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羽的执行力很强,说要教他锻刀就锻刀。
他递给他一卷绷带,一边将自己的手腕缠住一边说:“这样捶打的时候,手腕上的冲击力就会减小,时间久了才不会受伤。”
散兵学着丹羽的样子,笨拙地将自己的手腕缠起来,然后又照猫画虎地用左手拿着镊子,夹起铁片,一边用右手捶打,一边忍不住观察丹羽的动作。
“铁片烧到最红的时候,就是它最柔软的时候,但这时的力度一定小心谨慎,一旦过劲,很有可能让铁变得薄脆,从而失去了韧性。”
丹羽一边打铁一边解释道:“如果你想要锻出更好的刀,就要用到踏鞴砂的特产——玉钢,原材料除了铁矿外,还有晶化骨髓磨成的粉末,两者按照一定比例掺在一起,锻出来的刀轻巧无比,但又坚韧锋利,是每年供奉与大御所大人的特产。”
说到这里,他笑了两声:“说起来,长正一直想要一把趁手的好刀呢,最近也一直在请教锻刀的方法,希望他能如愿以偿吧。”
散兵默默听着,注意力转移到手下的铁片上。
丹羽看他打了半天都没什么变化,凑过来看了一眼:“你这个不行,下面的炉火温度不够,铁都没烧热。你拉几下那个风箱,把火重新引起来就好了。”
散兵迟疑地哦了一声,然后蹲下身来,仔细看着打铁所用的奇形怪状的设备。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丹羽所说的风箱,却见手边有一个把手,像是嵌在了一个小型铁门上。
这就是风箱?
散兵拉开把手,被突然涌出的煤灰熏了一脸。
“哎,你……”丹羽想安慰他,却只见散兵吐出一口气,嘴里也冒出阵阵黑烟,,忍不住弯腰大笑起来。笑到最后甚至感觉有点肚子疼了,于是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你先回去换身衣服吧。”
散兵看着自己的黑漆漆的双手,好奇他为什么这么笑,于是莫名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留下了两道奇形怪状的花纹。
丹羽的笑声已经能将整个踏鞴砂震塌。
散兵回到了屋子内,宣若原本坐在桌子旁边看书,此时看到他狼狈不堪的样子,连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简单陈述了一下自己吃了一嘴灰的经过,宣若憋住笑意,告诉他柜子里有前些日子她新买的衣服,是和其余工人一样的短打,适合冶铁的时候穿,而且旁边还配着面罩,这样就不会吸入多余的粉尘。
散兵却站在衣服前,一脸疑惑的样子。
她问:“怎么了?”
“这个……我不知道……”他努力比划着,这种衣衫和他现在穿的完全不同,他完全不知道怎么穿。
散兵经常对人类社会表现的极度不适应,刚来到踏鞴砂的时候,他甚至不会用筷子和梳头发。
于是她说:“你先把裤子穿上,其余的我教你。”
他唔了一声,然后直接伸出手,想要将衣服脱下来。
“等等!”宣若还没来得及出言制止,他已经在她眼前将所有的服饰全都脱下来了,露出原原本本的身躯。
听到她的声音,散兵转过身,歪着脑袋看着她:“怎么了?”
而后又生怕宣若没看完整一样,他又在她的眼前无知无觉地转了一圈:“我哪里做得不对吗?”
她的话憋在嘴里,一双眼睛都不知道向哪里看。
与他相处这么久,遇到类似的情况,她总是主动避嫌的那一个。所以虽然两个人一直同塌而眠,她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景,以至于她都忘记了,散兵对人类社会的规则一无所知,对一些复杂情绪更是一窍不通。
他就像是出生的孩童,喜怒哀乐他都可以自然的表现出来,可对于一些后天习得的情绪,例如嫉妒、骄傲等,他却知之甚少。
自然还有羞耻。
只不过他善于学习和模仿,所以一直没有表现这一面的机会。
宣若抬头看着天花板,连忙摆手:“没事,你继续。”
“你都不看我,肯定是有事。”散兵一步一步凑近她。
他靠近过来的时候,宣若进一步看清了他,人偶的躯体自然是非常完美的,每一处都雕琢地恰到好处,却让她更加慌张无措。
“我、我……”宣若的脸涨得通红,深呼吸一口气。
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耳朵:“你的耳朵红了,是生病了吗?”
