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共同的理想,为了平等的明天。
我们团结一致,全力以赴地前进着。
为了永恒的自由,为了伟大的胜利
我们甘愿奉献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
………”
纳川学馆广阔的操场上,响起了孩子们嘹亮的歌声,像清晨的鸟鸣声一样悦耳动听。
这首歌叫作“胜利颂”,是任平生还是一名年轻学生时有感而发。
后来,他的一个朋友,当代最为杰出的作曲家之一王春雨先生替他谱了曲。
“胜利颂”的歌词简练有力,通俗易懂而不失艺术激情,曲调慷慨激昂,焕发着强烈的生命力。
这样的一首歌曲,足以激发出歌唱者和听众们内心的热烈情感,唤起人们对自由与平等的追求渴望。
纳川学馆的孩子们,也正是这样一群渴望改变现状并且将会全力以赴地推动社会变革的进步青年,是国家发展中一股不可忽视的新生力量。
他们的思想,从接受教育的那一天起,就一直被科学地塑造着。
每一个人都能够深刻的意识到,封建主义对于人民精神上的压迫和钳制是不可估量的。
它是一个极端落后的存在,早晚有一天会被彻底消灭。
而消灭万恶的封建主义,则需要所有人团结一心,共同努力奋斗。
在一众进步青年中,李昭旭显然是最为出类拔萃的。
他凭借着自己出众的能力与锲而不舍的坚持,很快成为了任平生的“左膀右臂”和蒋经纬、常思恒并列。
任平生也许足以被称得上一位杰出的政治家,但他绝对算不上一个真正知人善任的上级——
在他最为器重的三名学生当中,只有李昭旭完整地继承了自己的伟大思想,在最艰难的时刻坚持着将星火传递下去。
剩下两个,都不过是借着任平生的好名声而肆意妄为的离经叛道者。
他们根本算不上什么“最好的学生”——那都是他们给自己脸上贴的金,而任平生现在却偏偏赏识着他们,对他们寄予厚望,
“先生,只有脚踏实地才能把事情办好,投机取巧可不是什么真本事。
您应该提防些那样的人,小心他们心怀不轨。
先生,我实在不希望您上当受骗。”
不止一次的,李昭旭担心任平生将来受到背叛与伤害,好心地提醒他。
然而,每一次,任平生似乎都不是太在意
“昭旭啊,这条条大路通罗马的道理你应该懂,只要能达到最终的目标,在这个过程中到底采用什么样的方法,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经纬和思恒的出发点是好的,只是过分急于求成了些,那也是因为他们好胜心太强,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
本质上,他们也只是在走自己的路而已。”
多年以后,李昭旭的担忧尽数应验。
到了那个时候,任平生即便是再后悔自己未能早听劝告,也已经来不及了。
作为以“科学、进步”著称的学校,纳川学馆的女同志们也同样拥有相当高的思想觉悟。
她们追求权利与义务的平等,追求身体与精神上的解放和自由,反对封建制度下的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压迫与包办婚姻等落后陋习。
在这群女同志当中,论起思想的高度与才华的出众,和李昭旭同届的杨雯雅恐怕无人能够与之匹敌。
在共同学习的过程当中,李昭旭和杨雯雅开始对彼此有了一定的好感。
起初,尚且年少的他们将这份情感单纯地理解为同学之间的友情。
后来,他们才渐渐明白,这是爱,纯洁而伟大的爱。
杨雯雅的遭遇和李昭旭极为相似:母亲早年病逝,父亲交不起官粮被官兵抓走杀害,自己最后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到城里一家纺织厂当童工。
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在互知身世之后,两人的感情愈发深厚了。
他们互相爱着彼此,互相支持着彼此,成为了彼此最为坚实的依靠,也成为了彼此最为信任的人。
杨雯雅是一个很乐观主义的人,对于那个未知的明天,她总是存在着许多浪漫而美好的幻想,认为一切总会好起来。
“我希望,我们经受过的悲惨遭遇不会在任何人身上重演,每一个人都能够平安幸福的度过一生。”
“一个没有剥削压迫的平等社会,那是多么的令人心驰神往!”
“我们要互相学习,共同进步,一起投身到时代的浪潮当中,为社会的变革推波助澜。”
“美好的明天啊,它终将会到来。”
在得知两人的恋爱关系之后,任平生没有进行任何的干预和阻挠,
“这有什么,他们已经十五岁了,按照现在的标准来看已经算是成年人,早就到了该恋爱的年纪。
更何况,他们这是前卫而进步的自由恋爱,我们应当予以支持。”
班上的同学,也十分欣赏这一对才子佳人,总是打趣着说希望他们能白头偕老。
纯真的爱情,并未影响到两人的学习与生活,他们依然一起读书,一起探讨,一起写政论,一起歌唱“胜利颂”。
1858年的春天,李昭旭在经历了四年的刻苦学习之后,从纳川学馆顺利毕业,和大多数的纳川毕业生一起,选择加入了任平生反对封建统治的组织“真理协会”。
也是在那一年的春天,十七岁的李昭旭与十六岁的杨雯雅在任平生的见证之下正式成为了一对夫妻,共同投身于浩荡的时代洪流之中。
四年间,纳川学馆之外的世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越来越多的人:遭灾的农民,失业的工人,破产的小商小贩,被拖欠粮饷的基层官吏,都在生活的压力之下,开始对自己本来奉为圭的封建君主产生了一定的不满心理。
他们没有太高的觉悟,也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他们渴望的,仅仅是自己,以及自己的家人,能够吃饱穿暖,好好的活下去。
当最基本的生存都已经出现困难之时,即便是再为随和懦弱的人也会不由得被逼迫出反抗命运的念头。
“我们,我们只是想要活下去啊!”
