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面，丛樾把碗洗了。
怕谢知栀在家无聊，给了地下室的钥匙，里面有游戏机和投影仪，让她自己玩，傍晚就开车去了金源大厦。
他大学毕业后没急着忙别的。
心血来潮参加了一个摄影大赛，跑去可可西里无人区拍秃鹰和沙丘，毫无意外拿了个金奖。
慕名而来的人有很多，大少爷懒得接待，除了按单主要求拍照片，其余的全扔给夏进宝打理。
夏进宝人如其名，是个视金钱如宝贝的财迷，全靠他忽悠打点吹捧客户一条龙服务，熟练扛起了为团队赚经费的重要责任。
丛樾推开破旧的铁门，迎面就是茶水吧台，庄达闻声抬起头，手里拿的速溶咖啡袋晃了两下：“樾哥，新口味来一杯？”
“什么口味。”
丛樾左手轻转了下饮水机旁边的不倒翁娃娃，下一秒，防窥的磨砂玻璃向两边缓缓打开后，出现了另一番天地，充满现代科技感的空间。
这栋大厦的二十九楼原本是废弃的，被丛樾压价租了下来，面积不大不小，是一间烧钱如流水的智能AI研究室。
——六号计划。
庄达献宝似的：“香菜拿铁。”
丛樾拉了把椅子，坐到电脑前面敲键盘，夏进宝神清气爽地走过来：“你樾哥不喜欢香菜，给我来一杯。”
丛樾看着眼前的代码：“不是说程序有问题？”
夏进宝吊儿郎当坐在空桌子上边：“有是有，小问题，已经解决了。”
“谁解决的？”
“当然是伟大的我啊。”
丛樾随手抓起另一张椅子上的巨大饼干抱枕砸过去：“夏进宝，你活不成就直说。”
“我怎么活不成，我活到二百都是短的。”
丛樾不耐烦：“这么屁大点事你电话里火急火燎的喊破天？”
夏进宝跳下桌子：“我操，丛樾你起床气越来越牛逼了，我打电话那会儿不是醒着的吗？！”
丛樾面无表情捡起地面的抱枕搁在手边，挡住了夏进宝的视线，懒得搭理他。
夏进宝和抱枕大眼瞪小眼好几分钟。
最后凭着对丛樾的了解找到他发脾气的原因：“啊我懂了，你家那个高中小孩来了是吧。”
丛樾不说话。
他笑眯眯：“理解理解，第一次照顾小孩难免紧张，放在家里也没事，又不是宠物，用不着时刻看着，不过我也蛮想看的，要不领出来跟咱们见个面？”
庄达送来冒热气的咖啡：“今天樾哥妹妹来了？”
“你想不想看看，就丛樾这样连自己都养得连续吃两个星期盒饭的，养个小女孩会是什么样？”
夏进宝好奇喝一口，立马转头给吐了，难以置信道：“这什么怪东西？保险都能生效了。”
庄达算他没品味，抢回杯子后翻了个白眼：“就当我喂了狗。”
“……”
夏进宝抹了把嘴，看向还在敲键盘的丛樾：“晚上壹阁吃饭，带你家小孩一起出来呗。”
“我家的。”丛樾靠着椅背，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你想看就看？”
“你家的不就是我家的，咱俩分这么清楚。”
丛樾停下动作，喊了一声：“夏进宝。”
“干嘛？”
丛樾：“你年终奖没了。”
“……别了吧。”夏进宝顿时焉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家的你家的，我不看了行不行。”
他趁着丛樾没说话之前赶紧离开：“玩笑归玩笑，咱别拿钱开玩笑，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
谢知栀把钥匙收好，没去地下室，里外逛了逛这栋白色小洋楼，满屋的风格都不像一个大男生住的地方。——丛樾的内心怕住了个小公主吧。
谢知栀想到这种可能性，弯唇笑了下。
她从冰箱拿了瓶汽水，回房间懒洋洋地躺在床尾的小沙发上，双腿在空中晃着，点开了妙妙屋微信小群。
小知了：[报平安，我到啦。]
熊秋：[好哇，新环境怎么样？]
二童：[看看，看看。]
谢知栀把瓶盖拧上，举着手机对阳台的那簇花丛拍了张照片，点击发送。
