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禾易的父母是小镇里早早辍学的青年,偷尝禁果后两个年轻人不负责任的逃离家庭在千里之外的另一座城市生下了他,但两个完全没有社会经验的人在社会上连自己都难以照顾,更不要说养活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所以他们再次选择逃跑,只是这次丢弃的不是父母,而是自己的孩子。
这些都是孤儿院的院长告诉范禾易的,她是个柔善的女人,独自在各方帮助下照顾着这些孩子,他的父母留给禾易的除了这个故事,便只剩下名字。
范禾易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在孤儿院长大,见过很多浑身是伤被送来后还在寻找父母的孩子。这些时候他总站在门边看着院长耐心哄劝那些孩子,心里暗自想着如果有着会对自己动手的父母,他宁愿去死也不会选择依靠他们。
他从小便是这样的孩子。
不管是领养还是福利组织活动都只喜欢年龄小的孩子,因为他们看起来最懵懂,最无知,最容易激起成人的保护欲,这几乎是孤儿院不成文的规定,范禾易也有过依靠柔弱美丽的外表获得喜爱的时期。
但时间不会止步,从他上了小学开始就逐渐被更小、更软弱的孩子取代了,这么在孤儿院长到十岁,范禾易遇见了九方廿。
那天是日落时分,九方廿站操场边的走廊下,眼角发梢还沾染着夕阳的余晖,院长牵着刚放学回来的小禾易的手走到他面前,温和的对他做介绍:“禾易,这是九方先生。”
范禾易那时候剃了板寸,像个毛茸茸的小栗子,背着书包汗涔涔地站在两人面前。
九方廿蹲下身,替他取下书包,对他说了第一句话:“我是为你来的。跟着我以后可能会很辛苦,但在辛苦之前我会尽力让你幸福的。”
然而彼时的范禾易眼里耳里只有一句“我是为你来的”,即便那时候他已经明白了生命体感情的善变,但还是像被迷惑了一般,因为那是第一个“属于他”的话,所以他跟着九方廿离开了孤儿院,来到了津城。
就像老皮说的那样,范禾易可以直白的说出自己喜欢各种衣服、珠宝这些非生命体;但怎么都不能面对生命体表达感情,他就像是竹子,看起来永远青翠不屈,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样的躯壳下是空洞的没有一丝支撑点的心。
并不是没有人爱过他,但爱一个只有躯壳的人类是辛苦的,除了掉眼泪的风险,要忍受的是无止境的等待回应,像是在沙漠里等待已经失去音讯的飞机回应,偶然和随机性都令人望而却步。
至于高见青,高见青也不会例外。
他或许和那些人一样,短暂的爱过他的皮囊,但只要长久的得不到回应,被恶劣对待之后很快就会转身离开,范禾易这么想。
高见青坐在后排暗自懊悔,他不应该现在说的,即便是再想要说出口也应当提前做些暗示,让范禾易做好心理准备后决定是答应还是拒绝。
两人的视线不知道第几次在后视镜里撞上,范禾易匆忙躲开,清了清嗓子似乎要说些什么。
高见青盯着他的后脑勺,率先截断对话的可能:“是我错了,我不应该现在告诉你这些事情的,你不用急着答复我,和那个心脏一起留到这次问题解决之后再谈吧。”
范禾易吞下了没说出口的拒绝,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狠下心把高见青从身边赶走,这个像藤蔓一般的家伙短短几个月便缠绕着生长上来,在他身边寄生,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海岸线的混乱还在继续,常生被吸血鬼压向地面,他死死用手臂抵着对方的肩膀试图拉开距离,然而那对尖牙仍旧在不断下压,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破他的喉咙。
他忍不住低低的吼出来,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然而吸血鬼却猛然停住了,猩红的液体从他身体里流出,两人都下意识低头看去——一把银匕首已经贯穿了他的身体,血正沿着刃尖缓缓滴下。
常生喜上心头,猛地用力掀开身上的家伙,捡起被甩出很远的枪械:“谢谢了。”
对方没有回话,只是走近一些抽出尸体上的武器。
“不过您是在哪个区域活跃的,我之前好像没见过您。”常生自觉承担起后续处理,撑着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小汽油瓶,一边洒着一边和自己的救命恩人搭话。
陌生人压低了自己的帽檐,没有回话,但也站在一边并没有离开。
“这一波闯进来之后处理起来太棘手了,您要留下的话可能要登记一下,认领好自己负责的守备线。”绕了一圈,常生合上汽油瓶,摸出打火机点火,处理好一切才回头看恩人的脸。
那个男人已经摘下帽子了,瞳仁在火光的映照下红的吓人,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常生,一笑露出獠牙:“我不需要确认守备线,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该隐。”
常生一瞬间僵在原地,反应过来之后飞速掏枪。
“你们这些年轻血猎怎么回事,现在都不打问好,上来就直接拔枪啊。”该隐不大在意地模样,只是衣服上擦了擦匕首上的血,“你也看到了,我连银匕首都不怕,你那个没用的小石子就不用对着我打出来了。”
“你……你从哪儿进来的!”常生的声音因为过分紧绷有些走调,但他并没有放下枪,甚至没有后退半步。
该隐回手将匕首抛向身后,被人稳稳接住,常生这才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个男人。
那人拉下了衣领,只露出下半张脸常生便认出了他的身份:“九方老板?!”
