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立秋这天，岑今雨正式入职纺织二厂，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工人。

进厂前谁也不知谁，进厂当天才发现好几个是附近的邻居，都是刚下乡回来。刚回来时说到工作，大家都遮遮掩掩，其实家家户户都在想办法找门路，此刻在这里相遇，一开始还有些尴尬，很快就想开了，大家都一样，没有哪个高人一等，又都是熟人，很快三三两两堆一起讲话。

“安静！”走过来几个人 ，有男有女。

嘻嘻哈哈的队伍一下肃静下来。

有个负责人事的大姐，拿着名册对名单，对好名单，便按男、女分类，接着按照各自的岗位分人。

“李霞、岑今雨……你们四个出来。”

岑今雨四人互相看了看，就一起走到跟前，接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姐朝他们招招手。

“你们跟我来。”

姑娘们不敢吭声，跟着大姐往前走，来到其中一个车间，就见到前面一群戴着白色帽子的女工门忙中有序地干活。

“停，这就是你们将来的工作地方，但能不能留在我这里，还得看你们的能力。”

不是稳妥的事吗？怎么还有考核？岑今雨四人互相看了看。

“我叫张红英，是细纱车间一班班长，现在我带你们学习练打结，一分钟达不到要求，我这里是不收你们的。”

什么是打结？岑今雨四人抱着这个疑惑跟在张红英后面，等看到动作后，纷纷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把两根线打结在一起，大家日常都有穿针引线给自己的衣服缝缝补补，这不是难事。

张红英见状自然猜到她们的想法，神情严肃道：“不要觉得简单，接头要小，速度要快，你以为跟你自己在家里缝补衣服一样吗？你们能确保每一个接头都合格吗？你们知道一分钟要打多少个结才是合适的？”

张红英两个问题，问得姑娘们低下头，再也不敢庆幸了。

张红英继续道：“我知道你们这批人都下乡过了，都习得了艰苦卓越的精神，但工厂与下地干活是两套流程，是不一样的。我希望接下来的工作，你们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完全的社会新人，戒骄戒躁，好好干活，为社会主义奉献一切！能做到吗？”

“做得到！”姑娘们站直身体，大声喊道。

张红英露出了第一个笑容，继续道：“保持这个精神头，接下来每个人拿着线头去练习打结，半小时我过来考核，本来一分钟打结24个才算合格，你们初学，今天只要求10个，没合格的人自己掂量着。”

这次张红英说完就走了。

张红英一走，姑娘们可没有马上练习，而是纷纷讨论：“不是说必进的吗？怎么还要考核。”

“今雨你爹有说什么吗？”

岑今雨回道：“没听说啊，但我们现在也没办法，只能照办，也不能出去问人啊。”

“唉，好像是这样啊，先练习吧，打结也不难。”

姑娘们说着不难，真正开始发现，又保证质量又保证速度多么难。

其中一个叫李霞的姑娘，把线一扔，双手一摊坐了下来：“我不做了，我指头都要掐淤青了。”

“不做这个，我们还能做什么？”岑今雨反问她。

李霞没回答，也问了岑今雨一个问题：“岑今雨，你为什么要进厂，凭你的条件，找个好男人嫁了不是更好。”

岑今雨冷冷一笑：“靠山山倒，我干嘛要靠男人，我自己凭双手不行吗？”

李霞觉得岑今雨很傻，她们四人家都在一个片区，从小就认识，就是关系远近的问题。小时候她就知道岑今雨可以凭借相貌轻易获得男孩的喜欢，师长的喜爱，但儿时的羡慕在此刻化为不解，甚至嘲讽。

“你这么清高啊。”

李霞的嘀咕被岑今雨听在耳里，当下朝对方呵斥：“如果追求独立就是清高，那我就是吧。那你呢，连打结都做不清楚，你还不快走，工厂可不养废物。只是不知道你出去后还能做什么，都来当女工了，不就是家里找不到任何工作吗？”

都是从小认识的，谁不知道谁的性格，李霞被岑今雨骂得一愣一愣的，等岑今雨说完后，她都不知道怎么回复，最后只能愤愤道：“岑今雨，你那张嘴迟早要毁你了，你积点德吧。”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透吗？

其余两个姑娘，本来要劝架，见李霞回了一嘴后，就停下乖乖去练习，互相看了看，笑了。李霞这种又怂又爱说的性格，就得岑今雨治。

知道跟岑今雨一起工作后，她们是高兴的。姑娘们之间的摩擦纠葛真的是钝刀子进钝刀子出，特别磨人。

岑今雨却是个快人快语的人，这样的人相处起来最轻松了。

李霞安静了下来，大家也都不说话，都埋头练习。

说是半小时过来考核的张红英，二十分钟就过来了，她以为会看到一群吵吵闹闹的姑娘，结果四个姑娘都老老实实在练习。在姑娘们看不见的地方，她微微一笑。再走近时，又是一脸严肃。