熊秋：[是小迩最喜欢的蔷薇！好漂亮！]
二童：[假的吧？我说的是看看那个男人，不是这么个玩意儿。]
小知了：[？]
二童：[你住陌生人家里我能放心吗？要是那个男人长得凶神恶煞就赶紧搬走。]
熊秋：[搬走了小迩住哪？]
二童：[我偷我爸零花钱送过去。]
小知了：[……你可以跪安了。]
谢知栀从包里翻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拉紧了窗帘，房间变得昏暗，她听了会儿音乐。
不知不觉间躺在床上睡着了。
再醒来是饿醒的，窗外天色染了墨，谢知栀揉着困倦的眼睛，瞄了眼床头柜的闹钟。
已经晚上七点，她睡了两个小时。
嗓子有点渴，她捞起手机踩着拖鞋走出房间找水喝，下楼梯时发现客厅的大灯是开着的。
谢知栀怔了一下，慢慢往下走。
丛樾回来了。
他穿着一身没图案的白T恤，黑色长裤，手肘撑在沙发扶手，歪着脑袋，正百无聊赖地拿着遥控器换台。
那幅样子不像要找电影看，倒像是单纯打发时间。
丛樾找来找去，最后挑了部西式喜剧片。
直到余光里跃进一抹身影，他掀了掀眼皮，望向楼梯台面站着的人，长发有点凌乱，额头薄薄的刘海翘起来，刚睡醒但眼神还懵着。
小孩样。
他扬眉：“醒了？”
谢知栀轻声：“你回来好久了么？”
丛樾：“嗯，好久了。”
那怎么不叫醒她？
谢知栀心里咯噔一下，说好了去外面吃饭的，她睡到现在，丛樾肯定也饿着肚子在等。
她正内疚着，丛樾冷不丁又冒出一句：“大概五分钟。”
谢知栀：“……哦。”
丛樾关掉刚开始播放正片的电影，抬手揉着发酸的后脖颈：“想吃什么？”
谢知栀拿杯子倒水，一口气咕噜咕噜喝完了，觉得嗓子舒服了才说：“想吃辣的。”
-
丛樾带谢知栀去了一家生意兴隆的火锅店，满屋飘香，两人坐在后面靠墙的位置。
服务员把点菜的ipad递给谢知栀，她看了眼对面：“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丛樾在回微信，头也没抬：“没有，点你喜欢的就行。”
谢知栀根据服务员的推荐点了几样，最后划到饮品区，丛樾还没忙完，她先点了两盒口碑还不错的牛奶。
锅底很快就端上来了，丛樾打完最后一个字发送过去，撩起眼看小姑娘在给他摆弄碗筷。
他刚想说什么，门口走进来两个熟悉的身影。
“好巧啊，樾哥。”夏进宝眼睛跟八倍镜似的，那么多人就发现他了，笑嘻嘻地招手。
后面跟着庄达，两个人一前一后过来。
丛樾“啧”了声，没搭理，还有些不耐烦。
夏进宝眼珠子一转，落在背对着他们的背影上，长发飘飘，居然是个女的？
谢知栀循声抬头，正好对上夏进宝的目光，后者自来熟：“小妹妹介意拼个桌吗？”
“……”
丛樾拧眉：“你们没去壹阁？”
“那边没座了啊，咱也不是什么有钱的大佬，不另外找地吃庄达会饿死。”
“诶——”夏进宝说完，这回反应灵敏，抬脚就往丛樾这边躲，“你也想踩我鞋是吧，没门！自己瘦成什么样心里没点数？”
庄达咬牙：“我瘦归瘦，没那么容易死！”
夏进宝：“那为了你的身体健康更上一层楼，问问樾哥，给不给咱们在这里吃。”
丛樾嫌弃地推开快挂在他身上的男人，对着谢知栀说：“没事，不用理会，哥哥打发点钱让他们走。”
“……”
谢知栀看丛樾真的要在微信上转账，打圆场说：“不用了，坐下来一起吃吧。”
“好啊，我们听妹妹的。”
夏进宝招呼庄达赶紧坐下，自己则拉开谢知栀旁边的那张空椅子。
屁股还没落坐，丛樾用手机点了点桌面：“你跟庄达换位置。”
他保持着姿势，不理解道：“为什么？四把椅子颜色一样的啊。”
丛樾：“不换出门左转，隔壁有条美食街。”
“……”
“美食街哪有火锅香，换就换呗。”
夏进宝是真饿了，没想那么多，单纯觉得丛樾离不开他，坐过去后顺便让服务员加了几瓶冰啤酒。
