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客人看看,想要什么?”
一处挂满面具的小摊后,摊贩主人见祝卿安往她那儿多落了一丝眼神,便连忙扬着笑脸吆喝,不放过任何一位隐藏的客人。
祝卿安被她喊住,果真停了下来,目光落在那些个花花绿绿的面具上。
款式实在多种多样,要说最生动的,还是随意挂在侧边一张巴掌大小的白虎面具,虽只是半覆面式,却画得极为精巧。
同仙门镇守那只白虎模样相似。
“徒儿喜欢这些?”越尔手被她扯住,也停下身来,轻问一句。
“只是看看……那只面具有点儿像仙门口的神兽。”祝卿安收了目光,打算再往下看看。
“白虎那只?”越尔没带她走,反而牵着人侧身挤过去,“店家,这张面具如何卖?”
“哎呀,客官你这可就挑对了!”小贩将那面具取下,口若悬河介绍道,“这上面画可是蓬莱镇山神兽,长翼白虎。”
“戴虎面,受虎福,有了这面具,日后必定福运佑身,无灾无难啦。”
“且这白虎有震慑小人之用,客官若此前有什么身边人欠债不还,得此面具不出三日,必能收回钱财,正巧剩这最后一张,可不要错过了。”
“小的不多收您什么钱,只需十块灵石,您看如何?”
小贩夸起自家东西来可谓是天花乱坠,说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恨不得把所有好处都往这面具上贴。
越尔没管她如何说,只是偏头去问小徒弟,“你想要吗?”
祝卿安眨眨眼,觉着小贩说得太假,像是宰客,但她又看师尊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怀疑起自己,凑过去小声问,“师尊,那面具真有这功效?”
“自然没有,这样一处小摊贩怎么可能卖有护身之用的法器,多半只是讨个彩头罢了。”越尔笑同她解释,“不过这张的确是里头最精致的,你若喜欢,买下就好。”
听完这话,祝卿安思索来只觉没什么必要,但这面具实在好看。
最后还是买了下来。
今儿高兴,她不想再多考虑那些值不值得一类的事。
如此想来便更高兴了,祝卿安接过面具,捏在手里把玩,等师尊付过钱回身时,她面对女人温柔的眉眼,忍不住露出一抹羞涩的笑。
把面具斜斜别在发侧,斟酌问,“师尊,你看如何?”
年轻的姑娘银发柔顺,一半束于脑后,一半披散垂肩,如今多盖一张白虎面具,更添几分精致的秀气,血眸也半弯,流光纷呈,一笑似初春脆雪消散,簌簌显出底下的新生气。
入目柔情。
越尔停住步子,与她对视几息,不由恍惚一瞬。
若说此前这人年幼性子腼腆,还能骗骗自己,可这姑娘长大长开后。
同那人是愈发像了。
尤其是笑起时,仿佛又见当年对方明媚的模样。
越尔猛然一抽息,再不能逼自己将两人的容貌分隔开,错开眼,语调低轻,“的确合适,徒儿戴着吧。”
祝卿安得她一句不算夸赞的夸赞已然是满脸喜色,故也没注意她的不对劲,只去牵师尊的手,“方才我好像瞧见了有一处卖吃的地儿,人多也看不清楚,师尊我们去看看吧。”
她此时在越尔的纵然下,行为举止都放肆多了,还敢主动去牵师尊的手,拉着便走,显然反客为主,成了领头那位。
越尔在她牵来一瞬,还没能从恍惚里抽回神思,差点儿没忍住将人拍开,但她终究是念起这孩子生辰,颤颤吐息几口,任人去了。
再如何像也不会是同一个人。
墨发女人如此在心头告诫道。
好在祝卿安拉她去的那地稍远,又有行人频频拦路,等走到时越尔已经平复好了心情,冷静下来。
任劳任怨陪这今日分外活跃的姑娘将闹市各处摊贩都逛了一遍。
但蓬莱圣地人实在是多,两人像叶小舟在人涛里艰难行进,也逛到了夜幕铺满才逛完了大半。
沉天望不见星子,都被灯火人烟冲散了去,唯剩一弯残月悬挂,浸出几分惨淡。
越尔再如何也比不过十八岁的精力,到如今已是眼带倦色,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头一回见识到自家徒儿闹腾起来的威力。
“你还要逛?”她把往前激流勇进的大姑娘拉住,声音都有些发颤,眼下那点红痣燃尽了一般,在夜色中灰暗下来。
祝卿安满涨了整日的心口在她这话里落了潮,缓缓停下步子,好似终于意识到她家师尊是个好几百岁的老人。
“师尊,您累了吗?”她沉静下来,下意识扶了扶越尔的身子,轻声担忧道。
“不用扶,为师不至于到这种地步。”越尔语塞,无奈将自个手抽出来,“没剩多少路了,从这儿出去就是巷口,走吧。”
她帮忙将祝卿安额上的面具理好,免得遮了脸面,才稍提一口气,打起精神来。
年纪小就是有活力,越尔忍不住腹诽一句。
祝卿安不放心打量她几眼,心头有些悔意,只觉自己好像是玩过头了,闷声道,“不逛了师尊,我们还是回去吧。”
“别想太多。”越尔不由分说牵过她,“前头看起来有处香饮摊,去买一些解解渴。”
祝卿安被她拉走了,拦也拦不住,莫名的……
觉着师尊是有些不服气?
