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结案后,陆瑾都是最忙的那个人。他需要尽可能言简意赅地把案件经过补充在卷宗上。这次还多了一项任务,找皇帝开个请假条。
陆瑾非常镇定地接受了“请假条”这个概念,并觉得十分恰当,笔尖不停,扫了一眼温楚:“案子办完了不回去,要是还不说明原因的话那不是明摆着告诉皇帝你有内情么。”
温楚走过去,眼睛瞥了一眼他的奏折,好奇问道:“请假理由写的什么?”
“唔,”陆瑾突然扭捏起来,不让温楚看。
温楚挑了挑眉,一把拿过案上的纸,明晃晃地看到了三个字:“度蜜月”。
“??”温楚简直笑了,“度蜜月?跟谁?”
陆瑾悄咪咪地伸手妄图拿回那张纸,一边笑一边吊儿郎当道:“温先生不愿意跟我一起去,那我肯定是要找别人……哎,有话好好说你别撕啊,你撕了我那一页都得重写!”
温楚微笑着看向他:“这页字不好看,重新写吧。”
“……”陆瑾笑道,“先生不会是……”
“不是。”温楚没好气道。
“啧。”陆瑾带着明显怀疑的目光打量着温楚。
温楚细致地把撕成两半的纸张对折,再对折,然后抬起眸定定地看着他,眸光带了几分认真:“我记得跟你说过吧,我喜欢男的。”
陆瑾那厮点点头,还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没错啊,我是男的。”
“……”温楚放弃挣扎了,呼吸重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我们都保持一些分寸,别再做些让人误解的事。你写一个不那么荒谬的理由去。”
温楚不想聊这种话题,说完转身就走。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陆瑾摇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啧,说你开窍好呢还是不开窍好呢。
出身侯爵世家,陆瑾在上层社会待了很久了,各种小众爱好他也自是都听说过一些,对于龙阳之好、合镜之交早就见怪不怪了。他之前没把自己的感情往那方面想过,直到温楚说了他喜欢男子。
那天晚上之后,陆瑾回想了很多很多。他今年已经25岁了,同年龄的很多男子最大的孩子都十来岁了,他却迟迟未婚。陆智明和陆夫人也有点焦急,催了他好多次,但他就是遇不到感兴趣的,又不愿意为了生孩子结婚。陆智明甚至怀疑他不喜欢女人……
当初侯爷看到自己的同僚们接二连三地抱了孙子孙女,自己儿子却连亲都不结,也接受不了通房丫头什么的,一气之下就说:“这不愿意,那不愿意,你个兔崽子倒是领回家个喜欢的啊?!这么大年龄了还不成亲,你不会不喜欢女人吧?”
那个时候的陆瑾当然想也没想就否定了,差点跟自家老爷子跳脚:“您说什么呢!儿子不过是没遇到喜欢的罢了,为了生孩子找那些个不喜欢的女子成亲,别说我了,就我娘也不同意不是?”
陆智明一生什么都没怕过,就是不敢逆着侯爷夫人。陆瑾一把娘搬出来,侯爷就不说话了。
到了现在……陆瑾自己也拿不准了。在查案这方面,他有着特殊的天赋。他的思维很跳跃,总是能从一个看似不相干的方面抽丝剥茧,逐渐找到真相。但是,就连跟他一起长大的陆家四卫,甚至是其中的佼佼者于峰于墨都无法完全跟上他的节奏,这让他时不时会产生一种很强烈的孤独感。
直到温楚的到来,陆瑾好像知道了什么叫并肩而行。有一个人,总是能跟他想到一起,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他的孤独感,在每次温楚出现的时候都会烟消云散。
知己?不见得。他不会觉得知己很可爱,不会想天天粘着知己,不会对知己一次次产生莫名其妙的冲动想法,比如想摸摸头,比如不想看到温楚跟别的人太过亲近。他确定,如果那天钱初的手碰到了温楚的脸哪怕是一丝一毫,就绝对不仅仅是断手那么简单。
天色渐亮,陆瑾完全确定了,陆智明一语成谶,自己可能真的喜欢男子。不,应该说是喜欢温楚。
天下那么大,他阅人无数,多好看的都见过,可就是觉得温楚耀眼到让人移不开眼睛,每每看他冷静地分析案情的时候都有一股强烈的欲望想要独占他。
是了,是喜欢,是倾慕,是心悦。喜欢他,所以会想要他一起查案,会开始关注自己从来不会多看一眼的甜食铺,会忍不住想逗他,想看他那张漂亮的脸上露出一点别的神情,在他说出“我们之间从来不是谁保护谁的关系”这句话时会莫名其妙气血上涌,听他说过往的经历时会心脏抽疼。
陆瑾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动心的,但这都不重要了。
我知道我喜欢你,那便什么都不需要顾虑,从此以后任他路途坎坷荆棘遍地,我的目光都会永远追随着你,不问归期。
于是在那天晚上之后,陆瑾对温楚的态度更加暧昧殷勤了,这简直就是在回应温楚“我喜欢男的”那句话。
令他咬牙切齿的是,温楚居然什么都看不出来,还让他注意分寸!