菜差不多上齐了，庄达出去接电话，三个人吃得挺沉默的，主要谢知栀吃饭时不怎么喜欢和陌生人说话，丛樾就是懒得跟旁边的男的说。
夏进宝给庄达涮了几块牛肉，扔进他碗里，等了两分钟，看丛樾只顾着吃，完全没有介绍他的意思，于是主动说：“外面那个瘦猴叫庄达，达人的达，我叫夏进宝，招财进宝的那个宝。”
谢知栀放下筷子，回道：“我叫谢知栀，你们也可以叫我小迩。”
丛樾夹菜的筷子一顿，微微眯起眼，没说话。
夏进宝听见这个名字后恍然大悟：“哦，你哥是谢知繁吧，长得比丛樾帅的那个。”
他们大学那会儿，谢知繁放假来滨江，他找丛樾吃饭，碰巧见过，还一起喝过酒的。
谢知栀摇头：“我哥哥他很丑。”
丛樾轻挑眉，笑了下。
全世界的妹妹都觉得自己哥哥丑绝人寰。
夏进宝认真看了看旁边那人的脸，想说“拉倒吧，明明比起来丛樾更丑”，但一记眼神扫过来。
他敏感地换了话题：“读几年级了？”
“高三。”
“高三转学，压力肯定很大吧，要跟上这边学校的节奏很辛苦，多吃点肉，有不会的随时可以来问我们。”
庄达回来了，夏进宝把一瓶啤酒推到他跟前。
“不太需要。”
“啊？”
谢知栀说：“我已经学完了。”
丛樾听闻，饶有兴致地看向她。
夏进宝茫然：“学完了的意思是……”
谢知栀眨眼：“高中的所有知识点我都已经掌握了，平时复习一些必要的难题就行，所以转学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影响。”
敢情这还是个学霸妹妹啊。
上学时期检讨写一堆，各科挂红灯，只对电脑信手拈来刚才还在大佬面前吹牛逼的夏进宝举起啤酒瓶：
“来，让我们欢迎樾哥妹妹来到滨江，当然了，以后也是我和庄达的妹妹！”
丛樾：“未成年不喝酒。”
谢知栀塞了颗辣鱼丸进嘴里，透过上升的朦胧雾气，对上丛樾的眼睛，不紧不慢地咀嚼，脸颊徐徐动着，神色平静无波澜。
很乖。
丛樾满意地弯了弯唇。
夏进宝：“教导主任又不在，喝一点没事吧？”
丛樾偏头，视线从装满红油的碗移到他脸上：“那么大块鸡腿堵不上你的嘴？”
就知道夏进宝会这么聒噪，烦。
庄达伸手把夏进宝的酒瓶压回去：“堵不上锅里还有，吃不了兜着走。”
“……”
这时，服务员拿了两盒迟迟未上的牛奶放到桌面，谢知栀还记得那杯蓝色夏威夷的酒后力，也没打算喝，她拆了吸管，分了一根给丛樾。
夏进宝看见这一幕，脱口而出：“小迩妹妹，丛樾不喝这个牌子的牛奶。”
谢知栀怔了怔，抿唇：“那换别的吧。”
她想收回去的吸管另一端突然被人捏住，手里一空，丛樾散漫道：“谁说我不喝，没那么讲究。”
夏进宝和庄达对视一眼，仿佛听见了什么荒谬大论，养小孩需要转性的吗？牺牲也太大了。
当家长真不容易。
丛樾表现得毫无异样，谢知栀咬着吸管，心里松了口气，默默看了一眼牛奶牌子。
没有再说话。
接下来的时间里，夏进宝吃饱了，小姑娘吃得慢，他给当起了布菜小厮。
丛樾忍了一会儿，注意到谢知栀不太习惯，他抬手揪住夏进宝的衣领，将他扯回座位：“用不着你夹，人自己有手。”
“我照顾妹妹呢！”
夏进宝筷子还攥在手里，眼睁睁看着一滴油从筷子尖掉在他的鞋面上，晕出不大不小的圆点污渍，他整个人都炸了。
第几次了？
几次了！
跟了他的鞋就这么倒霉吗？
就在正要发火的关键时候，一只小手慢吞吞挪着一碟分好的果盘，谢知栀轻声：“谢谢。”
小姑娘长得是真漂亮，笑起来甜声音也好听。
就说了两个字跟小型灭火器似的。
夏进宝瞬间没火了，笑道：“不客气。”
丛樾不吃了，伸出胳膊，懒洋洋地搭在夏进宝的肩膀上，一副兄弟间友好的常规动作。
这顿饭看似和谐相处，实际上丛樾压着他半边肩膀的力道很重，重到根本不让动。
夏进宝幽怨地盯了盯丛樾，撬开一瓶酒，嘀咕道：“这家伙居然这么护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