人们有了反抗强权和争取权利的意识,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思想纲领作为指导,斗争起来也是漫无目的,缺乏方向性。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任平生开始大量地接纳这些在一定程度上摆脱愚昧的觉醒者,发展他们加入自己的组织,让他们的反抗有了正确的方向。
任平生十分厚待组织中的新成员们,他们家境贫困,任平生就予以资助,他们没有文化,任平生就亲自带领学生们对他们展开扫盲教育教他们识字读书,让他们学习科学进步的思想。
渐渐地,任平生在百姓心中俨然成为了一名“神”一样的伟大人物。
不少人仰慕于他的博爱善良,不远千里来加入“真理协会”,家长们教育孩子也有了个新的榜样:“要好好地念书学习,将来才能像任
先生那样有出息!”
很快的,“真理协会”的规模正在一点点地扩大,愿意主动投身于解放事业的人民群众也越来越多,颇其一番欣欣向荣之态。
有了来自于人民的支持,任平生准备将自己的理想付诸实践——以武力手段进行正义的反抗。
只是,1860和1862年两次针对于慕花市政府的行动,全都在残酷的镇压之下以失败告终。
连续经历两次惨痛的失败,任平生有几分消沉,却并未彻底心灰意冷。
他只是懊悔于自己先前的意气用事,进入了厉兵秣马、养精蓄锐的状态。
“越王勾践尚且卧薪尝胆,隐忍多年,一时的屈辱,根本算不得什么。”
1862年5月的一天,蒋经纬收到了一封突如其来的家信,寄信人是他的父亲,蒋家商行的老板蒋苍柏,说是要请他回家继承家产。
听闻这个消息,蒋经纬只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甚至有几分恶心反胃,直接把那封信撕了个粉碎,还仔细的洗了两遍手。
对于这个父亲,他可真是没有半分好感——他本是父亲酒后胡行而生下的私生子,母亲是蒋家一个打扫屋子的下等佣人。
蒋经纬从小不受宠爱,小小年纪就被赶出家门去自谋生计。
十多年来,他当过学徒,做过童工,也在街边摆过小摊,卖过报纸,各种各样的苦也不知道吃过多少了。
“怎么,这老东西突然良心发现了?怕不是没有几天活头了吧?”
蒋苍柏这么急着认回这个私生子,可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只是因为自己那几个“名正言顺”的孩子,不是早年夭折,就是被酒色淘虚了身子成了只能混吃等死的废人。
自己年事已高,再加上体弱多病,等到自己百年以后,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只能白白送拱手送给外人。
蒋苍柏心里着急,愁得茶不思饭不想。
“老爷,您忘了,先前楼下打扫卫生的小宋,不是还给您生下一位公子吗?虽然名分算不上正,却也至少是您的血脉啊!”管家刘思远见到蒋苍柏一脸愁容,善意提醒道。
“那孩子现在在哪?”蒋苍柏的语气极其激动,原先黯淡无光的眼神骤然间闪烁着充满希望的光芒。“管他名分正不正的,以后他就是我蒋家惟一的公子!要是有谁敢乱嚼舌根子,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现在混得很好,在一个叫做任平生的人手底下办事,挺受人家重用的,已经当上个什么负责人了,外面的人都知道有这么几号人物。”
“任平生?就是那个不好好做生意,偏偏要招一堆人造反的刺儿头?”
“是的,老爷。”
“唉呀,我蒋苍柏的孩子怎么跟那么一个下三滥的地痞流氓混到一块去了?还不得也被带坏了啊!”
蒋家祖上是皇商,虽说到这一代已有几分败落了,却也傍着各级官府捞得盆满饰满。
为了自家的利益,蒋苍柏自然愿意疯狂地拥护着这一落后至极的制度,将渴望变革、思想进步的任平生等人贬低作“流氓”。“土匪”和“反贼”。
“老爷,请您宽心,这些年,小公子在外也不知吃过多少苦了,如今一回家,见到这高门宅院、万贯家财,将来又全是他一个人的,他怎么可能不动心?
他一动心,原先心里面存着的的那点儿歪理邪说估计早都不知跑到哪去了!
老爷,在这个年头,金钱可是万能的啊!”
