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并不复杂。

1989年末，江渊凭着在南城大学一骑绝尘的专业成绩，顺利获得了出国深造的机会。但不巧，江渊的爷爷突然中风，抢救回来后又诊断出肺癌晚期。老爷子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将两个儿子及儿子家属叫到病房，一把鼻涕一把泪提前交代后事。最后到了大家最关心的财产分配环节，老爷子问孙子江渊，孙女江蕊，打算何时成家立业，结婚生子。

江蕊那年二十二岁，即将从京城传媒大学毕业，却已是京城地下乐队小圈子里，非常有名气的吉他手。她当时听到老爷子的问话，直接翻了个大白眼，用摇滚精神还以颜色，毫不客气地强调她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生孩子。

果然，老爷子听到这话差点厥过去。还好江渊及时在老爷子的床边跪下，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并且磕头承诺，他会尽快让老爷子抱到孙子。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一场算计了。

江渊和李光旭是同班同学，同宿舍室友，李光旭喜欢他，他心知肚明。

江渊和李莉是同班同学，李莉喜欢他，他也心知肚明。

为了得到爷爷的财产，江渊对李莉说：“其实我很喜欢你，但我要先完成学业，再谈未来的事。”

听到喜欢的人的表白，李莉心花怒放。江渊乘胜追击，“为了证明我是爱你的，我们可以先生一个孩子，但你放心，我会补偿你等待的时间，我给你一百万。”

一百万，对于当时梦想出国的李莉来说是天文数字。前途和爱情砸昏了她的头脑，她不可能不沦陷。

1991年1月1日凌晨11点11分，李莉在南城中心医院产下一女婴，当时，江渊并不在场。

1990-1991跨年夜，江渊约李光旭到南城欢乐谷看跨年烟花。那晚，漫天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时，欢乐谷无人在意的角落，江渊送了李光旭一张专辑《为你钟情》，和一个吻。

那是90年代。这份情意和这个吻，让李光旭下定决心，从今以后，只要能待在江渊身边，他愿意做任何事。

1991年1月2日，江渊抱着女儿，来到爷爷病房，得到了爷爷的遗产。

1991年1月10日，江渊爷爷去世。

1991年1月15日，为了给女儿落户口，江渊建议李光旭和李莉先领证，之后再离婚。李光旭同意，李莉愤怒拒绝。

1991年1月16日，江渊说服李莉与李光旭领证。

1991年1月17日，李光旭、李莉，民政局领证。当天，李莉得到承诺的一百万。

1991年1月18日，江渊、李光旭、李莉，给孩子起名，李江哲。

1991年2月14日，江渊和李莉，李江哲一起，度过了除夕夜。

1991年4月，江渊出国。

1991年7月，李莉出国。

1991年11月，李光旭入职南城广播电视台助理记者岗位。

“一切都是江渊计划中该有的样子。”

Lily瘫坐在椅子上，看起来疲惫极了。

故事讲到这里，姜哲的理智其实已经灰飞烟灭了，但她还是问：“你觉得江渊爱过你或者李光旭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

Lily的眼神很空洞，“他不爱我，也不爱光旭，他不爱任何人，他只是享受征服别人的过程。他喜欢寻求刺激。”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江渊在上大一的时候，就经常混迹于南城各大赌场，而且他特别厉害，赌博几乎没输过，除非他故意输。这些都是光旭跟我说的。”

“等一下。”

江黎打断了Lily，严肃地问：“李光旭也爱赌博吗？”

Lily浅愣神了几秒，而后答道：“怎么可能，他对赌博没兴趣，他去赌场都是陪着江渊去。这些事情都是他后来在电话里当笑话讲给我听的，我出国后经常跟他通电话，因为我很担心他…担心他…”

Lily看了看姜哲，“我担心他不能好好照顾你。”

姜哲深吸一口气，又去摸手边的酒杯。跪在一旁的Aaron瞥见姜哲的动作，下意识地护住了头。但还好，杯子没有飞过来。

江黎眉头紧皱，“1996年，李光旭为什么要去港城工作？”

Lily答得很快，“这件事情我记得特别清楚，我知道他突然辞了电视台的工作要去港城后，我还在电话里跟他吵了一架。但他的态度特别坚决，他非要去，他说家里可以留给父母帮忙照顾，但江渊在港城有个项目需要他帮忙，他不能不去。”

在场的各位都意识到了什么，苏姚直接喊了出来，“我的天！我怎么觉得老张是被算计了啊！”

Lily问：“老张是谁？”

江黎没有回答Lily的问题，而是冷静地问：“李光旭在港城具体做什么工作你知道吗？”

“他说是进出口贸易方面的工作。”

