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寄枝微微侧身,一点寒光映入眼中,无数暗卫蜂拥而至将他团团围住。
一只修长的手自层叠人群中伸出,五指一握,银光乍现,将这支来势汹汹的冷箭生生截下。
堂上顿时哗然一片,怕事的早已长剑出鞘,而胆大的则伸长了脖颈,不嫌事大地瞧着这位年纪极轻的家主的热闹。
“嘿,先家主在天之灵若瞧见这局面,怕是要气得活过来!”
“这匆忙继任本就疑点颇多,我看是老天也不认这毛头小子!”
“还是口中积德,连应家主都敢刺杀,焉知下一箭对准的不是你我?”
杜鲸鸦尚愣在原处,云天明却朝前疾走两步,瞧清应寄枝毫发无伤,正垂眸凝视手中被捏碎的箭矢,才松了口气停下,回身安抚道:“诸位安心,此箭未灌注灵力,应家主并无大碍。”
话虽如此,可灵堂内的骚动却并未止息。
应家今日这场丧事,办得当真不是时候。
这毫无灵力的一箭直冲新任家主而来,杀气不足,羞辱有余,无论谁看,都是明目张胆的示威。
隶属三家的修士们心思浮动,可站在前头的三位家主皆是神色如常,将本就看不分明的池水搅得更浑。
人人皆有嫌疑,强盛如应家,也无法将他们尽数扣押。
骑虎难下之人,反成了应寄枝。
季向庭靠在一隅,不着痕迹地盯着几位家主的一举一动,心中百转千回。
前世应长阑未死,自然也不会有这出戏码,是以箭矢背后之人,便是他也无法猜透。
究竟是应长阑树敌太多,被仇家找上了门,还是其余三家见应家动荡,终于忍不住了?
无论是何种情形,又有何种深意,眼下只要能让应寄枝不痛快,季向庭都乐见其成。
季向庭顶了顶犬牙,连抻着作疼的腰都因此好受许多,正欲换个姿势,手便被人牵住。
他寒毛一竖,反应极快地将手扯出,皱眉道:“公子何故如此?”
此时季向庭脸上的嫌恶神情发自肺腑,偏偏应二早已习惯其不假颜色的模样,语调带着一丝柔意哄道:“方才见你一直往角落躲,可是吓着了?”
季向庭只觉眉心一跳,即便是虚情假意地给人甜头,这位公子也做得叫人腻得慌。
全然不及从前应寄枝的浑然天成。
此人许是还有用,季向庭眼眸一转,张口回绝,态度却不似先前那般强硬。
“我身份卑贱,公子不必如此在意。”
话未说完,他蓦然感受到熟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抬头望去,却只见应寄枝的侧脸。
那一眼太快,季向庭被身旁之人分了心神,觉察不出其中心绪。
大抵是有些……生气?
季向庭陡然跳出这番念头,随即自己也忍不住戏谑弯起唇角。
应寄枝有了不留名剑之后,倒是同他那位有着血海深仇的父亲越发相像了。
那意味不明的箭矢掩于应寄枝长袖之下,他终于将目光分给窃窃私语的台下众人,遭此惊变,他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岁安,送客。”
暗卫撤去,唇角含笑的俊秀公子自阴影中走出,礼数周到地将贵客们送出门外,更是恰到好处地替各家备了份厚礼。
如此气氛诡异的葬礼,各家家主皆不愿多呆,你来我往地客套几句,便彻底离去。
多数修士事不关己,此事自然轮不着他们头疼,反不如应家新任家主于生父灵堂上的风流韵事来得有趣。
唱戏的都散了场,季向庭也失了兴致,垂下眼眸立于应二身侧,心中默数几下。
方才那般费力演戏,真正要恶心的人可不是自己。
果不其然,对面投来情意绵绵的一瞥,只是底下的三分威胁之意,真真切切地将绵里藏针四字演得鲜活。
季向庭抿了抿唇,同他僵持片刻后似终于败下阵来,装出一副情根深种的模样主动伸出手,应二满意颔首,极为自然地同他十指相扣,便朝应寄枝走去。
“兄长此番继任,怕是日后都无法同我们几位弟弟一般逍遥自在了!”
