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罢,下不为例。”
冷冽无波的声音自耳畔响起,二人皆松了口气。
听见脚步声渐远,计云舒二人才互相扶持着起身离开。
自膝盖传来的刺痛,让计云舒与琳琅二人如行走刀尖之上。
好在那位芳宝林心善,看不过去,便遣了两个小太监一路扶着,倒也不算太艰难。
“哟,这是怎么了?”
计云舒循着那张扬娇媚的女声望去,见着了之前见过的那位郁奉仪。
“见过郁奉仪。我...奴婢二人冲撞了芳宝林,受了太子殿下责罚。”计云舒微微躬身,解释道。
“你是太子妃带进宫的,怎不去找太子妃求情?”郁春岚抬手抚了抚右手的羊脂玉镯,懒散的目光落在计云舒苍白的脸庞上。
“太子妃娘娘操持宫中事务已是辛苦,奴婢不便打扰。”
“你倒是识礼,可让她逞威风了。”郁春岚挑了挑秀眉,意味不明地睨了计云舒一眼,随后扬长而去。
计云舒半垂了眼睫,沉默不语。
她既不会受她激将去找赵音仪告状,也不想理会她们的明争暗斗,争风吃醋。
她一言不发地回了偏殿,谢过了两位陪送的太监,打了热水来敷青红的膝盖。
目光触及桌案上将要完成的画作,心下有了些许慰藉。
再润色润色就可以交差了,忍一忍,再忍一忍......
广阳宫,太子寝宫。
内侍监高裕掸了掸手中的拂尘,居高临下的看着台阶下浓妆艳裹的女子,眼神讥诮。
“冬雪姑娘,殿下正与凌大人议事,吩咐了不许人打扰,姑娘还是回去罢。”
冬雪闻言,谄媚的笑容凝在脸上,心中不禁暗骂高裕这厮仗着伺候殿下的情分,从来不把她放在眼里。
然而此时有求于人,她不得不忍着怒气,满脸堆笑地向他示好。
“公公莫怪,太子妃娘娘吩咐奴婢得把这雪梨汤亲送到殿下手里,还劳烦公公通融通融。”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欲塞到高裕手中。
高裕瞥见她动作,猛地侧身躲过她,傲着脸一甩拂尘。
“私相贿赂可是大罪,姑娘莫要连累了咱家,快些离去罢!”
说罢,他毫不客气地转身进殿。
真把他当傻子了不成?是不是太子妃吩咐的他能不知道?在他这儿也敢耍小心思。
高裕对冬雪的行为甚是不屑,若是殿下喜欢她,那他倒也乐意睁只眼闭只眼促成好事。
可偏偏殿下极为厌恶她,再放她进去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吃了闭门羹,冬雪强压怒火,微微抬头,佯装镇定的端着梨汤转身。
她知道周遭的宫人必定都在看她笑话,她不能破防,不能......
强撑着出了广阳宫,冬雪脸上得体的微笑渐渐黯淡了下去。
同样是奴籍,论身材,论样貌,她哪处比不上那芳苏?!
凭什么那贱人就能得殿下宠幸,一步登天,而自己就只能为奴为婢,任人差遣。
她不甘心!就是不甘心!
望着手中的梨汤,冬雪眼底的不甘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决绝。
富贵险中求,她豁出去了......
“何人在外面喧哗?”宋奕信手翻开凌煜送来的密报,随口问道。
高裕一愣,想着自己也没让人进来,遂如实道:“回殿下,是太子妃身边的冬雪姑娘,奴才已经打发她走了。”
听见冬雪的名字,宋奕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他对这个狗皮膏药一般的宫女极为嫌恶。
“以后别让她靠近进孤的寝宫。”
“是,奴才明白。”
高裕不禁暗自赞叹自己的先见之明,忽而想到白天皇后娘娘的吩咐,遂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今日皇后娘娘吩咐奴才在京城挑选几位贵女进宫,您看......”
“不必了,告诉母后,孤不喜人多。”宋奕快速看完了手中的信,点燃了火折子,头也不抬地吩咐高裕。
“呃...是,奴才告退。”
虽这么说了,可高裕心里也着急呢。
殿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整日不是去太和殿议政就是待在书房,一个月也去不了一次后院。
好在后来宠幸了那位芳宝林,又罕见地责罚了两个冲撞了她的宫女,本以为殿下喜欢呢,谁知后来再也没召幸过了。
这殿下到底喜欢个什么样女子的呢?
“师父您想什么呢?”一旁猴精的同寿见他师父烦躁的甩着拂尘,就知道他定是有烦心事儿了。
“咱家在想,到底什么样儿的女子能入殿下的眼呢?”
同寿闻言,小眼珠滴溜溜一转,把自己从同乡那听来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师父,徒儿有个同乡在太子妃的宫里做奉茶的差事。前一阵儿她们都在私下议论,说太子妃从宫外寻了个善画的女子献给殿下,还把她带去春猎了。”
“本以为回来后太子妃便要向各宫昭告此事,没成想竟渐渐没动静了。宫人都说是殿下没看上那女子,太子妃要息事宁人。”
“可徒儿那同乡说,她在给太子和太子妃奉茶时,无意听见太子妃的话,才知道竟是殿下有意,那女子却不愿进宫侍奉,太子妃顾着那女子的名声,才将此事给压了下来。”
高裕听完,半疑半疑地瞧了同寿一眼:“这世上竟有如此不知好歹的蠢人?莫不是你那同乡浑说的罢?”
