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一死,血盲山周围开始慢慢地转为正常,天空不再是暗红色,而是变得一片晴朗。天上没有乌云,显得那么清澈、明朗,血盲山、血背山两座山虽然还是光秃秃的,没有树木、杂草,但已不再是血红色,而是换回原来的模样——上面覆盖着一层黑色的、肥沃的土层,只要在不久之后来一场大雨,那些地下的树儿、草儿受到浸润应当还会再重新长出来,吐出嫩绿的枝叶。
牧牧举着锡杖边哭边不停地敲打着那只乌鸦的头,害怕那只乌鸦还会突然抬起头来啄人。樊默花此时显得很冷静,她看到牧牧有些失心,从地上捡起铜锣,用力敲了几下。牧牧终于停了下来,丢下锡杖,放声恸哭,趴到老贵身上,哭喊着要舅公。
樊默花从地上拾起锡杖,在祭坛边上挖了几个坑,把濮明霸等八个人的尸首一一拖到坑里分别埋了,又单独给黎宪贵挖了一个坑。
牧牧一直在哭泣,但最后还是接受了舅公已去世的事实,帮着樊默花一起埋了黎宪贵。对于那只乌鸦,他们用之前带来的还没完全烧完的松油火把点上放火烧了。
做完这些,已经是中午时间,俩人累得够呛。他们稍作整理,捡了些树枝松油带在身上,准备走山洞时好用。血背山后山有一条路可以通往外面,但须经过一个很长的洞,樊默花之前是从那里进来的,她知道怎么走。可他们在血背山走了没多久,来到洞口边时,发现那个山洞已坍塌,山洞被破坏掉了,不能再从那边直接走回去了。俩人爬到血背山山顶往四周看了看,到处都是莽莽大山,凭他们一女一幼两个人要走出这片大山十分艰难。俩人合计一下还是想先回到之前住的旅馆看看情况再做决定。
樊默花不愿再走她之前进来的路,让牧牧在前面带路,走他与濮明霸之前进来的那个洞道。经过石头棺材时,她也动了好奇心,想去打开上面的盖子,看看里面有什么。她的手一触碰到棺材盖板,闪电般地抽了回来,边上的小溪水也跟着开始翻腾,发出咆哮的响声。俩人吓了一跳,立即向着洞外拼命跑去。
洞外,整座旅馆一片狼藉,一些地方还冒着烟,旅馆不知怎么被毁坏、焚烧了,他们想找个憩息之地的希望也破灭了。之前他们用来举办举棺迎舞仪式的那些棺材等物也全都被烧成了焦炭。
那棵金树也不见了,它所在的位置躺着个死人。
“这不是戚胜凡吗?”牧牧走上前看了一眼,禁不住问道。
“不是戚胜凡,只是他与戚胜凡长得很像,真正的戚胜凡已死在血背山了。”樊默花仔细检查后说道。
“我们还是赶紧坐竹排离开这个地方吧,我知道我的竹排在哪儿。”牧牧催促道。
“别着急,这个人虽然与我们素昧平生,但尸首不能就这样放在露天,还是找个地方给安葬了吧。”樊默花说完把那个长得像戚胜凡的尸体拖到山边想挖些土把他埋了,这时她才想起那根锡杖丢在血背山没带出来。
那具尸首穿着道士服,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的头被啄了个血洞,身上被利爪抓出几道口子。
樊默花毕竟是在殡仪馆里干活的,见过的死人多,处理起来得心应手。她想在旅馆的废墟里找可以给尸体遮盖的东西,翻了一会突然喊道:“牧牧,你过来,看我找到什么?”
牧牧跑上前一看,是个铁箱子,外面还挂着铜锁。“快打开,说不定里面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那样我们就发了。”
“你个小财迷,整天就知道钱钱钱。”樊默花笑骂了牧牧一句,还是把箱子拿到边上找了块石头把锁砸开。箱子微微有些发烫,但里面东西保存得完好,只有一个用红绳子拴着的玉佩和几页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字。
樊默花拿起纸张后认真地读了起来。
“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啊?”牧牧不识字,开口问道。
“这是封遗书,濮明霸写的。”樊默花叹了口气。
“他为什么写遗书啊?难道他进去之前就知道自己会死?”
“我念给你听吧,你就知道为什么了。”樊默花念了起来。
拿着我这封遗书的朋友:
我不知道你们是一位还是几位,但你们一定是这次来到血盲山十个人中的一个或几个,也一定有甘牧吧?