应二面上惋惜之色不减,一双眼眸却是毫无敬意,手腕轻轻一拉,二人身形贴近,从远处看便是让季向庭半倚在自己身上的旖旎模样。
纨绔子弟直直对上应寄枝看来的目光,全副身心都等着瞧应寄枝失态的模样,也就瞧不见季向庭眉梢一挑,朝他的旧情人弯了弯唇角。
他长着一双眼尾下垂的桃花眼,瞧人时天生便带着几分深情,只是此刻眼尾随动作挑起,这一点深情便在眼波流转间化作十足挑衅。
这般对峙他们彼此之间都太过熟悉,汗水交织时如此,刀锋相交时亦是,对他的想法实在再清楚不过。
缺了情根,不知情爱,却是对刻上自己烙印的东西多一份执念,当真是荒唐。
他甚至记得几次自己身有要事推开人欲离去之时,还未下床便被人使了狠劲按在床笫之间挣脱不得,瞬间便被撞得腰软。
那时季向庭侧过身来,伸出汗湿的手捧住应寄枝的脸,弯起眼眸便有甜意漫出,亲昵地吻上去,耳鬓厮磨间话语却冷。
“你该当的是那无心无情的怪物。”
说完这话,他才变了脸色,攒劲将人推开,披上衣物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他厌恶极了应寄枝这点不该存在的脾气,却又不得不承认,有些时候着实能借此恶心这位旧情人一把。
应寄枝目光凝在季向庭身上许久,才缓缓张口:“是么?”
他偏头一眼,季向庭眼下便开始发烫,皮肉之间的灼烧感叫他自散乱回忆中抽离,暗红色的鲤鱼奴印几欲挣跳而出,不由皱了皱眉。
啧,少爷脾气。
应二未得到应寄枝分毫眼神,此种冷漠在外人看来便是狂傲至极,当即面色沉下,揽着怀中之人的手越发用力。
“应寄枝!你……”
话音未落,应二只觉眼前银光一晃,不过刹那功夫,落在身侧之人腰上的手腕剧痛无比,他顿时卸了力道,满面狰狞地握住已然断裂的腕骨。
应寄枝骤然发难,让灵堂之内尚未散去的应家子弟皆是一愣,彼此面面相觑,皆是疑惑不解,却在如此氛围下不敢多言。
应寄枝的淡漠品性众人皆知,这应二向来与他不对付,此前诸多狂妄行事,即便身为少主也仍旧视若无睹,才让人不甘如此之久。
此事究竟有何玄妙,才能让千年不化的寒冰有了动怒之象?
万籁俱寂中,应家家主自高台之上步步走下,白皙修长的手自长袍之下探出,此刻青筋尽数浮现,将站于应二身侧的青年拽至台上。
“别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灵堂内的一潭死水似有片刻凝结,随后便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这人是应二带来的男宠罢?家主这举动究竟是何意啊?”
“方才的动静你没听见?要我看,这两人怕是早就……”
“不孝至极啊!”
无论如何压低声量,窃语之声仍旧清晰传入几人耳中,季向庭被这不留力的牵拉扯得腰腹生疼,他忍了忍,不愿同这疯子计较。
愣怔良久的应二终于惊醒,也总算将两人唇边如出一辙的咬印看得分明,怒目圆瞪,指着两人气得发起抖来。
“好、好!真是荒谬之极!先家主尸骨未凉,你半路扔下满堂宾客,便是在同我的男宠快活?!”
“你将应家百年名誉置于何地!!”
这话说得露骨,季向庭瞧着怒发冲冠的应二,面容浮现几分无可奈何的怆然:“公子,此非我本意,只是他是应家主,我……”
话语说了一半,却格外意味深长,一手促成如此局面的应寄枝却始终不置一词,冷淡目光扫过场中众生,便与季向庭一同消失在原地。
一日发生之事跌宕起伏,夜哭木着一张脸,扭头看着身旁额角直跳的岁安:“家主许是会给你涨月俸。”
岁安长叹一声:“黑鬼,你猜猜如今已有几家收到消息了?”
千里之外,烛火摇曳,桌案前容貌明丽的女子随手将搁在一旁的信笺烧去,支着脑袋瞧着跪在自己面前之人。
“看来我走的时机不对,这无情之人一日开窍,强抢男宠的戏码没看着,真是可惜,你同我说说?”
藏在阴影处的男子抬起头来,只瞧了一眼便身形一颤,重新垂下头来捉摸不透唐意川的心思。
“唐家主,那时在下正忙着掩盖射箭痕迹,并……并未见到此景。”
唐意川不再开口,有些意兴阑珊地挥手:“既如此,便回罢。”
男子闻言一愣,缓缓起身却久久不退,犹豫许久终于咬牙开口道:“唐家主!我对您一片忠心,您应过我若是替你做事,便能解开应家下在我身上的蛊,还我自由身,如今为何还不允诺?”
疾言厉色的质问下,唐意川摊开手,脸上满是无辜之色。
“箭上之信你不是看了么?”
“剑圣季月之剑显于蓬莱秘境,身为应家子弟,当与家主一同前往,护其左右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