Lily无力地摇了摇头，“他在港城待了十几年，但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在那里干什么。”

诡异的沉默降临。

“咔。”

薛冰清点燃了一支烟。她望着升腾的烟雾，悠悠地说：“借刀杀人。江渊要上位，于是安排李光旭故意接触老张，之后借警方的手，除掉了挡他路的人。”

江黎和苏姚同时点了点头，江黎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江渊贩毒的？”

Lily绝望地看向Aaron，“三年前的某个下午，我开车路过LA有名的毒区，看到Aaron和魏子毅一起从汽车旅馆出来，我偷偷跟了他们一天，知道了他们在卖货。”

“但我一直没戳穿。”

Lily闭上双眼，哽咽道：“我在他房间里放窃听，偶尔也会偷看他手机，知道了他是从志鹏那里拿货。”

“mum…”

Aaron瞬间红了眼眶，“sorry…I’m so sorry…”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秦韵端着一杯红酒来到Aaron面前，冷声问：“你跟魏子毅是怎么认识的？”

Aaron慌忙答道：“志鹏！志鹏哥介绍我们认识的！志鹏哥当时还专门强调毅毅的爸爸是大导演，姐姐是大明星！”

Aaron哭了出来，“其实…其实…我跟毅毅表白的时候，他拿了一包东西出来让我吸，他说只要我吸了，他就答应跟我交往。”

秦韵握着杯子的手一顿，“你吸了吗？”

Aaron点了点头，“吸了。”

秦韵的眼中泛起了泪光，“你是不是傻。”

“但是我不后悔。”

Aaron说：“我不后悔。”

接着，Aaron小心翼翼地问：“毅毅他…现在还好吗？”

“唰——”

秦韵气到发抖，顺势就把杯中红酒往Aaron脸上愤怒一泼，吼道：“你清醒一点！他已经死了！”

这句话击穿了Aaron的身躯，他仿佛中弹一般，整个人猛地歪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泣。

“吱——”

姜哲突然站了起来，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像一声怒吼。她冲到Aaron面前，狠狠地骂了句，“你他妈有病！”然后她又冲着Lily喊，“你也有病！李光旭更有病！”

“我他妈就搞不懂了！你们一个帮江渊生孩子！一个帮江渊养孩子！江渊到底哪里值得被你们爱！你们简直是瞎了狗眼！你们是不是被江渊下了降头！”

“啪！啪！啪！”

姜哲失控地拍着桌子，“你把我生下来干什么！干什么！你把我生下来就是为了给你们消业障吗？！你知不知道我也有病！我有精神病！我他妈还吸毒！”

“哗啦！”姜哲手一挥，把Lily面前的酒瓶和酒杯都扫落在地上。

叶一言不曾见过这样的姜哲，她的心很慌乱，于是她站了起来，欲上前阻止姜哲更失控的行为。

这时，薛冰清甩过来一个眼神，示意叶一言不要动。

姜哲扶着桌子重重喘气，痛心入骨地说：“听完这个荒唐的故事，我只希望自己不要出生。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你们也配做父母吗？我可以活在你们的通话里，照片里，唯独不能活在你们的生活里，养条狗也不至于是这个待遇吧？”

“你知道我独自长大的过程有多无助吗？但那时就算心里苦闷，我也曾有过梦想，我觉得我有能力过上想要的生活。所以我把我的童年，我大学之前的所有时光，都故意忘记了。因为我知道我的父母有问题，我不想被原生家庭连累，于是我努力读书，认真生活，试着跟名为原生家庭的心魔和解。”

“李光旭死的那天，我怪命运对我残忍，就在我起心动念也死了算了的时候，是叶一言来到了我身边。”

“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命运对我不残忍，是你们对我残忍！”

Lily被姜哲的话伤到万念俱灰，干脆放弃了挣扎，“那你杀了我吧。”

姜哲怒吼：“你以为我不敢吗？！”她吼完便要去抢江黎手中的枪。

“卧槽！”

苏姚本想推开突然靠近江黎的姜哲，却没想到叶一言的动作比她还快。叶一言几乎是在姜哲吼完的那个瞬间就冲上去死死地抱住了姜哲。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叶一言！你放开我！我要杀了她！再杀了江渊！”

姜哲在叶一言的怀里疯狂挣扎，叶一言的左右手臂都被她抓出了几条红色痕迹。

姜哲看起来是真的疯了，但在场没有人上前阻止她。一旁的叶雯芝跟江黎交换了眼神，马上，江黎按下对讲，“小李带几个人进来。”

很快，Lily和Aaron就被保镖们请了出去。

接下来，lulu和方明月一起把姜哲和叶一言分开。

那时，窗外的暴雨依然落个不停，时不时有惊雷劈下。

姜哲大口喘着气，突然就狂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居然是大毒枭的女儿！”

