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雪断断续续下个不停。院中积雪也由薄薄一层累至厚厚一沓。
傅玲燕那日赏雪回去后,还是让婷竹送了花果茶来,封在竹筒里,让傅静娴想喝直接泡。
于是这几日傅静娴都在赶工绣一只荷包,打算用作答谢。
雪下大了后,教习嬷嬷不必再来,是以傅静娴闲暇时间多了很多,荷包的工期比之前那只香囊短了不少。
期间同傅玲燕品诗逗墨,颇有几分文趣。雪积的最厚那会,傅玲燕还专程跑过来堆了个雪人,把赋儿和婷竹吓得够呛。
所幸大夫人没因此找傅玲燕发难。按照时辰算,应该是忙着给她小儿子傅承宇准备周岁宴了。
傅玲燕鲜少提及这个幼弟,尽管在大夫人院子常常见到,但她的态度一直很疏离。
对此傅静娴看在眼里,便也没主动提起过。程娘之后也找过她几次,被傅玲燕明里暗里几番敲打后,程娘总算收敛了些,只是最近让她有机会多去讨好小少爷,毕竟将来是小少爷继承傅家底蕴。
周岁都没有的小孩还能怎么讨好?无非是变着法的让她去大夫人面前露露脸。傅承宇是晚来子,大夫人对这个儿子爱若至宝,连着整个傅府都把他当祖宗供着,要星星不给月亮。向小少爷示好,不过变相讨好大夫人罢了。
傅静娴口头应承,之后多抄了些祈福平安的经书送到大夫人那儿。
至于傅玲燕那边……没被大夫人责罚,至少她面子上应该还过得去。
几日后总算放晴,傅静娴揣着荷包去找傅玲燕,不巧扑了个空,傅玲燕正好被大夫人叫去祠堂给小少爷抄经文了。
既然没遇上,傅玲燕将荷包递给婷竹,解释后就带赋儿回院子了。为此赋儿又苦口婆心地劝她多往大夫人那儿走动。
结果回去没过半日,赋儿就带来了傅玲燕被罚的消息。说是和小少爷有关。
傅静娴不解:“她不是在祠堂抄书吗?怎么就又招上少爷了?”傅承宇现走都不会走吧?
赋儿如实相告:“不是大小姐,是大小姐房里那个叫馨兰丫鬟。今日难得天好,乳母把小少爷抱着出去转转,毕竟是在一个院子里,就转到大小姐那儿去了……说起来,和小姐你还有点关系。”
傅静娴直觉不妙:“不会是小少爷看上那个荷包了?”
因是答谢礼,傅静娴绣这个荷包费了不少心思,云纹包飞燕,精巧也不失雅致。但按小孩子心性来看,应该会喜欢更艳丽的才对。
赋儿也继续道:“说是这样,好像是抱着走到大小姐厢房那儿就闹腾起来,乳母非要抱着进去,又恰好大小姐和她那个伶俐些的丫鬟不在,取了好些玩意来都哄不住,乳母就开口要那荷包,馨兰又是个嘴笨的,没分辨好,反而遭了乳母一顿骂,给小少爷吓哭了……”
听到这儿,傅静娴忍不住蹙眉:“既如此,小少爷大抵是被乳母吓哭了才是……”而且这乳母讨要荷包,多半也不是小少爷想要,而是私心作祟。大夫人为爱子置办的东西不知比傅玲燕那儿好了多少,要哄何必跑去大小姐的厢房?
“没办法么,毕竟是少爷的乳母,跑到大夫人跟前闹一闹,没理也成有理的了,大夫人疼爱小少爷,听了要差人去掌嘴,大小姐在一旁说了两句,也连带着被罚……”赋儿摇头道。
“……大夫人罚了她什么?”傅静娴神色有些不好看。
“听那边下人说,是让大小姐在祠堂跪着抄经书抄一天,膳食也不许送……小姐,虽然乍一看罚的重了些,但估摸是大夫人连着之前的事一块罚了,您也警醒着些,这段日子别去给大夫人找不痛快了……”赋儿忍不住劝道。近来小姐和傅玲燕交好,她是真怕小姐这个节骨眼上再去找傅玲燕,一旦被大夫人知晓必然要罚到小姐头上。
傅静娴眉心蹙的更紧了些。
一会儿后,她揉了揉眉心,叹气道:“赋儿,拿纸笔来。今日大夫人在祠堂是抄什么类型的经书?”
天色渐晚,日落时分,赋儿捧着一摞抄好的经书、身侧口袋里包几件绣品,往大夫人院中去了。
待她回来,已是用过晚膳后。赋儿一进门便向傅静娴点头道:“小姐,大夫人房中的侍女替大夫人转告,说是夸奖您有心,少爷那个乳母也收下绣品了。大夫人今夜用过晚膳后留在了少爷那儿,确实没再回祠堂。婷竹我也提醒过,想来她们自己会偷偷探望大小姐。”
赋儿说完,顿了顿,又接着道:“小姐,您没必要。”
书案上灯影轻晃,烛光照亮了傅静娴的脸,她正抄录一份新的祈福祝词,闻言头也不抬:“之前那个荷包呢?”