我为组织这次祭拜仪式整整准备了三年。在此之前的两次祭拜仪式都很成功,今年的这次是第三次,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次。祭拜仪式如果顺利的话,那只金鸦将会产下金蛋,一旦拿到金蛋,我就可以解脱了,不用一个人再呆在这个渺无人烟的地方,与那只金鸦厮守。一直以来我对自己的准备工作很满意,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但在甘牧来了之后,看到他刚犟、无惧的眼神,我突然感到有些心慌、害怕,我担心自己这次祭拜仪式不会成功。
对了,你们一定在疑惑我是谁。樊默花是个很聪明的人,她已经猜出我是谁,只是与她一道来的郁荣飙不让她说出。没错,我就是拓福,也就是血盲山里与黑衣人达成三个条件的拓福。写到这,大家肯定想问我在被黑衣人救下后答应他的第三个条件是什么,戚胜凡在前天晚上问我时我没说,当时我如果说了,担心有人闹事,那样祭拜仪式就难以举行下去。但现在说出来也无妨,第三个条件是在做祭拜仪式时提供一名男童,让金鸦喝了他的血,吸了他的脑髓。只有喝了男童子的血和脑髓,那只金鸦才会在之后产下金蛋。虽然这很残忍,但如果能找到一名合适的男童换取那枚金鸦的金蛋,在我看来这个交易是值得的,我需要这枚金蛋,这里的山山水水需要这枚金蛋,因为金鸦产下金蛋后将会死去,这里的天空不会再是暗红色,一切都将恢复正常。
这第三个条件我认为更简单。最困难的是第二个条件。第一个条件盖旅馆我只用了三个月就完成了,但第二个条件要找到九名阴人,并让他们自动来到血阴山确实不容易,为此我在这三年时间里都在为如何让他们同一天来到血阴山做准备。
所谓的阴人就是经常与死人打交道的人。他们由于经常与死人接触,吸入的阴气多,身体自然发生了变化,血液与常人相比,会更加阴重、含毒。那只金鸦正是看中了阴人血液这种特质,因此特别喜欢喝这种人的血液,嗜血成性。
我知道,这世上经常与死人打交道、做死人生意的行业很多,人也很多,要找到九个人并不困难。但要找到九个阴气重又罪恶累累的人,却不容易。在我看来,那些犯了重罪却没有被社会惩罚的人都是该死的人,社会判决不了他们,我可以审判他们,让金鸦来对他们进行惩罚。
这次来到血盲山的九个人都是我精心挑选出来的。他们在来到血盲山后的第二天晚上都讲了自己的故事,但没有一个人如实地讲出自己的故事,都把自己的罪恶隐藏了起来。戚胜凡借着给别人做法事,奸辱多少良家妇女,他自己心里最清楚。骆宾格在看到双灯玉佩后,临时起贪意,跟踪问卦人,将他杀了,被守祠堂的老人发现后,也一并把老人杀了。樊默花在我看来是九个人中罪恶较轻的一个,但她多次把死去男人的阳 物割下放到瓶中养着供自己意淫,让人死后也不能尸身完整,为世人所不耻。郁荣飙表面上看着老实,但只要发现老人是独居的,都想办法强行闯入老人家里,然后对老人进行残忍虐待致死,从中找到背尸的快感。嵇寄思生意并不好,加上自己好吃懒做,一没有收入来源就跟踪那些在河边独自干活的人,想办法将他们淹死后,捞起尸首向死者家人索取酬金。展大步为了私吞大额赏金,杀了雇主不说,连自己的师傅也不放过。裴津西干的坏事很多,除了压榨工人,还经常组织人参与盗墓,偷拿别人的陪葬品,连卖出去的棺材也要偷盗出来后重新再卖,有一次分赃不均,还把一起盗墓的两个人杀了。屠锡丛雕刻墓碑生意一直不好,为了维持生计,常干杀人越货的坏事,死在他刀下的人不下十个。黎宪贵为了苟延生存,与乌坑村的人沆瀣一气,乌坑村的人把不听劝阻进山采菇、挖笋的人杀死后丢进葬洞,他视而不见,甚至想方设法阻挠,不让人进洞查看。甘牧虽然还是个孩子,没有杀过人,但他烧了镂空山半潭寺、乌坑村祠堂,小小年纪就犯了灭法罪,也算罪大恶极,不可饶恕。
因此,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罪恶,包括我自己。但人都是自私的,都想活下去,而且还想活得很好,我也一样,虽然每组织一次这种仪式都要死去十个人,场面极其血腥、吓人,我却没有一丝愧疚,反而感到心安,因为在我看来他们都该去死,而且死有余辜,不值得同情、怜惜。
只是今年的这次仪式有几件事情出乎我的意料。我没想到老贵和牧牧竟可以通过暗河漂流到来,而且成功了。樊默花和郁荣飙知道我的底细,我认为自己已掩藏得很好了,可还是被人识破。戚胜凡竟然是第一个到达的人,但在昨天晚上那只金鸦杀死了一个穿着长像跟他差不多的人,我才明白第一个到达的人可能不是真的戚胜凡,而是有人冒充他,我不知道这种事情为什么会有人冒充,也许是我之前两次祭拜仪式已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他应当是冒名顶替前来调查事情真相的吧,因为金鸦喝了两天的血后,出现异常,而这种异常情况只有在血液不纯的情况下才会发生,换句话说,冒充戚胜凡的那个人并不是个真正的阴人,他的血液有问题,才会让那只金鸦喝了后变得易怒不安,也正是有人冒充,在真的戚胜凡来到后,被金鸦发现直接杀死吊在了金树上。