“没事、没事。”宣若任命地叹了一口气,“我来教你穿衣服吧。”
她有些自暴自弃的想,她看清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在他创造她的时候,他将她的每一寸丈量得仔仔细细。他们对于对方来说,从来没有任何隐私,自然也谈不上羞耻。
她将金羽藏在他的衣服下,又上衣的衣角藏在裤子里,然后用一根麻带将他的腰圈起来,这样行动起来会更方便。而后她告诉散兵,不要随意在别人面前乱脱衣服,这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冒犯。
散兵哦了一声,虽然有疑惑,但还是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看到她在看书,于是凑上前来问她:“琴音在看什么?”在他锻刀的这段时间里,他发现她也会和各种各样的人交谈,要不然就是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翻阅这些薄薄的纸张。
他看着书上的字,虽然踏鞴砂的人已经教他了一些简单的字形,可是对于太复杂的句子他还是不认识。
宣若回答:“看一些简单的医书,可以治病救人的那种,”
虽然场景不断转换,但是她还是相信有一些东西是可以变成她自己的、真正可以握在手里的东西,所以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掌握这些知识。
散兵点点头:“对的,我发现人类真的很脆弱,也很容易生病。他们连续打铁几天就要休息一阵,要不然就会满脸不悦,问为什么还不轮班。而且接触晶化骨髓久了,他们就会变得虚弱,咳嗽不止还容易动怒。并且他们的力量非常小,连铁块都搬不动,非要借助矿车……”
宣若听着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看着他的眼神犹如看一颗上好的韭菜,而且还是怎么干活都不喊累的优质韭菜。
“我们与人类是不一样的,但是他们接纳了我们不同的一面,我们也要接纳他们不同的一面。”
他说:“这个我明白。”
看时间差不多了,散兵说自己还要值夜班,于是宣若起身送散兵回去。傍晚的踏鞴砂依旧嘈杂,虽然已经日暮西垂,但来自炉心的火光依旧不分昼夜的运转着,灼烤着这片铁与剑的土地。白天的工人轮晚班之后,就该夜晚的工人上岗了,这样日夜不休不停轮转,犹如一颗牢固的齿轮,为稻妻贡献源源不断的动力。
靠近炉心的地方,有不少工人会携妻子住在一起,每到傍晚排排小屋便会燃起炊烟,犬吠声忽远忽近,偶尔夹杂着孩童的嬉笑声,带来独属于人类的和平与安宁。
宣若拉着散兵的手,看见前方树下有一对夫妻正在接吻。
她本想当做没看到一边悄悄从旁边走过去,散兵却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直接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去。
宣若连忙拉住散兵的手,一把将他拽到一旁。
“最好别上去打扰他们。”
“可是他在咬她的嘴!”散兵看着她,“而且她好像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我们真的不用上前帮她吗?”
宣若已经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说:“这是一种表达他们相爱——也就是说夫妻感情很好的方式。”
散兵略带怀疑的看着她,又看了一眼那对夫妻。
只见那个男人松开了嘴,又小鸡啄米一样亲吻了妻子的唇瓣,而后是脸颊、下巴、最后抚摸了一下她的胸口,妻子娇笑起来,轻轻地拍打了他的手,两个人就这样半搂半抱地推开房门,转身消失在了屋子里。
原来是这样。目睹全程的散兵在宣若看不到的地方大彻大悟。
人们会用亲吻表达感情,这是比牵手和拥抱更直观的方式,当然屋子里应该还有更直观的,可惜他没看到。
他看了宣若一眼,目光停留在她的唇瓣上,她的唇形不像他的这样流畅,这是他在制作时候的瑕疵,但是她从未对此抱怨过,也未曾要找他修补。
在这些小细节上,她总是会表现地比自己更像一个“人”,她会给自己的嘴唇涂一种自制的蜜蜡,让它在干燥的环境也不会开裂,以至于他此刻观察,从未像现在一样被她的唇瓣所吸引。
除此之外,她还会蓄长长的头发,然后每天都会用角皂仔细地清洗,以至于她身上有一股别人都没有的独特味道,每当闻道这个味道,他都会格外的安心。
在此刻,他意识到她也对她有一种格外的感情,如果他垂下头来亲吻她,他会比那个男人亲吻他妻子表现的更有耐心,反正他不会呼吸,想停留多久就可以停留多久。
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席卷了他。
他想亲她。
宣若看着那对夫妻离开了,立刻对散兵说:“他们走了,我们也走吧。”
而散兵却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脸色涨得通红。
在此之前他从未因某种想法而羞怯过。
“要来不及了,我先走了!”他迈开腿,想要尽快远离她和那种乱七八糟的想法,“你先回去吧,明早我再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