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渊二十三年三月廿七,立夏。
大渊嫡公主生辰宴于未央宫举行,京城贵族,番邦使者,皆入宫朝贺。
未央宫是皇帝宋英赐给端阳公主一人居住的宫殿,自大渊建朝以来,已过及笄之年的公主,无论是否婚嫁,皆要出宫建府别住。
唯独这位端阳公主,皇帝宋英不忍与爱女分离,特赐宫殿,永居皇宫,其受宠程度可见一斑。
是日,帝后妃嫔,王公大臣,皆盛装出席,觥筹交错间言笑晏晏,却唯独不见荣王和淑贵妃。
主座的皇后听完身旁李嬷嬷的低语,冷哼一声:“那孽障如今还起不来床呢。至于那贱人......不来最好!”
视线一转,瞥见右下方首座空荡荡的座椅,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奕儿呢?”
“回娘娘,方才高裕来回话,说殿下还在京郊大营,晚点儿过来。”一旁的嬷嬷顺势答道。
“什么时候巡兵不行,非得今日?真就是老天派来磋磨我的......”
皇后闷闷地喝了口杯中的酒,见又一西域使臣举杯祝贺,她急忙扬起得体的笑容举杯同饮。
而寿星端阳公主,身在曹营心在汉,看似在与前来祝贺的贵女宫妃们寒暄,实则在暗地里搜寻那个她心心念念的身影。
姚文卿甫一入席,便感觉一道炽热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离。
他好似未察觉般与邻桌公子共饮,余光瞥见一抹红色身影正朝自己走来,他又起身匆匆离席。
“公主留步!公主若是去了,奴婢与兰溪二人会被皇后娘娘乱棍打死的!”
两个心腹挡在端阳身前,泪眼婆娑地恳求她。
端阳脚步微顿,她看了眼挡在身前的二人,又看向那匆匆离去的背影,内心一片荒芜。
为了一个避自己如蛇蝎的人,搭上两个亲如姐妹的心腹,值得吗?
自然是不值得的。
她仰起了头,强行逼退眼里的湿意,昂首挺胸地坐回了她的公主席位,只是眼神不似从前那般光彩。
姚文卿走出殿外,抬手唤来一旁的子书问道:“礼送过去了么?”
“送了,公主身边的掌礼太监收的。”
“那就行,出宫罢。”姚文卿点了点头,吩咐道。
“啊?公子这就走了?”
子书跟在后面,一脸不可置信。
姚文卿回头,见子书那一脸蠢样,淡淡反问了一句:“不然呢?你想待到何时?”
皇后怕是早八百年就盼着他们走了,给左相府发请帖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为了席面上好看些罢了。
他本就不喜欢那等谄媚奉迎的场面,早点离开,双方都如意。
酒过三巡,宋奕才姗姗来迟。
撩袍入座,一只手便搭上了他的肩膀。
“皇兄,你...你来得这般迟,莫不是在躲我的酒罢?”宋池凑上前,笑嘻嘻道。
宋奕斜睨他一眼,只见他脸色如常,眼神却有些涣散,显然是有些醉了。
“你的酒力,我还用躲么?”
宋奕斟了满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这不屑的话语可把宋池刺激到了,借着酒劲儿就要跟他皇兄一较高下。
宋奕自然不怕,欣然接受。
堪堪不过一刻钟,宋池就败下阵来,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反观宋奕,面色如常,风轻云淡。
皇后见此场景,蹙了蹙眉,出声制止道:“奕儿,莫再胡闹了。周禄,把宸王带下去歇着。”
“不自量力。”宋奕瞥了眼那烂醉如泥的人,勾了勾唇。
同寿自殿外进来,巡视半晌,向他师父递了个眼神。
高裕心领神会,躬身询问宋奕:“殿下,您也喝了不少了,奴才扶您回去歇着罢。”
“不必。”宋奕自酌自饮,头也不抬地回复道。
高裕心下一咯噔,可别那边儿准备好了,殿下这儿反倒掉链子了。
他略一思忖,看了眼酒壶,又给同寿使了个眼色。
同寿多精啊,当即就凑上前给宋奕斟酒,手那么一抖,酒便洒在了宋奕衣裳上。
“奴才有罪!奴才有罪!殿下饶命!”同寿一骨碌就跪趴在地上,连连磕头。
“你个猴崽子,这么点儿事都干不好!”
高裕一抖拂尘,使劲儿地往他身上招呼,看得宋奕眉头一皱。
“行了,回宫更衣。”
目的达到,高裕立即停了手跟在宋奕后头,又朝着同寿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好小子,这事儿若成了,师父非得好好犒劳犒劳你不可。
广阳宫里,宋奕一进殿,就辨到一股不属于他的呼吸声,平缓清浅,是女子的。
他沉着脸色走近内殿,果然瞧见他的床榻上赫然躺着一个女子,背对着他,看不清正脸。
不止一次碰见这种事,宋奕早没了耐心,他寒着一张脸,扭头对着门外怒喝道:“高裕!给孤滚进来!”
一声怒吼,惊得计云舒从昏迷中渐渐苏醒过来,身体的不适让她嘤咛了一声。
宋奕的脊背僵了一瞬,他似是不可置信般猛地回头,快步上前拨过那女子的脸,见果真是她后,原先的怒气竟消散的一干二净。
候在门外听声儿的高裕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猜错了,殿下不喜那女子。
他战战兢兢地推开门等候吩咐,却见他家殿下站在榻边,一脸意味深长地盯着那女子,满面怒容也消失不见。
听见他开门的动静,宋奕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出去,守在殿外,不许任何人进来。”
高裕闻言,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屁颠屁颠儿地带上门出去了。
一时间,殿内安静得只有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宋奕轻声笑了笑,心道她原先那副清高的模样竟是在欲擒故纵,见自己长时间没动静,怕到手的荣华富贵飞了,这会儿便急不可耐地爬床来了。
然而看着看着他便发觉她有些不大对劲,面色潮红,满头虚汗,不似正常模样,倒像是......
