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一周，海城常落雨。

姜哲落地海城国际机场的时候，海城正小雨转大雨。

她忍着一阵烦闷取完行李，再随小李一起到停车场取车。

车刚出停车场，小李便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到后排姜哲脸色不对。

“哲姐，你不舒服吗？空调温度要调高一点吗？”

“没，不用。”

姜哲扶了扶额，“我可能刚刚有点晕机，没事，缓一会儿就好了。”

“好的。”

小李悄悄地将车速降低了一些。

姜哲拿起卡槽里的矿泉水喝了几口，觉得自己需要转移一下注意力，毕竟一会儿还得跟叶一言、lulu、方明月一起吃火锅。

她不想被下雨天影响心情。

“小李，你跟叶总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姜哲问得很突然，正在开车的小李明显愣了一下，马上笑着答道：“我六岁的时候就认识叶总啦～”

“嗯？”

这个答案是姜哲万万没有想到的，她瞬间就好奇起来，追问：“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小李的视线专注于前方视野，答道：“我爸妈之前是南城食府的员工，我爸爸是厨师，妈妈是大堂经理。叶总爸爸开南城食府那年，我六岁，开业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十岁的叶总。”

姜哲下意识就问：“她当时在干嘛？”

“哈哈～”

小李笑了笑答道：“叶总当时应该是刚下羽毛球培训课，我还记得那天，她背着书包，抱着羽毛球拍冷脸站在圆桌旁，一脸无语地看着她爸举杯发表开业感言。”

“这确实是她能干得出来的事。”

姜哲坐在后座点了点头，“后来呢？”

一瞬的悲伤闪逝后，小李依然是笑着答道：“后来爸爸迷上赌博，背负巨额赌债跳楼了，妈妈倒是在南城食府一直干到现在，妈妈现在还是南城食府的小股东呢～”

姜哲望着窗外大雨，轻声感叹，“原来是这样。”

小李瞟了一眼车内后视镜，接着说：“当初如果不是因为叶总父母帮我那个不成器的爹结清了赌债，我妈只能带着我和我妹妹露宿街头了。您也知道，那个年代，催收很吓人的，更何况是赌徒催收。”

“你还有个妹妹？”

面对姜哲的惊讶，小李倒是淡定答道：“嗯，她叫王蕊，您应该见过了～”

“我去！”

姜哲震惊，“你俩不同姓啊！我完全无法想象你俩居然是亲兄妹！”

“哈哈～”

小李笑着解释，“我跟爹姓，她跟我妈姓。”

“啧啧。”

姜哲双手抱胸调侃，“儿子果然要跟爹姓啊～”

这段时间因为在CPM夜店与姜哲的配合愈发默契，小李也不像以前那么紧绷。

他摇了摇头，无奈自嘲道：“我一点也不想姓李，我想姓王。”

姜哲立刻正经接话，“那我以后就叫你小王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哲姐，大可不必哈！”

车内二人笑了一阵，姜哲突然问：“那你为什么要给叶总做保镖啊？而且你俩明明从小就认识，你为什么总叫她叶总啊？”

“我从体育学院毕业后，叶总已经很红了，人红是非多，我当时就想保护她，别的什么都没想。而且我专业练的是散打，不是吹，国家队水平了。至于叫她叶总，那是因为我小时候就很怕她，她冷着脸的样子怪吓人的～”

小李当然明白姜哲的言下之意。他答完，就看着车内后视镜与姜哲对视两秒，顺便抛了个媚眼。

姜哲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到小李的神情，眼皮一跳，问道：“你也是Y1Y的员工吧？你五险一金也挂在Y1Y吧？”

“那不然呢？”

姜哲试探，“所以...你...”

