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三日那天,中午,沐寒正在田里施法,王管事过来找她了。
王管事这会儿依旧是练气期四层的修为。这个灵庄上,好像也就只有她和暮江修为跳得飞快。江海平之前在灵庄呆了三年半,是从刚到练气期三层到了快进五层,这已经是很快的了——当然,如果江海平愿意,他应该还能快很多。
沐寒印象里,江海平不耐烦打坐,十天里都不一定能修炼上三天。倒是刀法练得勤。
——跑个题,她进入练气五层后,就开始隐隐约约地怀疑,柳仙她好像,不是练气六层?
分神想了一串,王管事走近了,沐寒停下活计,招呼道:“管事可有什么事要交代我?”
“当不得交代,”王管事还是她最初认识他时的那副样子,可靠干练中透着和善憨厚:“道友可是要参加今年的仙门大选?”
“是啊,”沐寒之前就和王管事透过这个口风,平日里没特意宣扬但也没藏着掖着,暮江和潘姐是都知道她打算走的,王管事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来找她,并不奇怪:“我寻摸着,这个月月底就走。”
王管事心知她是要等几天后结整月的工钱再走,但他也没觉得这个想法有哪里不对。
他也没多说别的,只是将一个钱袋递给沐寒,道:“过几天再走,可能到白马城时都九月十一十二了,道友若是准备好了,提前几日也是使得的,这里是须道友八月的工钱。”
沐寒微微惊讶,谢了一声才将钱袋接了过来。
接过来拿神识一扫,便更惊讶了些:“我一直是三亩——”
“是,”王管事知道她在惊讶什么:“多出来的五灵珠是灵庄给的路费,这是惯例了,暮道友和王道友也有的。药田的都有。”
王道友是指王承,这个王承是练气期四层,是去年年尾从栈里调到灵庄上的。
多给灵珠,这也是一点小手段了。练气中期的修士,城里多的是,换到镇里,整个镇上往往也就三四百人。杜家产业里挂着的练气中期修士,不算杜家本家的人,一个个数下来,不过才九十七人而已。
所以,若是做工的练气中期修士因为仙门大选而辞工,杜家会额外送一点灵珠做路费,让走的人记得老东家的好——每回仙门大选,一百个里能有五六个成功进入仙门就不错了,剩下的九十多个人都是陪跑的。
刷下来的修士,练气期中层的,留城里可能活得累,但要去镇里做工,去哪个镇子会端不起饭碗?杜家就是小小做个人情,让修士记住老东家有人情味,被刷下来后,还能乐意跨城回来做工。
“这样,那我就收下了,也多谢管事体谅了。”沐寒谢道。
“言重了,言重了,我也就是按规矩办事。啊,我这也不是赶人,只是觉着道友可能不知道咱们庄上是允许提前几日辞工的,所以才来走这一趟。工钱虽然结了,但九月前道友都可以继续住在灵庄上,道友哪日动身,只看道友方便。”王管事又和她解释了一番,沐寒又是几声谢。
以前参加仙门大选的人,有不少二十日前后就结了整月的工钱走了;王管事寻思小姑娘心眼死性,脸皮也薄,多半是不知道或者知道了也不好意思提前要钱,所以主动走了这一遭。
“我就不多叨扰了,愿道友此去一切顺利,仙途坦荡。”王管事其实想再说一句“若是不成,乙陆灵庄欢迎道友回来继续上工”。
但他口舌笨拙,不会把难听的话说成好听的。他脑子里想出来的那些说辞,怎么看怎么像咒沐寒落选,他怕惹人不痛快,干脆不说了。
倒是沐寒开口道:“如果这次不成,我回乙陆灵庄来,你们可别取笑我。”
“不会不会,一定不会的。灵庄上一直都缺人手,道友若回来我肯定欢迎,不过,还是祝道友万事顺心,得偿所愿。”