宫里腌臜事儿他见过不少,便是宫女要勾引谁也断没有给自己下药的道理,她这副模样怕是身边人嗅到了什么风声,强行弄来讨好他的。
思及此,宋奕内心莫名的涌起一丝失落,但很快又被他烦躁地压下去。
他虽非什么端方君子,却也不屑做那乘人之危的小人。
“醒醒。” 他略带愠怒地踢了一脚床榻,欲将她叫醒。
计云舒终于睁开了眼,待看清眼前人时,她骇得一激灵坐了起来。
甫一下榻,便双腿无力地跪坐在了地上,却还挣扎着起身给宋奕行礼。
计云舒脑中一片混沌,只依稀记得琳琅被叫去生辰宴帮忙后,她便在屋里给画润色。好好的,却两眼一黑昏了过去,一醒来就是在这陌生的殿宇中。
再看眼前,脸色难看得不像话的宋奕,用脚趾头想她也知道,这是那宋奕的寝宫。
“殿下恕罪,我...奴婢不知怎么竟闯入了殿下寝宫,殿下饶命。”
虽知道自己解释的话在他人看来略显苍白,但事已至此,还是先平息宋奕的怒火更为重要。
可谁知他对如何处置自己的事避而不谈,开口说了一句令她崩溃的话。
“你被人喂了迷情药。”
计云舒当即愣住,难怪......难怪她身上火烧火燎的难受,难怪一醒来就是在宋奕的榻上。
宋奕见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脱口而出的,却是为自己辩解的话。
“不是孤,孤不屑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是啊,他是权势滔天的太子,勾勾手指便有数不尽的贵女前仆后继,用得着算计她一个低微的奴才么?
不是他那会是谁呢?她入宫以来从未得罪过什么人,谁如此恶毒?要毁她清白。
可来不及等她细想,药性便开始愈演愈烈,她咬紧牙关,指甲深深的嵌入掌心。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太子殿下,奴婢...奴婢求您,求您找一个太医来,奴婢会一辈子感恩殿下的大恩大德。”计云舒伏跪在宋奕脚下哀求道。
宋奕居高临下地看着计云舒,看她通红的眼尾,看她被咬出血的朱唇,内心忽地腾生出一股戏谑的恶念。
“太医来过了,说此药罕见异常,并无解药,只有......可解。”
他面无表情,自唇边溢出的话让计云舒彻底绝望。
她自然知道宋奕未说出口的话是什么,她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室内沉寂半晌,宋奕知晓她在挣扎,也清楚她快要撑不住了。
他缓缓蹲下身,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紧锁住计云舒的眼睛,嗓音低磁地引诱着她。
“孤,可做你的解药,也会对你负责,如何?”
这般紧迫的情形下,他开出如此诱人的条件,她没有理由拒绝。
宋奕极具侵略性的视线掠过她嫣红的唇瓣向下移,白皙的脖颈间,那颗朱砂痣此刻格外妖冶诱人,胸脯随着她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不定。
明明半点春光也未露,却看得他腹下一阵燥热。
他有些懊恼,明明中药的是她,自己反倒先把持不住了,偏偏那女子还一直不回应。
略带酒意的气息扑洒而来,计云舒拼命克制体内的躁动。
宋奕直白的话语,反倒唤起了她的理智,形势逼人,性命和清白她也不是分不清孰轻孰重。
可若真那样了,宋奕还会让她出宫么?且此事疑窦丛生,虽不是宋奕的手笔,却也跟他脱不了干系。
她不能就这样屈服,不能......
“殿下高洁矜贵,奴婢不敢染指。”她虚弱的开口,声音颤抖而坚定。
轻飘飘的一句话,又把宋奕的示好踩在脚下,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是不敢还是不想?”他阴着脸开口,这蠢货竟这般不愿跟着自己。
“奴婢不敢,殿下恕罪。”
“呵...恕罪?”
宋奕气笑了,猛地抬手擢住计云舒的下巴,狠厉地质问:“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是在为谁守身如玉呢?!”
计云舒忍着下巴的酸痛,轻轻抬眸,对上宋奕愤懑的视线:“奴婢守着,只是为了自己......”
宋奕望着计云舒眼底的决绝,愣了愣神。
他绷紧了下颚,咬牙切齿地讥讽道:“好!好个贞洁烈女啊!那便看看,你能守多久罢!”
他松了手,猛地站起身,在殿内烦躁地踱步半晌,随即便坐在桌前,一脸阴霾地看着计云舒痛苦地挣扎。
计云舒确实快守不住了,她蜷缩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
强忍着,煎熬着,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颤颤巍巍地取下了发髻上的银簪,比了比底端的尖锐程度。
宋奕见状脸色大变,猛地冲上前攥住她的手腕,厉喝道:“你做什么?!想自我了断不成?”
“殿下多虑了,古法记载,刺少商穴放血,可治高热,奴婢想试一试。”计云舒虚弱地开口。
宋奕闻言,缓缓松开了手,冷嗤一声:“没想到,你还颇通医术。”
计云舒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颤颤巍巍地向拇指刺去,可由于身体无力,好几次都没有扎准位置。
宋奕俊眉一皱,似是看不过去,顺势捉住了计云舒的手,抢过簪子。
“刺哪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