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夜深露重。
浓重夜色下,一辆车轮略沾血迹的马车,在一小队黑衣人马的严密护送下,畅通无阻的进了宵禁中的皇宫。
第二日一早,计云舒梳洗好,正用着早膳,偏殿里猛然间涌进几个侍卫不像侍卫,太监不像太监的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袖口处绣着暗红色的火焰图案,腰间别剑,眼神肃杀冰冷,明显来者不善。
计云舒心里咯噔一下,心迅速沉了下去。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为首那个面若冰霜的男子直接便下了命令。
“宫里混进了刺客,奉太子殿下之命,严查近几个月进宫的人,带走!”
话音刚落,计云舒就被一左一右两个黑衣人强押着带走,直至走进黑压压的牢房,牢门被无情地锁上,她才缓过神来。
她静下心来细想了想,方才那领头男子说奉太子之命,她跟那太子唯一一次起冲突便是那次无意撞见他们密谈的时候。
如此说来,莫不是他们的计划出了什么纰漏,以为是她泄的密?什么出了刺客,都是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
这么想着,她就渐渐没那么担心了。
这些天她闭门不出的专心作画,并无异常,想必那暗处监视她的黑衣人也是知道的。
不同于计云舒的淡然,琳琅这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计云舒前脚被带走,她后脚就去找了太子妃赵音仪,只不过听完琳琅口中描述的黑衣人后,赵音仪就犯了难。
火焰纹图案......
云荷是被殿下的影卫带走的,这....这她插不了手啊。
这殿下不是和宸王在京郊大营巡兵吗?怎么这会儿来抓人了?再者,她也没听说宫里出了刺客啊。
赵音仪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休书一封遣了侍卫送去京郊大营帮计云舒说情,又带了些吃食来到东宫地牢看望计云舒,却不料被拦在门外。
“霍大人,本宫进去片刻便出来,劳烦大人行个方便。”
“任何人不准探视,这是殿下的命令,属下不敢违抗,娘娘还是请回吧。”
霍临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语气不卑不亢,拒人于千里之外。
赵音仪还欲开口,可看着霍临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犹豫了下还是放弃了。
她示意身后的冬霜留下食盒,便离开了地牢门口。
过了很久,霍临才把视线从前方移向脚边的食盒,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地牢大门,不由得想起里面那个在阴暗的牢房里酣然打盹的奇女子。
他转身,弯腰提起食盒,示意守卫开门后,大步朝里间走去。
听见门口处传来声响,浅寐的计云舒睁开双眼,就看见那个带头抓她的男子拎着一个漆红的食盒放在她面前。
“太子妃带来的。”他薄唇微掀,似乎不愿再同她多说一个字。
“等等。”计云舒在他转身欲走之际出声叫住了他,本做好了被忽略的准备,却不料他停下了脚步。
看来这人也不是那么难说话。
计云舒鼓起勇气,试探着开口:“敢问大人,太子殿下何时能查清真相,还我清白?”
闻言,霍临侧头看了她一眼:“无可奉告。”
计云舒愕然的张了张嘴,又眼看着那人关上牢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与此同时,东宫书房内的密室内,太医刘詹处理完宋奕左肩的箭伤,长松了一口气。
“殿下,这箭尖上抹了剧毒,所幸及时医治解毒,否则殿下将有性命之忧。”
宋奕利眸微睁,摆了摆手,示意刘詹退下。
一旁的凌煜微觑了眼宋奕阴沉的脸色,斟酌着开口:“殿下,霍临失职,江南一行守护不力致殿下受伤,已受杖责三十,自请去看守地牢。”
“行踪被泄密,并非他的过失,让他回来罢。人抓了么?”
宋奕忽然话锋一转,凌煜微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宋奕说的是谁。
“抓了,不过......”凌煜顿了顿,继续说道:“据盯她的影卫来报,她这几日只是闭门作画,并无异常。”
闻言,宋奕双眸微眯,似在思索:“若不是她,那便是孤后院那位了。只是不知是左相和荣王派来的,还是北狄怀阙派来的。”
“从今日起,加派人手,紧盯后院。另外,孤被刺杀一事必须保密,对外仍称孤在京郊大营巡兵。”
“是。”凌煜领了命令正准备出去吩咐,忽而想起来,地牢里还有个背了锅的不知道如何处置,于是多嘴问了一句:“那...地牢里那位该如何处置?”