沐寒看王管事,这憨厚男修士听了她这句场面话,表现得十分开心。她不由有些唾弃自己的虚伪。她这话,真的只是场面话。虽然,若是落选,她多半会回来,但她知道,这次仙门大选她会拼命让自己选上的。
如果伯赏恰好在这几天醒了……她说不得还有可能践踏一下自己的底线,让伯赏帮自己当眼睛来“作弊”。
“我这就回去了,别的也没什么事了,只等道友动身时,知会我一声就好了。”王管事交代完就离开了,沐寒把新到手的二十颗灵珠揣怀里,盯着田里的沾合草出了片刻神。
回过神来后,她轻轻叹了口气,回屋取了一个荷包出来。
荷包是她亲手绣的,绣的是锦鲤嬉荷。荷包里装着她画的一张清心符。
一阶的清心符对修士修炼几乎没什么作用,但把它佩戴在身上,呼吸之间,总会是神清气爽的;凡人或者练气初期的修士佩戴它,更会有一种耳聪目明的清爽感。
不用法力激发的话,这符佩身上,起作用的时间能有三四年。
沐寒拿了荷包便往窄间那头去了。
这庄上若还有什么人需要她在临走前去道一声别,那便只有潘姐了。
潘姐这会儿应当还在灵田里。沐寒看看日头,立在窄间的过道里等了一会儿,不出两刻钟,果然就见潘姐从过道的一端走回来了。
潘姐今天穿的是一件浅紫灰色的衫子,里面是浅青色的裙子。这一身衣服很合体,线头也都藏得很好。
衫子上还用浅黄色绣了几朵茉莉花。
“小寒来了?”潘姐远远看见她,当即加快了脚步快速过来开门;她刚打开门,就想到了什么:“小寒,你是不是……也要走啦?”她停了一下,“八月快过去了,想想,时间也差不多了。”
“是,王管事已经给我结完这个月的工钱了,我现在随时能走——可能明天,可能后天。”沐寒进屋,和潘姐一块坐下。
“也是麻烦你走前还要往我这里跑一趟了。”潘姐笑着给她冲了糖水,“你们年轻,总该出去,才有前程。”她停了停,又道:“我听人说过,每回仙门大选,去的人都不下十来万个,跃了龙门的,却多不过六七千。”
“嗯,我也听说过,姐你放心,我心里清楚,这回不行还有七年后呢。”沐寒知道潘姐说这话的意思。
“嗯,我也不会说太好听的话,只是这心里是想你好的……仙门大选,年年都有人出事,你还小,才不过十四五岁。你才这么点大就练气四五层的修为了,以后路远着,可别逞强。”出事就是人没了,潘姐嫌弃这个时候说些死啊没啊的太过晦气,就换了个温和些的说辞。
潘姐和沐寒更熟,跟沐寒提到落选的时候,也就不像王管事那么忌讳。
沐寒不是那种年轻气盛的姑娘,但潘姐依旧担心沐寒会突然脑子一热,学别人孤注一掷地拼命。
沐寒想,她可能会辜负潘姐的这番叮嘱,但她依旧认真地点了头。
“我这些日子没事做,闲下来的时候写了些东西,”潘姐说着从针线筐里取出一个本子:“我把一些蜜饯的做法写里头了,你拿着当个消遣看吧。”
沐寒接了本子,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能连声道谢。
“别谢了,哪里算得上是什么好东西呢。都是凡人那边的做法,在咱们这儿不值什么的。”
沐寒拿了荷包给潘姐,潘姐细细看了那锦鲤,摇头叹道:“这又费了你不少工夫吧?我心领了。”沐寒最近半年多有多拼命,她是看在眼里的。
“里面有张清心符,是我自己画的。”沐寒道。
“哟,厉害。”潘姐夸了一声:“了不得了,有了这一技之长,便是你此番不够如意,下回也必能心想事成的!”
沐寒回去的时候,潘姐犹豫再三,还是给她包了差不多三斤的蜜饯。
方便就带着,不方便就尽管扔了吧。她这么和沐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