“父爱如山！他逗我玩呢！怪不得他不杀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对。”

姜哲疯疯癫癫地摇了摇头，“他只是逗我玩，没说不杀我，我还是能死的。”

“对。我能死。”

就在姜哲旁若无人地表演着“我爹杀不杀我”的台词艺术时，叶雯芝用手势示意大家撤退。

叶一言的眼里有泪，满载悲伤。她无措地站在西餐桌的这一头，看那一头的姜哲陷入癫狂。

“我跟江队长她们先撤。”

叶雯芝轻轻地拍了拍叶一言的肩膀，小声说：“她就交给你了，你自求多福。”

叶雯芝离开后，薛冰清来到叶一言跟前，“我跟方明月lulu先到吧台那边等你俩。”

末了，薛冰清颇为严肃地说：“一会儿她大概率会自残或者跟你动手，但你别害怕，也别轻举妄动，我会过来处理。”

众人离场后，整个酒吧大堂就只剩下姜哲和叶一言两个人。

终于，姜哲自言自语闹累了，逐渐安静下来。突然，她问：“江渊在哪？”

“我不知道。”

叶一言的脸上布满泪水，“我真的不知道，他三天前就行踪不明，现在没有人知道。”

“那我们分手吧。”

姜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冷静的，平静的。

“不行。”

叶一言连声说：“不行，不可能，不可以，你想都不要想。”

“叶一言。”

姜哲的脸上了无生气，“你是个演员，你说要杀了谁，都是假的，演的，但江渊是来真的。”

“你放过自己好不好。”

叶一言声泪俱下，“江渊是江渊，你是你。我知道你一时难以接受这件事情，但你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吗？”

姜哲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是一时难以接受，我是永远不能接受。我就不该寄希望于时间可以解决我的问题，时间给我带来的不仅是折磨，还有万丈深渊。”

叶一言问：“我对你来说也是折磨吗？”

姜哲又摇了摇头，“是我不想再折磨你了。”

“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叶一言的心慌极了，“我跟你承诺，对你发誓，我永远不会放弃你，不会丢下你不管。你不要担心江渊能伤害我，他没这个本事。”

听到这句话，姜哲突然笑了，笑得很悲伤，“叶一言，今天早上我跟你说，我要你在我身边，当时我是认真的。但现在，我说我要跟你分手，也是认真的。”

叶一言呼吸一滞，转而有些愤怒，“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

姜哲往后退了一步，“因为我是一个孽障，你不要沉迷于扮演孽障的救命稻草。我已经厌倦了这一切，包括你爱我这件事。”

后面那句话的杀伤力之大，竟让叶一言恍惚走神了。就在叶一言恍神愣住的时候，姜哲终于顺利摸到了桌角的酒瓶，然后她没有做任何犹豫，立刻调动全身力气敲碎了手里的酒瓶。

“嘭！”

飞溅的玻璃渣子扎进了姜哲的手掌，鲜血随绝望一起，倾泻而出。正当她要用另一只手去捡桌上的碎玻璃割腕时，薛冰清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哲哲！不要！不要！”

lulu边尖叫边跟着薛冰清跑。

一切都太快了，等叶一言瞧见姜哲满手是血晕倒在薛冰清怀里的那一刻，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以至于产生一种要咳血的错觉。

“叶一言！你冷静一点！”

方明月把往后倒的叶一言稳稳托住，慌忙喊道：“你冷静点！她只是晕了，没事的，没事的！”

对面的薛冰清倒是十分淡定，甚至有些嫌弃地对叶一言说：“你是不是傻了，她从头到尾都在想办法转移你的注意力，她只想去摸那个瓶子。”

叶一言终于反应过来，立刻疾步向前来到了姜哲身边。

“来，你好好抱着，我看看她的手。”

薛冰清把姜哲交给叶一言，又抓着姜哲的左手仔细看了看，“先去缝针，然后你把她带回去。”

此刻，叶一言觉得怀里的姜哲是格外陌生的，但却是薛冰清熟悉的。叶一言有些失魂落魄地问：“她之前住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对啊～”

薛冰清调侃道：“怎么？你怕了？”

叶一言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我不是怕她伤害我，我是怕她醒了之后会继续伤害自己。”

“她是一定会继续伤害自己的。”

薛冰清笑着说：“你不是没见过她失控是什么样的么，刚好这次见识见识啊，她真的可以做到上一秒说爱你，下一秒就想死，就看你受不受得了了～”

“没关系。”

叶一言的眼眶又开始泛红，“不管她是什么样的人，我都承受得起。”

“我承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