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好了姜汤,秦遇便在偏房外面等着,门一推开,秦遇便立马迎了上去,刚沐浴完的秦沅蹊让她眼前一亮。
因为是在宫里,所以宫女送上来的是玄色打底的鎏金云纹锦绣长袍,锦袍上浓重的乌黑更衬得秦沅蹊面容白皙。他没有戴上头冠,头发随意地散在额前与肩侧,更显得整个人风流,像是位闲散的逍遥世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桀骜不驯的气息。有几缕斜斜地散进了衣领中,水珠顺着乌黑的秀发滑落,淌过立挺的锁骨,一直延落到眼睛看不见的深处。
刚沐浴出来,秦沅蹊裸露在外的皮肤还在冒着白气,白嫩可口一词跃上秦遇的脑海。她咽了咽口水,抑制住自己想继续看的冲动,偏过了头,递上了装有姜茶的食盒,道:“去寒的。还有,我想找你说话。”
秦沅蹊眯了眯眼睛,看着秦遇发红的耳垂,别扭着别过去的头,欣慰的觉着这身衣服没白挑。
榴娘曾经提过秦遇耍赖时,宁愿一点脸面不要,也要拿到她想要的,脸皮厚得超出常人。但是秦沅蹊不这么认为,他觉得秦遇本质上并不是死皮赖脸、不要脸面的人,相反,她是个很真诚、很认真、很容易害羞的人。她也没有表面上看的那般坚强又勇敢,她只是身后没路,而不得不接受需要面对的所有。有些事情一定需要她厚着脸皮去做,她便只好提前消耗她的勇气。这是很难的行动,可秦遇还是能做,为了达成目标,她肯放下身段,去担当起受人指点的丑角的角色,她很厉害。
他草草扫过秦遇的面颊,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接过食盒,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无澜:“好。”
二人坐定在屋内,秦沅蹊舀了碗姜茶,用勺子滤了半天,觉得温了,端给秦遇。秦遇摇了摇头:“是给你的,给我干嘛?又不是我掉水里。”
秦沅蹊不语,依旧固执的将姜茶端给秦遇,道:“你先拿着。”
秦遇只好接过碗,刚拿稳,就听秦沅蹊道:“不是他推的。”
秦遇一下子懂了,‘他’指的是南宫敬灵。她也突然想起来为何南宫敬灵那句“你的意思是我推他下去的”是个什么意思了。秦遇一时间有些生气,气自己先入为主,误会了南宫敬灵;她觉得也应该气秦沅蹊,他没有当时将话说清楚,任由自己错怪别人;她也悟了为什么一定要自己拿这碗姜茶,合着是用来限制她的活动的。
秦遇用拇指蹭了蹭碗沿,然后抬头一饮而尽,大半碗姜茶喝完,秦遇憋得脸都通红,她将碗放到一旁的茶几上,泪也一同坠了下来,砸在手腕的布料上,寂静无声。
过了一会,她抬起头来,问秦沅蹊:“我怎么样才能变得和你一样,熟络人心?”
秦沅蹊先是道:“你不是已经很熟络了吗?小姨亲手教的你。”
秦遇瞪了眼秦沅蹊,道:“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秦沅蹊失笑,便道:“学得太多会累,你……不是有我吗?”说出这句话时,秦沅蹊自己都在心中暗暗地嘲笑起自己来,你不是有我吗?她又不是将自己的全部身家压在别人身上的人。
“不教拉倒,我迟早会。”秦遇撇了撇嘴。
秦沅蹊又舀了一碗,慢慢滤着,道:“再来一碗?”
秦遇气笑了,道:“我又不是来找你喝茶的。”
“哦。”秦沅蹊心里早知道这个答案,他应了一声,回归正事:“我们起初只是在谈……谈一些别的事情,后面有了争执,清晨结的霜没化,是我自己跌了下去。”
秦遇认真的听着,然后问:“没了吗?”
秦沅蹊挑了挑眉,道:“你不是想知道我究竟是怎么下去的?是我自己不慎跌进去的,让你误会了你日思夜想的兄长,很抱歉。”他一字一句形容着秦遇对南宫敬灵的感情,目光直直地看着秦遇。
秦遇同样抬起头来,就着秦沅蹊炽热的眼神,望了回去,她咬咬牙,鼓起勇气问:“那你为什么三番两次避开我,不让我碰你,你生气了?”
这个问题倒是在秦沅蹊的预料之外,他本想编些内容出来,可是秦遇的眼神真挚又热烈,仿佛一个诚心想要改错的孩童,秦沅蹊就一句谎话都编不出来了,他坦白道:“我身上寒气重,不想碰着你;而且……”
他顿住了,秦遇听着正入神,自然是不相等,她便问:“而且什么?”
