爵夫人和女儿，他很感激。说再晚一点被找到，他女儿就要没命了。”

米迦勒当即意识到了什么，只客气又疏离地回复说：没事，不值得魔王陛下留意。

但路西法特地来，当然不是为了表达赞许，他接着说：“昨天巡卫抓到了逃走的匪徒，审出一个有意思的事。你猜是什么？他们说当初逃走之前，他们愤怒极了，分别给男爵夫人和女儿的致命处捅了一刀。本意是为了泄愤，但是……”

他看着米迦勒的表情，估计是因为什么都看不出，所以露出了几分遗憾的神色：“我调了她们两个的治疗报告来看了。虽然受过很多折磨，但没有那两处致命伤。这就是为什么你没有去追那些匪徒，而是让他们逃走了，对吗？我当时还疑惑过，能从你的手下逃走，地狱是出了一群多么出众的匪徒？”

“你没有失去使用治愈术的能力，你当时先去救她们了，对吧？”

“本来为了你的翅膀还是白色的，地狱猜疑你的人就不少，要是被人发现你连治愈术都还能用，会很麻烦吧？冒着这样的风险也要救人，不愧是仁慈又正义的……”约莫是想起了米迦勒旧日在天堂的封号，路西法的话音意犹未尽地止住了。

“放心，这件事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

米迦勒没什么反应，他从来都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位魔王的监视之下，而魔王也不吝于展现这一点。

再之后就是卡鲁亚的宴会，被营救的天使，天堂的来信，还有堕天使们初步恢复的治愈术能力……

都是一连串想起来就没有尽头的事了。米迦勒也曾去了解过，路西法并不会像对他那样去对待其他人，不曾这么对属下展现过自己的控制欲，不曾这么戏弄，不曾对没有野心也没有敌意的强者设下这样足以致命的陷阱……他只是这么对米迦勒。

漫长的养伤时间里，这也是米迦勒曾不解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