“哈哈哈哈哈！”

小李爆笑，“我当然也不会坏了Y1Y的风水啊！”

接着，他坦坦荡荡地说：“辉辉是我男朋友。”

“我靠！”

姜哲直接喊出声。

车窗外大雨倾盆，她却毫无感觉，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小李吸引。

“你快点告诉我！还有一个人我还不知道呢！方明月呢？你们方姐呢？她也是弯的吗？”

小李被姜哲的反应逗得直笑，“哈哈哈哈哈！方姐是Y1Y的创始人啊！您说呢？”

姜哲捂住胸口，假装呼吸困难，“你们公司风水真的是要吓死我了！”

“哈哈哈哈哈！”

小李又是一个爆笑，笑完便解释道：“其实当初方姐招人的时候并不知道大家的情况，她把大家招来一起共事，是因为大家的业务能力。后来一起工作的时间长了，大家才慢慢知道彼此的取向。怎么说呢，也许同频的人注定会互相吸引，能跟这些人一起工作，真的是很神奇的缘分。”

小李说完这段话，姜哲那一瞬间的感受是感动。

因为《一种颜色》这个项目，她能有机会跟Y1Y合作。

随着合作越来越深入，她就越来越佩服叶一言，佩服方明月，佩服这两个人能把奇奇怪怪却靠谱的人们聚在一起工作。

从机场到火锅店的距离不远，她还想追问更多关于Y1Y公司成立的细节时，小李已经把车开进一条巷子里，约定的火锅店就在这条巷子的尾端。

这时，小巷火锅店冷气十足的包厢内，lulu正望着包厢门发呆。

同桌的叶一言在看菜单，方明月则是玩手机，包厢里暂时没有人说话。

突然，包厢门被推开，姜哲走了进来。

一见到姜哲，lulu便迫不及待地喊道：“哲哲！你终于来了！快来看看还要加点什么！”

姜哲看着方桌上满满当当的菜品，摆了摆手，“不用加了，这么大一桌菜够吃了。”

她边说边走到叶一言身旁坐下。

叶一言没跟姜哲打招呼，但她拉开了一罐苏打汽水。

她把苏打汽水倒入玻璃杯，再放到姜哲面前。

方明月和lulu坐在对面，看到叶一言如此自然的动作，默契地挑了挑眉头。

“啧～”

lulu不仅挑眉，甚至发出了声音。

“干嘛？”

姜哲扶着玻璃杯，莫名其妙。

lulu睨了叶一言一眼，“没干嘛啊，吃了一口狗粮罢了～”

“噗～”

叶一言被lulu的样子逗笑了。

“啧啧～”

lulu冲着叶一言摇了摇头，严肃地说：“叶一言，你不能发出这种声音，很毁形象的！”

叶一言笑着问：“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lulu正经答道：“你该是在天上飘着，不食人间烟火。你已经完全脱离了世俗的束缚，没有任何世俗的欲望。”

听到这话，姜哲和方明月同时无语举杯。

叶一言笑得很无奈，“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在天上飘着的那是鬼。”

姜哲问：“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lulu翻姜哲一个白眼，答道：“哲哲，我跟叶一言可是有小秘密的～怎么的？吃醋吗？”

姜哲边脱牛仔外套边笑着吼道：“我吃你这个直女的醋干嘛！”

她转身把脱下的牛仔外套挂在椅背上，因此也错过了对面两张表情僵硬的脸。

叶一言的目光往对面瞟了瞟，及时打起圆场，“好了好了，锅开了，快吃吧～”

姜哲这才意识到，她们三人打闹期间，方明月一直在往锅里下食材。

方明月安静过头了，姜哲认真地看了看她，问道：“方姐，一个多月不见，你是不是瘦了啊？”

方明月夹起红汤锅里的藕片，微笑答道：“是吗？我没注意啊？我今晚回去称一下。”

姜哲又认真看了看lulu，纳闷地说：“我怎么感觉你也瘦了啊，你受伤养病那段时间下巴日渐圆润，现在倒是又尖回去了。”

对面两个人的表情再次变得僵硬，叶一言打岔，“那我呢？”

姜哲转头观察叶一言，十秒后，她说：“你没什么变化。”

叶一言笑着说：“我瘦了1斤。”

姜哲假装惊讶道：“哇，那真的是辛苦你了～”

姜哲的注意力被叶一言转移时，对面的两个人已经调整好了表情。

“哲哲～”

lulu撇了撇嘴，“你看我都瘦了，你知道我每天有多忙吗？我简直要哭了，呜呜呜呜～”

“呃...我听说侧拍师急性阑尾炎住院了，最近这一周的侧拍花絮都是你在负责。”

lulu喝了一口无糖可乐，那样子仿佛在喝烈酒。

她用微醺的语气说：“对啊～我上周刚拍完《一种颜色》全员海报，这周既要拍剧照又要盯旁边架着的侧拍机位，我的眼睛要瞎了，要...瞎...了...这趟跟组下来，我觉得我可以直接去做掌机。”

姜哲顺势就说：“那你快去跟贺静自荐啊！下次拍摄，让她用你！”

“唉...还是算了...”

lulu戏瘾大发，假装拭泪，“贺静在片场脾气不好，我这个人...最受不得气...”