九方廿对眼前的年轻人点了点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镇定:“常生,坚持这么久辛苦你了,这边交给我,你现在带大家撤出海滩吧。”
“这个……吸血鬼,”常生犹豫着,望着他认定的危险分子,“您自己留下可以吗?”
“你们在能力范围内做的够多了,剩下的放心交给我吧。”九方廿并没有正面回答,直到现在他仍旧想要抽丝剥茧将和这件事关联不大的人完全剥离出去。
常生和其他人一样对九方廿有着旷日持久合作下产生的信任,这并不是一次危机就会被消磨掉的。
听九方廿这么说,他也不再纠结,答应下来,按照指挥去招呼其他人撤离。
很快,海滩上就只剩下九方廿、该隐和那些失去约束后跃跃欲试踏上陆地的吸血鬼们。
“不要耽误时间了,你们亲眼看到我还活着,要死在我手里,还是乖乖回到之前的地方老老实实的呆着,自己选择一下吧。”该隐将九方廿带到身后,目光镇定的望着对面的同类。
“该隐,你既然回来了,我们也在黑夜里活了这么多年,一起把世界翻个个儿,让黑夜变成白天不是更有意思吗?”为首的圆脸吸血鬼笑眯眯的试图蛊惑拉拢他。
该隐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将声音放大了些:“看来是我这些年脾气变好了,连说的话都有人听不清楚。走,我放你一命;留下,我杀了你,只有这两个选项,没有第三个。”
“该隐,即便是你也该明白,一个被血猎杀过一次的吸血鬼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细眼睛的声音也相当尖细,像是夜晚在巷子里打斗的野猫发出的叫声。
该隐彻底失去了耐心,只是一眼扫过去,那只细眼睛的胸腔突然开始膨胀,只几秒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爆开,血和皮肉混合着四处飞溅。
吸血鬼组织迅速开始骚乱,他们都忘记了,不管时间过了多少年,身体里的血液是做不得假的,成为吸血鬼的机会在他们身体里埋下了该隐的血液,即便分化成万分之一,那些残存的一丝一毫仍旧听命于该隐。
“啊,我今天心情还算不错,本来不打算杀很多的。”该隐语气平淡的抬手,那些曾经趾高气昂凭借力量压迫弱小的吸血鬼转瞬便被这力量变成了盘中餐,一个接一个的爆裂开来,即便有逃回海里的也没能幸免于难。
该隐解决得相当迅速,海面被血雾染成一片红色,九方廿看着眼前的一切沉默的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时候应该笑,应该为一切结束欢呼雀跃,但他只是站在原地,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面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撤退到远处堤岸上的血猎或许是看到了这里发生的状况,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夹杂着隐隐的啜泣,不管是否相识拥抱在一起——他们为这场并不短暂的阻击战结束感到幸福,现在只想紧紧抱住身边并肩作战过的朋友庆祝胜利。
九方廿隐约感觉到身后的视线,他回过头去,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范禾易和高见青。
他们或许是众人里唯二没有一丝笑容的人,只是静静的站在最边缘,看着海滩上的两个人,看着这一切终结。
“阿廿,结束了。”该隐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九方廿看着那双血红的瞳仁再次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该隐,该隐,他没有说谎,在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去的时间里,这只吸血鬼从未失掉能力,甚至变得更强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