“而且我能感觉得到,你不想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公之于众,我也能感受的到,你对我的喜欢,并不是真正的喜欢。”
秦遇感觉自己的灵魂都颤栗了一下,似乎是被说中了,她的心脏“噗通——”地跳个不停,秦沅蹊看着秦遇一下子就变得呆滞的脸,他只是靠直觉猜了一下,没想到不小心猜中了。面上还挂着笑意,可是心已经被捅得快烂了。
秦沅蹊放下姜汤,起身离开,没有思考,秦遇迅速地抓住他的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着反问:“你怎么就那么笃定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秦沅蹊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道:“眼睛是最难伪装的地方,刚刚我从池子里爬出来,看到你挡在南宫敬灵面前,警惕望着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了,我……”他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他说不下去了,道:“放手吧,我先回去了,我们,各自冷静冷静。”
秦遇能感觉到有些东西说对了,可是有些东西一点不对,只是她现在很难分清楚什么是什么,哪一块他说对了,哪一块他说的不对。更让她焦躁的是,秦沅蹊的表情,以及他说话的语气,都让秦遇感觉到很不安心,她心里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现在不能放手,今天如果轻率的让秦沅蹊走了,再想维护这段关系,就很难很难了。
“有问题就要坐下来面对面沟通好,你不准走。”秦遇耍赖道,她想,如果秦沅蹊还是坚持要走,她就要扒住他的腿,让他动弹不得。
养脸千日,用脸一时。
秦遇正执拗地扒拉着,秦沅蹊突然折回来,弯下了身,双手捧着秦遇的脸,整个人就凑了上去。
秦遇睁大了眼睛,看着秦沅蹊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一股深沉的檀香也越来越浓。她不喜与人亲近,可是秦沅蹊的气息在一寸一寸的侵占自己的领地,她没有想要推开的冲动。
直到近在咫尺,鼻尖相蹭,秦沅蹊停了下来,他睁开眼,一双浅黄色的眼睛和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就静静地相对着,眼眸中,满满当当地盛着对方。两个人的目光都很疑惑,却在各自疑惑着不同的事情。
“胆小鬼。”秦遇眼睛弯弯,她勾起唇角,眼睛里有灵动的光芒闪烁,指责着停住的秦沅蹊。
秦沅蹊自小在宫中成长的环境并不好,勾心斗角、栽赃陷害、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事情如同家常便饭。他心中的防线应该是又厚又高,可秦遇像是天生与他相克一般,只要秦遇勾勾手,歪歪头,笑一笑,秦沅蹊就会自乱阵脚。
“你只是喜欢我的脸。”秦沅蹊对秦遇说,也像是在对他自己说。
秦遇没有反驳,她挑了挑眉道:“长得好看的,你不喜欢?我长得好看吗?你喜欢吗?”
秦沅蹊抵不住秦遇炽热的目光,嗫嚅道:“怎么会不喜欢……秦遇,你别转移话题”
秦遇反捧住秦沅蹊的脸,认真道:“我确实喜欢你,你长得很好看,是我见过长得最俊俏的人……之一。你自己不也在用你的脸勾引我吗?”说着,指尖点上了秦沅蹊裸露在外的脖颈一侧,惹得秦沅蹊喉结一动,呼吸都沉了一分。秦遇笑眯眯地接着道:“情爱本就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你只是凭你的感觉下定论,万一错了呢?你说我不喜欢你,可是我真的不喜欢的人,我怎么可能去亲你,”秦沅蹊欲反驳,秦遇眼疾手快地立起指尖抵住,她接着道:“光凭你长得帅也不行。不然万花楼里面容姣好的善才我早亲个遍了。秦沅蹊,你听好了,是你先勾引的我,勾引完了就想跑,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秦沅蹊嘴硬:“我哪里勾引你了?”
“你对我太好,就是勾引我。”
“……强词夺理”
“我才没有。”
二人又拌了片刻的嘴,先前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便逐渐散去了。秦遇重新盛了碗姜茶递给秦沅蹊,自己去将大门打开通风透气,然后又折返回桌边。
门一打开,大片大片浓烈的阳光便涌了进来,这在春日未到的正月还是比较少见的好天气。有一股微风携带着草的芳香溜达进了屋子里,似乎将万物生机都带进了屋子里。秦沅蹊瞥了眼面朝阳光闭目养神的秦遇,眉眼也放松起来。口中的姜茶依旧滚烫,暖着他的喉,他的胃,去了满身的寒意,让他有了一种和阳光融合在一起的错觉。
“秦沅蹊。”秦遇喊道。
“什么事?”
“你是不是看不惯我哥?”
秦沅蹊默认了,过了一会,他道:“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以后会给他道歉的。”
“嗯,记得喊我,我也得去道歉。”
秦沅蹊别扭道:“你不准去。”
“还不是被你坑的。”
秦沅蹊哑然。
突然,秦遇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是不是暗恋我很久了?”
秦沅蹊手中的勺子顿住,他将手中的茶碗搁置,故作玄虚:“你真想知道?”
秦遇一听有戏,连忙重重地点了点头。
秦沅蹊浅笑,道:“那你听了,可别后悔。”
秦遇不解,还会让她后悔?总不会秦沅蹊是因为她的一些糗事喜欢上她的话,她迅速回想了自己经历过的不愿回忆的事情,一时间想也想不完:和赵叔初习武的第一天,非要轻功剑法一并修习,结果刚攀上屋檐,就踩碎了瓦片,掉下来摔折了手;有一次参加民间灯会时有个姑娘受地痞欺负,秦遇戴着面具挺身而出,虽然将那地痞打的落花流水,但是又被新赶来的同伙们追的满街跑,逃得十分狼狈;第一次替了榴娘去做生意,拉不下脸讲价,买了一批货物回去之后发现被坑骗,老板给她出的价竟直逼市面上的价格,榴娘倒是没有生气,一边安慰秦遇说是榴娘想的少了,以后一定多带她去街上逛逛,看看价格,一面气呼呼的将那老板的名字从手册上划掉,不给自家小辈面子,就是不给她面子,以后不再来往便是……
诸如此类,还有很多,秦遇经历了很多事,出了很多丑,她倒也想听听秦沅蹊口中的仍让她后悔的原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