“你够了！”

姜哲接不下去了。

叶一言笑着对lulu说：“好自然的演技，你比Mark强太多了～”

lulu十分得意，冲着叶一言发送wink，“那是当然，我的演技秒杀他～”

瞧见lulu这个样子，姜哲不可思议地问：“你不会真觉得她是在夸你吧？”

lulu反问：“那不然呢？”

“噗！哈哈哈哈！”

方明月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lulu马上瞪了方明月一眼。

姜哲摇了摇头，“她在骂你做作。”

“哈哈哈哈哈哈！”

方明月笑得更大声了。

叶一言则是用玻璃杯挡着脸，止不住地笑。

“哼！”

lulu佯怒，“我要被你们这对一唱一和的小情侣惹生气了！”

“哎呀～你不要生气，来来来喝酒～”

姜哲拿起桌上的大瓶无糖可乐，给lulu续杯，顺便转移话题，“你们昨天不是吃的火锅吗？怎么今天又吃？没吃够啊？”

“啊～我昨天肚子不舒服，提前回去了。”

lulu举着玻璃杯张口就来，“我问叶一言晚上想吃什么，她跟你一样都说听我安排，我就安排了火锅咯～”

姜哲问：“你怎么不问问你方姐想吃什么？”

这时，正在闷头吃肉的方明月终于开口说了她今晚的第一句话。

“她问过了，我正好也想吃火锅。”

叶一言装模作样地喝了两口玻璃杯里的苏打汽水，视线却盯着对面二人。

姜哲没有注意到同桌三人的异常，她在夹菜。

她边夹菜边感慨道：“你真的好喜欢吃火锅啊～”

听到这话，lulu又精神了，“我最爱的美食就是红汤火锅，没有之一！”

叶一言的神情不可察觉地恍惚了一下，下意识就问：“那你喜欢吃麻酱吗？”

姜哲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lulu嫌弃地摇了摇头，“虽然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但我最讨厌麻酱了！”

某张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叶一言笑着看着方明月。

她说：“方明月跟你一样，最爱红汤锅，而且她也不吃麻酱。”

lulu没有搭话。

此时，如果有一面镜子，姜哲一定能察觉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所以她也没能注意到对面lulu和方明月的不自然。

在座最自然的叶一言笑着问：“lulu，难道你平时也喜欢算命吗？”

“喜欢啊！”

lulu迅速调整状态，“我这个人啊！就是很迷信哈哈哈哈哈！”

“这么巧～”

叶一言做出吃惊的样子，“方明月也超迷信，她在这件事上花的钱已经超过了这个数。”

lulu本来微妙的心情瞬间就被叶一言单手比的“六”震惊了。

她转头就冲方明月吼道：“你搞封建迷信花了六位数？！是十几万还是二十几万还是三十几万啊？！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方明月被吼懵了，整个脑袋嗡嗡的。

等她反应过来，发现对面的姜哲和叶一言在笑，她身旁的lulu则是抱胸微怒。

叶一言脸上的笑容写满了幸灾乐祸，她似乎非常乐意看到自己经纪人吃瘪。

方明月慢悠悠地放下筷子，几口无糖可乐下肚后，她转头看着lulu，那眼神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因为我有钱啊！我就乐意在封建迷信上花钱怎么了？你羡慕啊？”

“你...”

lulu艰难地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转而支起一个假笑，“你真厉害。”

桌上氛围一时变得十分诡异，方明月和lulu明明是在斗嘴，脸上也都挂着笑，但目光却粘在了一起。

姜哲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对面二人的反常，lulu率先回过神来打岔。

“对了哲哲！王哥当时跟你说什么了？我都忘记问你了！”