“谁觉得自己合格了，可以找我来考试。”

岑今雨率先举起了手：“班长，如果我不合格，可以回去继续练习，等到30分钟后再来吗？”

张红英也不迂回，直接回道：“可以。”

岑今雨还没高兴，张红英又道：“但是如果你考试结果与合格线差太多，就算你最终考核通过，我也不会对你重用，一个连自己能力都摸不清的人，我不信任她。”

张红英这话一出，四个跃跃欲试的姑娘，都收回了试探的脚步。

张红英严肃地看着她们，继续说道：“第一个考核合格的人，工资加1元。”

话音刚落，岑今雨第一个冲到张红英前面：“班长，我来考核。”

张红英还以为还得等等，哪想岑今雨又冲出来，本来她对岑今雨印象挺好，这会觉得对方冒冒失失的。眉头一皱：“你确定了？”

岑今雨立正站好回答：“我确定了。”

张红英看着墙上的钟表：“开始。”

一分钟时间很快，岑今雨打出了15个结，挑出两个不合格，一共13个。

岑今雨一确认成绩，就小声地耶了下，心情也随之放松，讲话的口气都轻快起来：“班长，你以后就是我的亲班长了，我以后就跟着你混了。”

张红英哪里知道岑今雨最大的优点不是勤快，而是嘴甜，她一向严肃待人，下边的女工对很怕她，岑今雨这样……哼，时间久了，她就知道她的厉害。

岑今雨哪管张红英怎么想，通过了考核，她也不拘谨了。这里是工厂又不是监狱，她爹每天下班也没有苦大仇深的。

在岑今雨的带动下，其余两个姑娘也都上去考试了，也都通过了考核，只有李霞一直到30分钟后才去考试。

三个姑娘等着李霞，比她们自己考试还紧张，虽然只有短短的时间，但她们还是希望李霞能通过考核，如果进不了厂，出去根本没工作，大家家境差不多，更能体会。

所幸李霞以10个的最低标准，成功通过考核。

四个姑娘耶了一声，抱在一起。这次张红英没有制止她们，等她们安静下来才宣布后续工作。

“打结还要继续练，一直练到合格为止，练得最好的，将来还有机会我们二厂出去跟其他厂比赛。”

四个姑娘非常受教地点点头，比赛的事对她们来说太遥远了。张红英喜欢乖巧听话的人，目前看来这四个工人具备这特质。

“我们纺部车间是三班倒，八小时一个班，轮着上，你们是新人，给你们十天的适应时间，十天后将跟大家一起参与排班。”

张红英又说了些工作注意事项后，准备把她们介绍个老员工，就见到岑今雨朝她举起手。张红英狐疑地看着她，岑今雨朝她甜甜一笑，然后朝她走过来。

岑今雨比张红英高，身体微微前倾，挡着其余三人，朝张红英小声道：“班长，你刚才说考核第一名工资加1元，那个，这个……”

张红英后退一步深吸了一口气，这姑娘长得这么漂亮，能在这里待多久呢。

“等会我就把名单报上去。”

岑今雨眼睛一亮，朝张红英用力保证：“班长，我以后一定更努力工作，绝不辜负你的期望。”从准备进厂那天起，岑今雨就想好了，她一定要好好干活，跟大家搞好关系，杜绝章秋柳那样的人。

张红英都没发现自己的神色都软化了，朝岑今雨轻声道：“你快过去吧。”

岑今雨眨眨眼睛，回道：“谢谢班长，我过去了。”

张红英安排一个老员工教四人操作，四个姑娘看了一会自己上去操作，不到一会，一个个面带青色下来。

不是怕，而是累。

来回走动换纱布，尤其是岑今雨，她个子高，腰要别人多弯，几个来回下来，她都快直不起腰了。

这挡车工也太辛苦了，能跟这相比的也就插秧播种番薯苗了，可那就一个时节的事，这可是不停歇啊，岑今雨觉得自己都快成永动机了，

下班后，岑今雨到家后，坐下就不想动了。

岑父当然知道纺织厂女工的辛苦，此刻特别心疼，如果自己够有本事，女儿也不用这么辛苦了。可是厂里说，他三个子女都给安排了工作，已经很优待他了，叫他不要得寸进尺。

岑父对岑母道：“你晚上给今雨敷敷。”

岑母小声叹了口气，走过抚摸着岑今雨的头：“先吃饭。”

岑今雨趴了一会，忽然大喝一声：“我可以的！”

岑飞扬被吓了一跳：“姐，你发神经啊。”

“你懂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岑家的晚饭起于岑今雨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