……你看我长得像不像分寸。
书房只剩他一人了,陆瑾深呼吸了几下,仍然保持微笑。他深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自己是没什么顾虑了,但架不住温楚顾虑重重啊。
得想办法打消温楚的顾虑才能抱得美人归。
……
吴铭的故事让苏凌唏嘘不已,跟碧晴腻歪的时候更多了。她的原话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有美酒不早点喝了,赶明儿洒一地哭都没地儿哭去。”
但温楚能看出来她其实并没有跟碧晴表示自己的感情,碧晴一整个还蒙在鼓里。
当然了这都跟温楚没什么关系,钱初碎尸案结束后就该去看看那德贵妃了。
陆瑾花了整整一天写卷宗和奏折,最后以“身体不适”的理由请求在祁州多留几天,然后让驿使跟大理寺的其他随从一起启程回京。
六月下旬了,天越来越热,温楚又十分怕热,一整天都躲在塞了冰块的房间里。
过了中午,天气愈发闷热潮湿,温楚房间里冰块的数量比别人多一倍。没多久豆大的雨点就滴了下来,吹进来的风也稍稍清爽了一点,那些冰块却丝毫没有减少。苏凌撑着伞找他送德贵妃的资料时一进门便打了个哆嗦,阴嗖嗖地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住太平间的不良嗜好?”
鉴于温度过低,这次温楚没有讲解员,只能自己翻着苏凌整理的资料。
夜幕降临,雨却没有要停的意思,时不时伴着两道雷声。他洗过澡安静地坐在桌边,短发半干着,稍稍长了一些,还有些盖眼,看起来柔和极了。他随意地抓了两下便看起了资料,暖黄色的烛光影影绰绰地照在他身上,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一切都那么令人心动。
陆瑾喉结动了动,突然有几分后悔来找他了……
温楚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陆瑾,眉毛挑了挑:“怎么,你也怕冷?”
“当然不怕。”陆瑾立刻反驳,收了伞竖在屋檐下,大步流星地走进屋然后原地打了个哆嗦。
温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陆瑾:“……”
他清了清喉咙,看了看桌子上那几张纸:“这是什么?”
“徐,后,省……”陆瑾努力辨认着,念了几个字。
“……”温楚拢了拢纸张把资料收回来,“德贵妃的个人信息,从左到右横着读。”
陆瑾摸了摸鼻子,十分自然地坐了下来倒水喝:“德贵妃的事你怎么不问我?我知道啊。”
“问你?”温楚一哂,饶有兴趣地看过来,“你非亲非故为什么知道?你跟她有故事啊。”
陆瑾:“……”
“不,我只想跟你有故事。”陆瑾并不在意,微笑道,“这德贵妃,出身于祁州徐氏,叫徐芷兰,是徐家嫡长女。徐氏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或者名商巨贾,是远近闻名的书香世家,连着好几代人在琴棋书画、诗文礼乐等方面声名鹊起,名声极好。”
“而徐家嫡长女徐芷兰自是不弱于任何人,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名冠京师,才貌双全,是有名的才女。她是十七岁那年通过选秀入宫的,因姿态得体礼仪周到,在一众秀女中脱颖而出,直接抬为贵人。后来也是一路上位,大皇子降生后被封德贵妃,赞她品行优良识大体。”
温楚现在脑子里全是德贵妃的生平,并没有意识到陆瑾第一句话说了什么,点了点头:“这样一位母亲,教出的孩子绝对不会罔顾亲情。”
温楚手里的资料是苏凌在祁州城打听得来的,确实比较简略,着重点在德贵妃的省亲上。据说德贵妃生了大皇子后身体一直不好,五年前向皇帝提出很是思念故乡想回去看看。皇上不仅答应了,还挑了一个日子亲自陪她回来住。不料德贵妃薨于在祁州徐氏住的第五天晚上,无声无息,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伤口。也正是因此,连皇上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德贵妃身体不好,大限已至,但没受什么罪,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
“她回祁州的时候沈辰是什么情况?”温楚问。
陆瑾说:“刚从沙场凯旋宣告了暗荧的消息,然后称自己需要休整,并未见过德贵妃,也没有同她一起回去。”
说到这里,陆瑾突然想起来:“大永有律令称回乡兵将第一时间必先拜其父母,那段时间朝堂上下对他的议论声很大,但他就像没听到过一样,依然我行我素。”
如果沈辰是一名穿越者,那么他最晚在五年前到了这里,然后苦心编织了一段暗荧的传说,又借出征西戎来证实它。
而一位合格的母亲甚至仅凭感觉就能看出儿子变了,有很大可能性第一个怀疑出征西戎凯旋的沈辰不是她的儿子。所以那位穿越者若是想继续借着沈辰的身份存活下去,第一个要除掉的人就是他的母亲。
不对,德贵妃回乡省亲时有皇帝陪伴,沈辰也并没有陪同过来,京城距祁州坐马车还得晃半个月,为什么德贵妃会死在回乡的第五天?
另外,如果沈辰真的是穿越者,为什么他会有一个大皇子的身份,还带着时光机主系统出现在五年前?
蓦地,温楚想到了人皮面具。吴铭戴着它以陆瑾的名义以假乱真地从牢房带走了钱初。
温楚想得入神,并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聚焦在了哪里,直到下巴被两根瘦白的手指捏住往上抬了抬,他才回神。
陆瑾迫使温楚抬起下巴看着自己,面上还装得一副失望、愧疚:“温先生还是嫌我太笨了,有什么事情都自己想,从来不会告诉我。”
温楚猛然想到,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刚刚盯着陆瑾胸前的衣服发了至少五分钟的呆。
温楚:“……”
“好好说话,”温楚弯起眼睛笑了笑,抬手把陆瑾的手挡开,“别动手动脚的。”
仲夏温度高,温楚头发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前面的刘海长长地垂在眼前,后脑的头发也到了脖颈,发顶毛茸茸地很是蓬松,摸一下应该会特别软……
轰隆隆的雷声平地炸起,陆瑾猛地收回手,压住了心里奇奇怪怪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