“说得好,说得好!”蒋苍柏双手拍打着椅子的扶手,哈哈大笑,
“小刘,你去把郑秘书叫来,让他替我给我家孩儿写一封信,请他回来继承家产!哈哈,他怎么可能不动心啊!”
蒋苍柏没什么文化,斗大的字认不得几筐,平时书信往来,都要靠专门聘请来的秘书郑文为他代写。
1862年5月12日,蒋经纬辞别了任平生,回到了那个在他的记忆之中没有一丝温度,甚至有几分晦气的家。
任平生纵然再不舍得蒋经纬离开,却也不好阻碍他们父子团圆。
,“那蒋苍柏就是个连亲生儿子都能抛弃的混账东西,蒋经纬为什么还要和他相认,难道他真的只是为了继承那些财产吗?”李昭旭感到无法理解,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无耻的父亲。
“唉,那蒋苍柏固然混账,可他至少也是经纬的父亲啊!
父子之间的情感,有的时候就是这样难以捉摸。
昭旭,你也知道的,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直算不上太好,我总觉得他太封建守旧,他也觉得我不守本分。
可是啊,我依然是他的儿子,他也依然是我的父亲,这是永远没有办法改变的。”
1862年7月,也正是蒋经纬归家当“少爷”的第二个月,蒋苍柏去世了。
蒋苍柏在商界中那几个交情颇深的合作伙伴,都认为他死得实在有些蹊跷——
蒋苍柏虽说年事已高,加上年轻的时候不太老实导致现在身体虚弱,虽说已到了风烛残年的状态,再活个三年五年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怎么偏偏在“认亲”没多久后就突然撒手人了呢?
只是,怀疑归怀疑,没个确切的证据,他们也只好嘴上发发牢骚。
一夜之间,蒋经纬成为了蒋家商行的掌门人,年仅二十岁的他,看上去沉稳而干练,俨然一副商业领袖的派头。
在他湛蓝色的眼瞳之中,隐匿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冰冷刺骨的杀意——蒋苍柏确实死得不太清白。
蒋经纬第一次大开杀戒,竟是对自己的亲生父亲。
“在我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抛弃我,侮辱我,这些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可是,他杀害了我挚爱的妻子啊!她明明那么信任着我!”
那是他的第一任妻子,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孩,他在纳川学馆的同窗,叫作刘仪君。
也许是因为曾经在街边乞讨的时候收到过太多人没来由的欺负,刘仪君习惯性的有几分胆小羞怯,遇到一点风吹草动就立即躲到蒋经纬身后,紧紧地抱住他。
对方伟岸的身躯,对于这个弱小无助的女孩而言,就像是一座高耸的山峰,让她感到很有安全感。
“经纬哥哥,你会永远保护我吗?”
“当然,我会保护你一辈子,只要有我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蒋经纬深深地爱着她,爱着她玫瑰色的双颊,琥珀般的眼瞳,从及如同初绽的山茶花那样温柔而羞涩的笑容。
他那样的争强好胜,那样渴望着得到重视,恐怕也只是为了能更好的保护自己的心上人吧。
“真是郎才女貌,又一对才子佳人呢!”
可是,当他回到那个“家”之后,蒋苍柏已经为他安排了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女方是绸缎商顾家的二小姐顾清涵。
顾清涵身材臃肿,相貌平庸,基本上大字不识一个,再加上从小给父母溺爱惯了,养成一身目中无人,颐指气使,出口成“脏”的坏毛病
相比之下,两人简直是云泥之别,天壤之分。
“可是,父亲,我已经有妻子了,我不能抛弃她。”
“经纬,你从前是个穷人,你的那个妻子也只能是穷人出身。”蒋苍柏仍旧是那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可是,现在你不一样了,你是蒋家惟一的财产继承人,你的亲事,必然应当是门当户对的。”
为了彻底断绝蒋经纬的念想,蒋苍柏竟然采取了一种相当极端的方式来强迫他
他吩咐了自己手下专门为自己办“脏事”的仆役,让他们以蒋经纬的名义把刘仪君给约出来,并且在商行的地下室里将她残忍的杀害了。
直到最后的那一刻,她也不相信“经纬哥哥”会伤害自己。
“经纬哥哥……你说过,你会永远保护我的……”
“我亲爱的孩子啊,那个可恶的绊脚石已经被解决掉了,以后没人会来找你的麻烦,你可以放心的迎娶顾小姐了!”
悲伤,痛苦,无法消逝的怨恨,长久的萦绕在蒋经纬的心中。
最后,这份复杂的感情逐渐具象化,变成了一小包白色的砒霜。
“父亲,你知道吗,仪君她是一个很胆小的人,连自己出门都不敢。
可是啊,她偏偏以为约她出来的那个人是我,她是那样的信任我,对你派出来的那些人没有半分怀疑,心甘情愿的跟着他们走。
我已经能够想象到,在最后的那个时刻,仪君对我会有多大的怨恨。
仪君,我终于为你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