她悄然看了看越尔的侧脸,只能见女人的眉目依旧,但金色剑痕似乎柔和许多。
可能是累的。
不知为何,察觉到这点时,祝卿安竟是品出一丝细微的喜悦,师尊这样都愿意陪她闲逛……
好似自己努力这么些年,终于离她近了,不用再隔着一层雾去瞧这个远如天边的女人。
小摊不远,很快便到了,祝卿安心口还甜,眼柔柔去看。
其中饮子种类不少,甜水有蜜沙冰、凉水荔枝膏等,也有雪泡梅花酒、凉浆之类的酒水,瞧着不错。
正适合现下消暑用。
北原天寒地冻的无需消暑,宗门里又崇尚辟谷,祝卿安活这么大是完全没见过这种东西,好奇第一反应是扯扯师尊袖口,“这是什么?”
“大多是清甜口的消暑香饮,味道不错。”越尔思索着她的口味,随意指了几个偏甜的,“徒儿可以试试这些。”
祝卿安却没买账,反而是问,“旁的那几桶为何不能喝?闻着明明更香些。”
“你也会闻酒了?”越尔失笑,“那处都是酒水,怕你喝过会醉,不过若真是想尝也可试试。”
“师尊,我想尝尝,您给我选一些吧。”她眼巴巴望着那几桶酒水,只道是好奇。
越尔沉吟片刻,还是由她,选了几种不易醉的。
买下后她想就地喝这儿未免太吵,于是便偏过头对小徒儿笑笑,“自古言把酒问青天,饮酒自然是要寻一处好地方消遣,为师带你找个观景的趣处如何?”
祝卿安哪有不肯的道理,什么都信她,点头应了。
只要能同师尊在一起就好了,去哪都不打紧。
越尔带她出了巷口才是招来一片轻云,托起两人远去,蓬莱仙山有一山字,自然地势高低不平,有楼阁皆是建在半山腰,但也有一些人家喜高,建在山尖上,越尔便是提着小徒儿落在这样一户人家屋顶上。
见着屋下来来往往的侍女,祝卿安不免有些担忧,小声道,“师尊,我们这般不经允许闯进别人府上,是不是不大好?”
像两个贼人,这也太不雅观了。
越尔被她逗笑,“徒儿真是道德高尚啊?”
“倒也不是,若被人发现,打出门去,很丢脸……”
“这地景色最好,为师好不容易才为徒儿找到的。”越尔语气稍低,听起来是有些难过。
祝卿安一僵,到底是师尊的地位打赢了道德的底线,只好艰难道,“那我们悄悄的,别让人听见了。”
噗嗤一声笑落入耳中,她茫然偏头望去,只见墨发女人随意坐在屋檐上,身子后仰笑看她,耳下流苏摇动,“骗你的,为师认得这户人家的主人,早已同她传音告知了。”
祝卿安顿时拉下脸,想生气又恼不起来,幽怨道,“师尊……”
“不是要喝酒?”越尔提起一壶酒水轻晃递给她,“别生气了,再不喝这酒可就没这么好味了。”
女人轻笑的脸太过惬意,让祝卿安更是怒不起来,只得乖巧接过,坐得端正将那小酒坛揭开,凑到唇边小饮一口。
甜甜的,很好喝,酒都是这般味道吗?
她又抿一口,唇色水润,慢悠悠思索。
越尔支着下巴在旁看她那张熟悉的脸,神色难辨,最后轻开口,“徒儿闷头干喝作甚,好不容易带你来这处观景,也不抬头看看?”
祝卿安闻言抬眸,映入眼帘便是漫山连绵的灯火人家,星星点点似给那山面披了霞衣,正此山下有一方大湖,将天上残月勾入水中,波光荡漾。
宛若星河倒散人间。
她眸光轻闪,把此景收入眼中,折出满目星辉,饮下那口酒的甜丝丝缕缕在口中绵化,融进喉间,融进心尖。
真好。
……真好。
祝卿安一瞬间想同师尊说很多话,她的感谢,她的高兴,她的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但偏头对上师尊浅笑望过来的眼时。
她忽就不知如何用言语穿达,唯有心口阵阵激荡,令她不自觉放下那坛喝了大半的酒水,慢慢凑过去。
低低喊了一句,“师尊。”
她这声太柔,让越尔禁不住恍然,眼前闪过许多年前那道熟悉的身影,以至于没能反应过来小徒弟悄无声息的接近。
忽的,有温润贴上脸颊,带了一丝轻甜的酒气。
越尔愣住。
是小徒儿落了一片轻吻在她的脸颊。
她那一瞬思绪如热油炸起,纷纷扬扬闪过许多慌乱的念头,但片刻后又像被一盆凉水当头倒下,扑灭了她所有的恍惚和熟悉,激得她浑身发凉。
彻底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