这些异常情况的出现,让我感到不安,我担心这次祭拜仪式会不成功,而一旦不成功,我很可能命丧于那只金鸦的爪子下。因此,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着手写这份遗书,为的是让后面活着的人可以了解真相,也让自己的良心可以稍稍作些安慰,虽然从世人的角度看,我算得上丧尽天良,已让二十几个人命丧于金鸦爪子下了。
有人一定会问,第二个条件不是说从血背山取了金粒后就可以走了吗?从之前两次仪式看,没有人能从那只金鸦的爪子下逃走。仪式结束后,金鸦需要大量吸食阴人的血,吸食后,又会把他们的肉一块块啄下来吞食。因此,在我的计划中,只要是被我选定的人,就没有逃出生还的希望,除非他们能把那只金鸦杀死。可能还有人会问:我是怎样给九个人下盅,让他们中盅毒后又一起来到血盲山的?我只能说我的任务是寻找九个阴人,找到后,只要将他的信息告诉黑衣人,黑衣人自会安排。至于金粒是不是真的对解盅有效,这只是我们宣传需要,目的是为了吸引人来血盲山。有的人手上可能还会拿着金粒,但它其实和其它乌鸦粪便一样,只不过这只金鸦喝了人血,更大更黑一些,并不能真正治病。你们中的盅毒并不严重,这些几天我已经在你们吃的饭菜里加了些草药,不用刻意去医治,过些天应当都会自动痊愈。
这就是我所有的秘密。我把自己所有的秘密公开,只希望看到我这封遗书的人能理解我、体谅我,作为一名出家人,我是迫不得已才犯下这样深重的罪孽。我希望知道这些秘密的人能将血盲山的事情公之于众,不要再到血盲山来,这是个悲惨之地,不值得世间任何一个人来到此地,忘了它吧。
最后,我在箱子底下放了个双灯玉佩,这块玉佩是骆宾格来到血盲山后送给我的,他想为自己赎罪,我没答应他,但我还是收下了。记得在昨天晚上起争执时,樊默花说甘牧也跟着我们,却可能拿不到金粒,这对他不公平,我当时说了我会给他另作安排。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请帮我将这块双灯玉佩转交给他并让他戴上。你们要走出血盲山,现在唯一出去的路就是坐竹排通过暗河下到佘曲河,那儿应该很快能到达县城,血背山的路及九阴洞在你们离开后会自动炸毁。嵇寄思曾将老贵停靠在岸边的竹排进行了破坏,我在前天出去时已帮忙修好,应当还可以用。
我就写到此,愿每个从血背山活下来的人都能平安离开!
神在保佑你们,阿弥陀佛!!
罪恶至极的拓福
亦即:濮明霸
写于凌晨丑时
念完濮明霸的遗书,俩人都不约而同地看了下自己的手,都很正常,没有中盅的迹象。至此,樊默花深深地呼出口气,她把信一收,放进口袋中,又从里面掏出一包黑乎乎的东西,那是她在血背山埋尸时收集的七颗金粒,这些金粒已挤成一团,她打开一看,臭不可闻,就随手扔了,又将铁箱里的双灯玉佩取出,让牧牧戴上。
牧牧抓在手上看了一眼,就是一小块椭圆形白中带些黄的石头,左右各雕刻着一盏点着的灯,上下则各雕刻着一只小小的蜘蛛,正瞪着眼睛看着中间圆圆的黄球,玉佩上方微微凸起,有一个小孔,一根红绳子从中穿过串着,觉得没有什么稀奇,不是很喜欢,就说:“我不要,送你吧。”
说完,摘下来递给樊默花。
“好东西都不要,傻瓜一个。”樊默花轻轻骂了一声,笑着接了过去。
“这就是濮明霸遗书的全部内容了?血盲山也不过如此,是个骗局,我们都被骗了。”听完后牧牧有些不甘心地自问自答。
“是的。”樊默花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了,这封遗书也没用,我们烧了它吧。”
樊默花说完在废墟上找了处明火点了起来,牧牧还想说一声要不要留住,一想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处,没去制止。
见遗书烧得差不多了,两人去搬了些杂物给那具尸体盖上、掩埋,仔细清理了地上的火烬,确认不会再复燃后,樊默花才说道:“我们还是赶紧找到竹排,划船离开吧。”
说完,俩人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牧牧和老贵当初藏竹排的地方。河面上那副竹排被一根绳子拴在岸边一块石头上,检查后看到破掉的孔洞已修补好,撑划没什么大的问题,俩人解开绳索后坐了上去,划着竹排冉冉地离开了血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