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卿安含着泪抬眼望去,就瞧见个珠圆玉润的白衣姑娘满脸慌乱地刹在自己跟前,大抵是跑得急,鬓发略显凌乱。
“小友你等等。”白衣姑娘很快蹲下来,先是抓住那团黑球的两根嫩草将其提出祝卿安怀里,才拾起她手,指尖泛起青亮的光,那缕丝状灵气便钻入了她腕间。
祝卿安莫名觉得体内有股清凉气息滑过,不由抖了一下。
白衣姑娘抬头歉道,“别怕,只是探查一番你的伤势。”
“没什么大碍,修养片刻便好,这是修灵丹,能修复伤势。”她从袖子里取出一只小玉瓶,倒了一颗乌亮的丸子出来,作势就要塞进祝卿安嘴里。
祝卿安连忙用手接过,却是没敢吃,捏在手心,“谢谢。”
“我叫商陆,是向长老的弟子,妹妹你一个凡人怎的会在这儿?”白衣姑娘见她不吃也没说什么,只疑惑问道。
“向长老……是药阁长老吗?”祝卿安先注意到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
虽说造了一罪,但若能遇见个认识长老的人,找起来就容易多了,不算亏,如此想着,她撑着身子打算起来。
“嘶……”痛意丝毫未消,反而愈演愈烈,只一动弹便疼得腿软,她倒吸一口凉气,又跌坐回去。
“正是……哎,别乱动,我来扶你吧,怎么不把药吃了,会好受许多。”商陆说到一半见她摔了,连忙去扶她起来。
祝卿安瞧她一会,觉得她实在面善,应当不至于下毒,才把那颗丸子吞了。
入口即化,自口中融成一道暖意落入身子各处关窍,最后汇聚于尾椎之处,果真不再痛了。
真神奇。
祝卿安揉了揉屁股。
“你是来找师尊的?叫什么名字?”商陆有些疑惑,她瞧祝卿安年纪不大,估摸着也还没测过根骨,应当在掌门峰上住着才是,怎的自己一个人跑来沉青峰了。
还要找师尊,真是奇怪。
而且这小姑娘一头银发瞳色深红,着实少见,商陆愈发好奇,忍不住去揉了揉她的发丝,“你这发色可是天生的?”
祝卿安闻言一顿,有些害怕起来,她每每被人谈起样貌,得来评价总是怪物,可怖一类,如今听见这话都心有余悸,下意识想挣开她。
可下一瞬,却听见商陆乐道,“像辞盈师姐养那只雪兔,还挺可爱的。”
祝卿安被她这句可爱砸懵了,半天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忽就松懈下来。
不知怎的感到一股劫后余生的舒意,还带了点酸涩,鼓鼓囊囊挤在心口,闷得疼。
“谢谢……”她抬脸对上商陆,才发现这人笑起来右颊单有一只小梨涡。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会害怕她这身样貌,或许仙人总是见多识广,对她的特异也就不觉着奇怪了。
祝卿安自从来到上清宗之后一直紧绷的心神慢慢舒缓,自己都没有察觉地露出点笑,主动道,“我叫祝卿安,是……”
她思索了下,才从记忆里挑出来莫辞盈说过的话,“是道元仙尊越尔门下的,今儿奉师尊的命过来取药。”
商陆本还被祝卿安乖巧的笑容暖得心揪揪,一句仙尊就趁其不备入了耳,她笑容僵在脸上,惊诧得连话都有点说不利索,“谁,谁?”
“道元仙尊,怎么了?”祝卿安歪歪头。
商陆手一松,恍惚地远离她一步,低头颤颤瞧了下自己的手,又看看祝卿安的脸,两眼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她刚刚是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
“商陆姐姐?”祝卿安见她脸色苍白,没了刚刚的生气,不免有点儿担心,往前一步扯住她衣角,“你还好吗?”
“不好……不是,还好,还好。”商陆喃喃说了句心里话,就一激灵回过神,忙修正过来。
她实在不能相信,忍不住上下端详了祝卿安好几眼,才艰难道,“你真是仙尊的徒弟?”
祝卿安点点头,自己名字被掌门写在那本册子上了,应当错不了。
她一个小孩,又能知道道元仙尊的名讳,应当是真的,商陆思考片刻只得接受了这事实,不太适应喊道,“行……那小师祖随我来吧,师尊在阁内炼药。”
真是看见驼峰当肿背——少见多怪,她暗自嘟哝一句。
有她带路,祝卿安也放心了,跟上她的步子。
想到刚刚她说的雪兔,祝卿安多问了一句,“商陆姐姐也认识辞盈姐姐吗?”
“嗯?”商陆还沉浸在自己比一个七八岁小姑娘辈分还低一大截的悲痛中,被问得一愣,才慢慢道,“我们都是长老亲传,平时自然会有交流,辞盈她是掌门座下的,也算是我们同辈的大师姐了。”
“那你怎么不喊她师姐?”祝卿安听出些细节。
“我?”商陆露出个得意的笑,“我比她还大个十来岁。”
“虽说对修士而言,这点年纪算不得什么,但我初见她时她也不过十六七岁,习惯了叫名儿。”
祝卿安讶然,她见商陆样貌也不大,没想到她比长相成熟的莫辞盈还年长些,“怎么……”
“你不信?”