想到那个狗胆包天顶撞他的奴才,宋奕不禁冷笑:“她不是牙尖嘴利么?关她几日,磨磨她的锐气,何时哭喊着求饶了,何时放她出来。”
依凌煜的了解,太子殿下虽不是什么仁善之人,但对待下属和奴才向来都是赏罚分明,绝不会随意处罚一个无辜之人。
他虽觉有些不对劲,但也并未多言,领了命令便退出了密室。
昏暗潮湿的地牢里,原本安之若素的计云舒渐渐坐不住了。
她原以为左不过两三日那太子就会查明真相,放她出去了。谁知一连过了五日,竟没有半点要放她的迹象,还有之前那个拎食盒给她的男子,自从第一次交谈之后,她也再没见过。
墙面上渐渐消失的阳光告诉她,又一日过去了。
更要命的是,地牢内阴冷无比,虽然有赵音仪命人送来的厚实衣物和褥子,可架不住夜里见缝就钻的寒风。
计云舒估摸着,要不了几日,她就得染病不起了。
不过好在,赵音仪惦记着她,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从东宫送到京郊大营,却杳无音讯。
书房密室内,养伤的宋奕看着桌案上厚厚一摞的信封,黑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倒是会笼络人心,霍临怎么说?”
凌煜如实道:“霍临说,她看上去很淡然的模样,头两天甚至还能酣然入睡,近两日才看出有些焦躁不安。”
闻言,宋奕隐晦地勾了勾唇,看着俯在他脚下的羽吟,意有所指道:“孤还真当她天不怕地不怕呢,既如此,那便放她出来罢。”
于是,入狱后的第八天,计云舒终于见到了牢房外的天空。
她缓缓走出牢房,视线下移,琳琅捧着件藕色披风,一脸担忧的向她跑来。
“姑娘!殿下可算放你出来了!”她一面说着一面给计云舒系上披风。
“我没事,咱们回去罢。”计云舒头晕眼花,强压着不适安慰眼前忧虑的小丫头,两人扶持着往偏殿走去。
一场春雨下得又急又密,加上在地牢里受的凉,计云舒如她自己所料的那般,一病不起了。
偏殿里,银骨炭烧的火热,赵音仪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计云舒,蹙着眉头询问一旁的琳琅。
“你是怎么伺候的?前两日不是还好好的么?”
琳琅一脸难色,犹豫着开口:“回太子妃,姑娘从地牢回来就说身上发冷,下过雨后又开始咳嗽,奴婢请了太医,说是...说是在阴冷的地方受了寒导致的。”
闻言,赵音仪浅叹了口气,她怎会不明白琳琅的意思,只是无奈罢了。
赵音仪枯坐了半晌,昏睡中的计云舒终于悠悠转醒。
她眨了眨眼,视线下移,瞧见了坐在她床边的温婉女子,她急忙起身却被赵音仪轻轻按住。
“免礼了,好好躺着罢。你呀,病的不是时候,今年春猎,父皇特许殿下携女眷同行。你初次入宫,本宫还说带你去凑个热闹呢,谁知你就病倒了。”
赵音仪温柔的目光落在计云舒的病容上,一脸惋惜。
计云舒向来很喜欢这位善良的太子妃,见她蹙眉,急忙出言安慰。
一旁的琳琅见二人如此,小眼睛滴溜溜一转,贴心道:“娘娘多虑了不是,春猎还有半个多月呢。到时候啊,姑娘必定痊愈了,刚好带奴婢也去见识见识。”
琳琅这话着实安慰到了赵音仪,只见她眉开眼笑,佯装嗔怒道:“你个小蹄子,本宫素日是对你太好了。可见是你贪玩没伺候好姑娘,才酿成今日这出,仔细本宫打发你去净房刷恭桶,你才知道厉害。”
计云舒失笑,琳琅也很配合的跪下求饶,她也知道太子妃心善,哪会真罚她呢?
“行了,云荷既醒了,本宫便暂且放你一马。再去库房里多取些银骨炭来,还有,本宫吩咐制衣局给云荷做的衣裳估摸着也快做好了,你也一并取来。”
赵音仪斜睨一眼琳琅示意她起来,琳琅也很上道,拿着赵音仪的手令就风风火火去了库房。
接连几日,赵音仪都会抽空来看望计云舒,东宫的太监和宫娥们私下都在议论,太子妃娘娘对这位宫外来的姑娘很是关怀。
更有甚者说,太子妃娘娘贤惠,见殿下后院空虚,特意从宫外寻来一个模样清丽的姑娘献给殿下。
当然,这些传言,计云舒不知,赵音仪也不知,倒是被潜伏在后院的影卫,传到了谣言中另一位主人公的耳朵里。
密室内养伤的宋奕正看着墙上的舆图沉思,冷不丁听见这荒谬的谣言,俊眉一挑:“倒不知,她还存了这般心思,只不过孤的品味还没这么俗不可耐。”
话音刚落,凌煜快速从玄关处走来,行礼后从袖口处翻出一个白色纸包,双手递至宋奕面前。
“殿下,霍临来报,江南行刺的刺客招了,是左相派来的,这便是他们抹在箭上的毒药——毒箭木。”
宋奕垂眸盯着凌煜手中的纸包,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眸中是毫不掩饰的狠戾。
既然姚鸿祯如此迫切地要置他于死地,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拿他的好外孙开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