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中齐苗耐心安慰正君,前厅中叶衡倒没耐心同陈语陌多话。陈语陌想问的,也都是叶衡所不知道的,什么正君姐夫去柔仪观拜神的时候有没有去后山喝茶?她哪知道啊,当时她又没陪着去。什么正君姐夫同顾璟关系如何?两个时常往来吗?这她哪清楚啊,她一个堂堂的大理寺卿事情多如牛毛,就算是个爱夫郞的,也不会天天盯着夫郞,正君都与谁交好,与谁同游同逛,谁是夫郞的好兄弟,她哪里能够知道啊。
光问这些还不算,陈语陌提出能不能进后院去看望一下正君姐夫?
这自然是不能。她家正君一连数日都在床上躺卧不起,天气又热,衣裳自然穿的随便,陈语陌乃是客人,还是女子,这一进去探视,正君岂不是要换见客的衣裳强撑着见人,这得多折腾正君啊。
更何况,虽然陈语陌的语气很热情,一口一个正君姐夫,脸上的表情也透着对正君的关切,但说的这番话还是让叶衡觉得怪怪的。叶衡担任大理寺卿多年,直觉陈语陌此来有查案的意思。
这叶衡能忍吗?好端端的,一个御史中丞跑来家里问东问西,把她的正室夫郞当案犯盘问,当她是死人啊?
叶衡也没给陈语陌留面子,直接就怼了回去,“语陌你这大晚上来家里,就是查问你姐夫来了?你也欺人太甚了吧?你姐夫就是一个良家夫郞,他能有什么事?他还怀着孕呢,你好意思吗?你有这功夫,不如去城门口盘查那些贩卖私货的。”
陈语陌还想努力辩解,搜罗词汇构想借口,劝叶衡不要往坏了想,“衡姐你这话说的,小妹就是挂心姐夫,哪里有什么恶意?衡姐你想多了啊,想多了。”
叶衡哪里听她狡辩,手腕一抬端茶送客,语气是十二分的不耐烦:“行了,行了,大晚上的,你赶紧回去吧,你家里头那么多个夫郞,跟我这耗什么啊。”
说完,怕陈语陌不肯走,她直接喊院门口伺候的婢女们进来赶客,“给你陈大人打灯笼!”
婢女们闻声进来,做出请的动作。陈语陌再不情愿,也不想在下人面前同叶衡争吵,怎么说也得顾着御史中丞的体面,当下拱手告辞。
叶衡站在会客堂的台阶上,咬牙目送陈语陌离开,等陈语陌走得不见人影了,她方才急匆匆回到正君房中。
正君仍旧躺在床上,此刻正在用咸汤。那咸汤是道极为简单的黄瓜紫菜汤,几乎没有肉星,连油光都不多。正君刚开始也吐了一回,后来在齐苗的劝说下又尝试着用了两口,总算是没再吐。
看着拧着眉毛勉力用咸汤的正君,叶衡觉得自己今天晚上总算是能睡个踏实觉了。她暗暗地给齐苗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齐苗感知到了,唇角起了一抹清浅的笑,却并不在正君面前同叶衡多话,只把手中的汤碗递给她,很是大方地起身离开,把房间留给她妻夫二人:“妻主回来了,还是妻主喂正君哥哥吧,我去瞧瞧宝儿。”
齐苗所生的女儿,上一年在齐苗去了修书处的时候,被正君接到正房中住,这阵子正君自顾不暇,齐苗便又把女儿接了回去。正君倒也没阻拦,叶衡也觉得正君即将有亲生女儿了,那么齐苗把女儿接回去是理所应当的。
眼下天色已晚,齐苗也该回去照料女儿入睡了。
差不多天到子时,叶衡方才到了齐苗房中,彼时齐苗已经躺在榻上就睡了。叶衡直接解衣上榻,从后方抱住齐苗微显丰腴的腰身,亲吻齐苗覆盖了一层薄肉的匀称肩骨,口中昵昵喃喃表达对齐苗的感激,“苗儿,多亏有你,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三十几岁的大女子,平日里也是威严满满人见人怕的,可是这一刻软弱得如同市井小儿郎。齐苗暗暗好笑,转过身来,看向叶衡那上挑的丹凤眼,很是贴心地安慰她:“正君哥哥也就是年龄大了才怀第一胎,身体一时受不了,过阵子就会好起来的。饮食这事也有法子的,阿衡你明个儿去求求圣上,把宫里当年给皇后安排的菜谱要过来,咱们照法子做。正君哥哥总是能多少用一些的。”
他这话说得很是贴心,语气声调都是轻柔而坚定的,让叶衡感受到温柔的支撑。
叶衡亲吻他圆润的鼻头,对他的话照章全收,“我听苗儿的,明个儿就去找陛下。”
次日下午,叶衡递了牌子求见明帝。明帝却一时半刻没功夫见她。明帝正在紫宸殿的偏殿里头抱着沈知柔轻声细语。
沈知柔是二十一日中午开始服药的,当日中午一顿晚上一顿,第二天则是早一顿晚一顿,第三天仍旧是早一顿晚一顿。二十三这日便是第三天了。算起来已经服用了五顿,沈知柔自觉身体大有好转,想要搬回暖阁或者直接搬到他的暖香殿去。
明帝却是不同意,在明帝看来,只要没有彻底康复,症候便总有反复不定的时候,过早地搬回去,有弊无利。更何况按照来太医告诉她的,这药并非仙丹妙药,需要慢慢起效,至少得服用三个疗程。每十五天算一个疗程,一个疗程结束再看要不要增减药量,眼下才是刚开始,再服十二天才够第一个疗程呢。现在回去,为时太早了点。
而且她也不明白沈知柔为啥想要搬回去,为了方便太医们随时进来诊视,明帝是把沈知柔安排在之前薛恺悦生持盈的时候住过的那个紫宸殿右边的偏殿中暂住的。这个偏殿面阔五间进深三间,很是宽敞,里面床榻椅凳一应俱全,恐沈知柔之前习惯了暖阁的热度,大夏天的她愣是让人在这偏殿中放了三个炭盆,房间的热劲儿比暖阁不差什么了,沈知柔怎得就是不肯继续住呢?