赋儿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想了想回道:“似乎是……大夫人派人绞了上面的花样,给少爷做别的什么去了……”
傅静娴笔尖微停。
下一瞬,她又自然地翻过一页红纸:“可以了,你退下吧。”
烛火跃动,红纸黑字,傅静娴再次落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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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时,婷竹趁着看管松懈,还是偷摸给傅玲燕送了些吃食,又再三叮咛后才不舍的离去。
傅玲燕又有些哭笑不得。
其实于修士而言,辟谷很基础,跪个几天几夜的更是不在话下,毕竟他们打坐闭关一闭就是一个动作保持数十甚至数百年。同理,这点惩罚对傅玲燕来说根本不够看。
反正免了馨兰一顿掌嘴是不亏的。
不过婷竹虽然伶俐,也做不到在大夫人命人严加看管时溜过来。前几日大夫人都有在祠堂抄经到深夜,今日却没来,管事的也对这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大夫人本身不打算特别追究,就只能是还有别人做了手脚。
傅府内,这个别人除了傅静娴也没谁。
傅玲燕熟练地捏决,幻化出一个自己模样的傀儡跪坐在祠堂,手中重复着“抄写”动作。接着她本人身形一闪,祠堂内烛火瞬间被拉长——
下一刻,身披黑色长衫、头戴斗笠的身影就出现在了离傅家不远的一处小巷中,旁边有个和她差不多装束的人靠在墙上。
“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包括你后面说的让我借探查大阵看有没有灵力断流——都没有,龙都内灵力流转一切正常,还是只有之前那些世家当中有纳灵玉。”少年声音有些疲惫,“真是奇了怪了,按理说纳灵玉放久了,那些世家宅邸里灵力会更稀薄,没放多久,你的阵多少能探出来点什么,结果最后闹到把整个大阵都查了一遍,也没什么异样,开玩笑呢。”
龙都内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很难再继续深入下去。傅玲燕也有些头疼。
先前在花街留的阵法毫无波澜,她之后又出去在各个地方布了小阵,基本杜绝了普通百姓持有纳灵玉的可能性,但是世家中的纳灵玉数量少又难查来历,祝灵楼毕竟不是监察司,没法直接上门去问——而且就傅家那支簪子,她后来特地在府内问过,采办的侍女都说记不得,简直是大海捞针。
最后让祝灵楼探查大阵,又是一无所获,这纳灵玉抛进来和玩儿一样,意图是查不出来一点。
“对了,上次探查大阵,监察司来人了。”少年闷闷地道,“说我们祈灵阁最近动用灵力太频繁——你在傅家接我消息,没出什么问题吧?”
同僚很忙,傅玲燕有身份包袱,两人接收消息的路子千奇百怪,大张旗鼓点的比如吹笛子,小心翼翼的比如传叶子解天象。
傅玲燕摇头:“我只有下雨那次配合你布阵时被家里妹妹撞见傀儡,监察司的气息没发现过。”他们二人都很谨慎,不会在傅府留下灵力痕迹。
“那就是在说我们之前布阵太多?”少年不解,“祈灵阁结阵也很正常啊?监察司管的太宽了吧?”
“可能祝灵楼之前太久没人出来行动,突然有两个弟子出来,监察司看不惯吧。”傅玲燕凉凉道。
“切,祝灵楼又不是没人,师父不乐意同他们争权罢了。”少年气冲冲嚷嚷起来,“监察司最近那个新上任的副使才是——”
傅玲燕忽然向前跨出一步,伸手将少年拦在后面。
少年神色一正,手也立刻移上剑柄,警觉道:“这里我布过隔音阵——附近有谁来了吗?”
回应他的事巷子中忽忽的风声。
傅玲燕反手从袖中掏出一张面具按在脸上,斗笠也压的更低了些:“把隔音阵解了吧,他们已经找到了。”
地面上有繁复的印记一闪而逝。
少顷,数个身穿黑色飞鱼服的监察使围住了巷口,从中走出一个眼角含笑的白面青年,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巷内情况,接着悠悠地鼓起掌来:“哎呀,哎呀,二位,大晚上的真是叫严某措手不及——”
他有些夸张的行了一礼:“在下监察司副使严嵩,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还请二位祝灵楼御灵使多多担待——
“特别是林晏、林副楼主,您远道而来,带着五皇子在这儿实在不是我监察司待友之道,不如给严某个面子,移步监察司,也好让严某好好招待一番,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笑意缠绵,语调婉转,一分揶揄,十二分计算。
今夜只怕是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