“不,只是有些惊讶。”
“我固颜早,十七岁便筑基了才会如此。”商陆对她软白的发丝爱不释手,揉了一路,心情很好地回答,“她入上清宗时已经错过最佳的修炼时机,比我晚筑基很正常。”
祝卿安听着这些不算秘辛的故事,对上清宗这个宗门也慢慢多了些实感。
似乎是个有趣的宗门,她如今单纯地想。
吊桥本就建在半山腰,又有商陆带着她,倒也不远,很快便到了。
这处山顶像一片世外桃源,有许多沟渠错落流淌,上面搭着小桥,水边杨柳依依,松散分布着许多木制小楼,最顶那座是处恢宏的木阁。
水边楼前都聚集着三两白衣女子,偶尔有一两个从她们身旁经过,会对商陆喊一声师姐。
但都没对她露出过什么异样的目光。
祝卿安愈发放松了,慢慢从商陆身后走出来,仔细打量起这儿。
有一屋前女子左手捧书,右手浮起一鼎丹炉,嘴里念念有词的,还有水边两位姑娘在往土里插苗,脚一崴差点掉进水里,好在身旁有人被牵住才站稳。
比朝眠峰上有人气多了,祝卿安在心里默默道。
“师尊炼药时不喜她人打扰,我先去打一声招呼,小师祖在这儿等我就好。”商陆领她到了木阁大门前,对她笑笑又嘱咐了一句才进去。
祝卿安只好在外候着。
不多时,里头传来商陆一声喊,“小师祖,快进来吧。”
阁内很清静,陈设也少,有些纱幔作隔,还带一些浅淡的草药味,这味道祝卿安倒不介意。
阿娘常常生病需得喝药,每次都是由她熬煮,闻了这么些年,她自然熟悉,但去了北原之后,阿娘的病渐渐少了,熬药也就少了。
本以为是……祝卿安只一想起心便抽痛,停了思绪,也就过去月余,而今闻见,居然有一种恍如隔世感。
她心口酸涩,好不容易放开些的性子又缓缓收了回去。
这儿没有阿娘,这儿……不是她的归处。
“这位……”略沙哑的女声自她不远处响起,语气很意外,“小师祖?”
祝卿安闻言看去,白衫女人打扮随意,眼底青黑,乌发随意甩在身后,一副要死不活地样子走向她,活像只要来吃人的僵尸。
祝卿安寒毛一竖,什么怅然,什么悲痛瞬间就吓没了,噔噔往后退了两步,“你……你……”
“你跑什么,不是要来找我?”女人停了步子,不解地看着她。
“你是长老?”祝卿安反应过来,寒毛服帖回去,弱弱问。
“是,仙尊有什么要事吩咐?”
祝卿安一听正事便冷静下来,从袖子里取出折好的方子,递于她,“这是师尊让我来抓的药。”
向善生接过来随意扫了几眼,停住,目光若有所思落在这孩子身上,“你确定是这些?”
*
祝卿安拿过药便走了,商陆本来想送她,但祝卿安已经识得路,便不愿麻烦别人,自己离开了。
商陆将逃跑的黑球——祈明草递给师尊,不经意问道,“师尊,你方才收了小师祖的方子时,为何惊讶?”
向善生垂眼干脆利落地拧断黑球头上两根嫩草,不顾黑球的刺耳尖啸把草震成粉末,随意道,“那药性太裂,用在这孩子身上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暴毙。”
“这也不一定是要用在祝卿安身上吧……”商陆忽噤了声。
师尊懂得自然比她多,如此说自然是明白了什么,且老祖如果不是为了这孩子,根本没必要让人来她们这抓药。
想到那个孩子发丝的柔软触感,商陆拧了眉,“那您怎么还要给她。”
向善生只意味深长地瞧她一眼,“这是仙尊的要求。”
商陆忽就沉默了。
*
祝卿安这趟奇遇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到朝眠峰时也不过晌午,艳阳高照,热出她满身汗意,擦了擦额间渗出的点点温润,才要去敲门。
狮头环在她靠近时便睁眼,眼睛滴溜溜地转,“小主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祝卿安分辨了一下,听出来是早上来叫她起床的无忧,再一联想那张狮头面具,也明了了。
和贪欢姐姐是一样的吧。
她刚完成了取药这一大事,心情不错,点了点头,“嗯,是我。”
狮头环转动一下,把门打开了,声音轻快,“快进去吧!”
祝卿安笑笑,提着两摞方方正正的药包走进去了。
她想师尊应当是在屋里,打算把药交过去。
今儿贪欢姐姐好像不在,院子里静悄悄的,祝卿安边想边走,被日头晒出来那点燥意也渐渐冷了,步子慢下来。
越尔房门虚掩着,没有关实。
祝卿安冒出点疑惑,师尊出去了吗?
她轻敲一下门,现下安静,里面若有人定然能听见。
但没有人回应她。
或许是心情实在不错,又或许是越尔自捡回她就一直十分和善……大部分时候和善,总之她是不知哪儿来的底气,抬脚便走进去了。
屏风后,竟有人。
祝卿安步子一停。
纱帘悬垂间,美人衣衫半褪,有露一片精致蝴蝶骨,正随其动作微耸,晃晃如引动案角线香,窗棂挡不住日头照耀,浸她满身光跃。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懒慢回头。
那双凤眸微垂,眼角红痣不甚明晰,漫不经心出声。
“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