明帝盘腿坐在里间之前给薛恺悦新做的那张楠木拔步床,把沈知柔抱在她怀里,她胳膊圈紧沈慧卿那纤薄瘦削的后背,烈焰朱唇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沈慧卿小巧的下巴清瘦的下颔,嗔怪他:“柔儿是怎么回事?越来越不听话了?这地方住着哪里不好了?干嘛急着搬回去?身子还没好利索,这么急着回去,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可怎么办?你有替朕想过吗?”
这一连串的问话语气虽然急切,却并不严厉,沈知柔在她怀里扭了一下,想要再争取争取,“陛下,臣侍真的好多了,陛下不用这么不放心的。再说臣侍也只是搬到暖阁里,又不是搬到宫外住,太医们是来这里还是去暖阁,差不了多少路的。陛下就让臣侍搬回去吧。”
明帝断然拒绝,“不行,朕说不行就是不行,柔儿你要是再不听话,朕可就生气了。”
沈知柔听她这么说,就闭上嘴巴不说话了。
明帝在他跟前一向都是霸道的,偏偏他很吃这一壶,觉得霸道的女子才是男儿仰慕终身的依靠。
明帝看沈知柔不接话,倒有些担心自己过于强势让人感到委屈,她扶着人的腰身向后一托,让人呈跪坐的姿势,高度往下落了落,而后额头抵着人的额头,鼻尖顶着人的鼻尖,腻歪了片刻,在人的脸上吹气如兰,话语仿佛能随着那热气直灌到人的心里去,“柔儿究竟是为什么非要搬回去的?是这里住得不舒服吗?是的话,朕可以让人再收拾,缺了什么少了什么,或是哪里不方便,柔儿你都只管跟朕讲,朕疼你疼到心坎里,什么东西不能为你置办呢?”
她的神态越发柔和关切,但是话里的着急却是没有任何改变的。很显然不弄清楚原因,她是绝不会放沈知柔回去的。
沈知柔沉默了一瞬,索性把话挑明,“陛下,柔儿住在这里,陛下就不好传人侍寝,可是头一个疗程就要十五天,陛下总不能在这十五天里头一直不翻牌子吧?”
原来是担心这个,明帝好笑又感动,“宝贝柔儿几时这么知道替朕着想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柔儿是个担心天子不能雨露均沾的贤惠正宫。”
沈知柔嘟唇看她,眼神幽怨,这话让他怎么答呢?他不想这般贤惠,他也不是正宫,可是这不意味着他就乐意住在这里承受别人的嫉妒关注。
明帝被沈知柔这无声胜有声的眼神指责弄得多少有些发毛,她思量了一下拿出了主意:“头一个疗程最为危险,柔儿至少要把这个疗程住完。至于翻牌子嘛,不一定非要在这边,也不一定非要在夜里,白天也可以嘛,朕可以偷偷过去。”
她说得一本正经,沈知柔设想了一下堂堂天子大白天偷偷摸摸地跑到后宫宠幸君卿的滑稽模样,忍不住嗤地一笑,“陛下偷偷摸摸的像什么话,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在同谁偷情私会呢。”
他自生病以来难得展颜,此刻身体比之前略好些,虽然脸色仍旧素白,却不是以往的那种灰白,瞧着有生气了许多,笑起来颇有梨花盛放清莹如雪的味道。
明帝不自觉地润了下唇片,就着对方的话,继续调笑,“偷情私会有什么不好?偷情私会才快乐啊,不都说夫不如侍,侍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吗?等柔儿彻底好了,朕也偷偷柔儿,柔儿就知道那美妙的滋味了。”
她说着话故作轻佻地瞄了一眼沈知柔盈盈一握的细腰,双唇微动,做了一个迫不及待要将美味佳肴吞入腹中的口型。
沈知柔脸上一红,别过头去,躲开她的视线,“陛下越发爱贫嘴了,不知道跟谁学的。”
明帝抬手把他的脸颊扳过来,捧着他的小脸让他看着自己,柔情款款地道:“宝贝的病症能康复比什么都强,要不是从儿盼着能再得个公主,朕这阵子就不翻牌子专门陪柔儿。朕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陪在柔儿身边。”
沈知柔敛眸一笑,表示接受明帝的示好,“柔儿明白陛下的心。”
他绝不信明帝只惦念着林从想要再怀凤胎的事,这宫里这么多人,哪一个都是明帝心爱的,不过他也不想驳正她,明帝说想要时时刻刻都陪在他身边,这话无论如何,是表示对他的紧张与在意。
一个男儿,病骨嶙峋,尚能赢得天子的关注与爱恋,这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啊。
只是,沈知柔在肚子里向陈语易悄悄说声对不起,那些画作,看来只能先让陈语易一个人画了。他可没胆子在天子的管控下动笔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