“哪能呢?徒儿同乡亲耳听见的!她去收茶盏的时候,发现殿下的茶竟原封未动,可见是真气着了。”
同寿急得瞪大了眼睛,拍着胸脯保证。
“嘶...咱家还是不太相信。这样,你去跟你那同乡打听打听,那女子现下住在哪里,咱家亲自去看看。”
高裕抱着胳膊思索了好一阵儿,还是决定亲去看看,毕竟关系到太子殿下,可不能有半点儿马虎。
谁知同寿狡黠一笑,沾沾自喜道:“徒儿就知道依着师父的性子,定是要亲去看看那女子的,所以徒儿当时顺嘴问了一句,那女子现下就住在朝颜阁东面儿不远处那闲置的偏殿里。”
高裕见他一副欠揍的模样,甩了甩拂尘作势要打他:“好你个同寿啊,鬼精鬼精的,竟敢揣摩起你师父我来了!”
“欸!师父息怒!师父息怒!师父您准备何时去?那女子不是宫里人,怕是以后要出宫。”
同寿见他师父生气,赶忙转移话题。
闻言,高裕停了动作,理了理衣裳,不急不慢地开口:“哼...出宫?殿下若是真看上了她,她能出得了宫?”
不过何时去他倒是得好好合计合计,万一殿下真被拒绝了,那他去那儿若让殿下知晓了,不是往殿下伤口上撒盐吗?
还是得挑个殿下不在宫里的日子,悄声儿的去探探情况才是。
待在屋里养了几天膝盖,见今日出了太阳,计云舒一大早便搬出矮凳和圆桌,把临摹好的画作摊在桌上去潮,自己则坐在矮凳上给膝盖搽药。
“姑娘,奴婢去小厨房领早膳时,娘娘又让冬霜姐姐拿了些膏药给奴婢。”琳琅提着食盒从外面走来,见着计云舒,扬了扬手上鼓囊囊的小布袋。
琳琅日日去赵音仪那边领膳,一瘸一拐的走姿自然引起了冬霜的注意,略一询问便知道了二人受罚的事。
赵音仪知晓后,带了太医前来给二人看伤,确认她们没有大碍后,才放心离开。
“先放屋里吧,上次的还没用完呢。”
琳琅走近,见计云舒露着一双小腿搽药,不禁瞪圆了眼睛,扔下手里的东西就来拉计云舒的裤腿,紧张的东张西望,嘴里还念念有词。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啊?!快,快盖着!若是让人看见了可怎么好?”
计云舒见这丫头反应如此大,内心不禁好笑,虽然对这古代的礼教约束不太满意,心里却也明白她是为自己的清白着想。
琳琅这急头白脸的模样,倒让她想起了在宸王府老大夫帮她看伤时,在一旁尴尬无措的彩梅。
彩梅......倒是很久没见这丫头了。
计云舒收回思绪,无奈地笑了笑:“好了,我知道了,去用膳罢。”
二人刚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偏尖细的男声。
“二位且慢。”
循声看去,琳琅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大名鼎鼎的高内监,小声对计云舒道:“这位是太子殿下的近侍,高内监。”
计云舒一听是宋奕那边的人,心下便有些不自在,也摸不准是个什么来意,便先跟着琳琅规矩的行了个礼。
高裕打眼儿一瞧,左边儿圆脸的姑娘他在太子妃宫里见过几次,右边儿这个儿高些的看着倒是有些眼生,不像是宫里人。
余光瞥见摊在圆桌上的画作,又记起同寿说的那女子善画,心下便确认无疑了。
他走近了些,一边隐晦的打量着计云舒,一边假模假样道:“咱家记得这偏殿闲置已久,是不住人的,你们是哪宫的宫女啊?为何住在这?”
闻言,计云舒隐隐猜测,估摸是那宋奕觉着自己不识趣儿,派来赶人的。
琳琅急忙上前,从腰上取下腰牌,恭敬地递上前:“回高内监,奴婢是太子妃宫里的。这位姑娘是太子妃从宫外请来的,娘娘吩咐在此暂住,便派了奴婢前来伺候。”
高裕随意扫一眼,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落在计云舒身上。
这女子瞧着姿色并不出众,勉勉强强算是标致,跟宫里那些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比那是差远了。
殿下眼光如此挑剔,连那些红粉佳人都看不上,更别提这种相貌平庸之辈了,定是同寿那同乡听错了。
但做戏做到底,他还是装出一副视察的模样,指着桌上计云舒没来得及收拾的药瓶问道:“那这么些药是怎么回事啊?”
“呃,奴婢二人受了太子殿下责罚,太子妃心善,赏下来的。”琳琅硬着头皮如实开口。
高裕听完却是一愣,莫非那日殿下罚的就是她们二人?
那这事就值得琢磨了。
殿下就宠幸过一次芳宝林,可见并不喜欢她,却特意为了她去出头。
依他了解的殿下,可没那么热心肠。
除非真如同寿所言,殿下是被这女子拒绝了,心生不满,这才借芳宝林之事借题发挥,公报私仇?
如此一来,那便能说得通了。
倒是没想到,殿下竟看上了这般普通的女子,许是国色天香见多了,图个新鲜罢。
计云舒和琳琅看着面前神情颇有些奇怪的中年男子,不禁面面相觑。
“公公怎么了?”
计云舒这么突然一出声倒是把高裕吓一激灵,他回过神来,镇定地咳了咳:“无妨无妨。既是太子妃吩咐你们在这住的,那便不妨事,咱家老毛病有些犯了,先走了。”
说罢便一甩拂尘,转身离开。
计云舒和琳琅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收拾完药罐便回屋用早膳去了。
高裕走出不远,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殿门,眼神意味不明。
“咱家得好好合计合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