姜哲一愣，马上笑答：“没什么，他说我未来会有一笔意外之财。”

她看了看叶一言，“这不意外之财就来了么，等过几个月《一种颜色》上线，我闭着眼睛赚够三辈子花的钱！”

她的行为举止太过于自然，连表情都是轻松连贯的，在座没有人发现任何异常。

“好嘛～”

lulu没有展开讨论这个话题，又问：“CPM好玩吗？”

“无聊。”

姜哲叹了叹气，“每天就是被搭讪，浪费我的时间。”

lulu看着叶一言，调侃道：“这都不吃醋？”

叶一言笑着没吱声。

姜哲倒是替她答了句，“那些人不配跟她相提并论。”

“啧啧！好大一口狗粮！噎死我了！”

lulu大口灌着无糖可乐时，叶一言与姜哲相视一笑。

接下来的时间里，lulu全程担任了气氛组的角色，姜哲和叶一言偶尔加入其中，方明月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桌上笑声不断。

今晚的四人火锅局其实很开心。

火锅局结束后，四人坐叶一言的保姆车返回酒店。

电梯里，lulu看着电梯上行的箭头，问道：“哲哲，你明天去现场吗？”

“去啊～”

“叮咚。”十七层到达。

姜哲说：“我是专门为了沈清晨的戏来的～”

与lulu和方明月道别后，姜哲和叶一言乘电梯到二十一层。

回房间的路上，二人没有说话，竟也不觉得奇怪。

进门后，叶一言没有立刻插房卡。

她在黑暗里轻轻地拉过姜哲的手臂，将人带到了自己的怀里。

这是一个很长很安静的拥抱。

黑暗是感官的放大镜。

窗外大雨倾盆。

姜哲在这个漫长的拥抱里生出一种错觉，有那么几个瞬间，她觉得雨水正落在她的身上。

“我很想你。”

耳边传来叶一言的低语。

姜哲回神，惊觉自己身在何处。

“我也很想你。”

姜哲的注意力转移到叶一言身上，嗅觉先行一步，她发现这是一个带着火锅味道的拥抱。

“先去洗澡吧，我们一身火锅味。”

“嗯。”

二人先后洗完澡，又在床上进行了两轮友好的交流后，时间已经走到晚上十一点。

“你在CPM真没遇到什么事吗？”

叶一言靠坐在床头，询问正在小冷柜前喝冰水的姜哲。

“没，除了被搭讪。”

姜哲将剩下半瓶冰水递给叶一言，“生活不是电影，没有那么多戏剧性的故事发生。”

叶一言接过水瓶喝了两口。

似乎是想到什么，她笑了笑，说道：“你之前上学的时候愿意花半个月时间天天去菜市场蹲点采访，我那个时候就觉得你挺神奇的，你很擅长坚持。”

姜哲拿回叶一言手里的水瓶，盖上瓶盖，放到一边。

“那是为了奖金。”

叶一言身上的睡袍松松垮垮，她抱胸看着姜哲，“方明月听lulu说，你在广告公司上班的时候，天天往脸上画雀斑，一画就是七年。”

姜哲愣了一下，眼神有点失焦。

“我都快忘了这件事，听你这么一说，倒是觉得自己挺有病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哲掀起被子一角，慢慢向叶一言靠近，“因为不想被谁认识，也不想被谁喜欢。”

叶一言放下胳膊，方便让姜哲靠着，她问：“你现在还会这么想吗？”

“叶一言。”

“嗯？”

姜哲靠在叶一言怀里，盯着正前方放空几秒，而后，她说：“你不是想知道我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吗，等过几天《一种颜色》杀青，我全都告诉你。”

这句话让叶一言很意外，但又觉得释然。

所以她温柔地说：“好，别勉强。”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靠了一会儿，姜哲起身关了床头灯，室内又陷入一片黑暗。

“明天你就是沈清晨了，这个故事要结束了。”

“嗯，是时候该做一个了结。”

“睡吧，晚安。”

“晚安。”

黑暗里，姜哲睁着眼睛在心中暗自发誓，她也要跟过去做一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