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娇是怎么死的不重要。”
那声音缓缓从黑暗中来,语速平均,无抑扬顿挫,平静而冷漠,带着知晓一切的洞悉意味,却又是事不关己的态度,终究归于黑暗中去。
那个名字他念出来是好听的,简欢想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些什么,但边伯贤是什么人,是她看不懂的人。
简欢感到一瞬的挫败感。
陈娇娇这个名字,她以为是她翻盘的杀招。
他还是带着一贯的微笑,那样的笑对简欢一直存在,包容又疏离,暗示着,简欢问什么都不会触怒他,同时,他什么也不会回答。
他甚至不去追究是谁泄露了这个名字,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然后回到他的主题,回到他所控制的领域。
边伯贤问简欢:“欢欢,你为什么认为我不喜欢你?”
主导权回到他手里。
简欢听到他的问题没有出声回答,她的面容慢慢地垂下了——五官都耷拉着,呈现出一种无奈的、隐忍的表情,她知道他会有这样,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开始了解边伯贤这个人,被迫地,无意识地。
仰望的人和被仰望的人,总归是被逼着理解彼此。
简欢没有太多表情,她的脸上还有伤,她也不想哭,因为泪是咸的,咸的泪渗进伤口里会疼,而她已经够疼了。
她忽而觉得浑身疼,也许是痛终于苏醒了,或者是眼前的人缓慢地给她以一种疼痛,不休不止。
“边学长你生活费多少一个月?”简欢咬紧了后槽牙,闷闷开口。
边伯贤没有回答,他用简欢应付他的沉默对付简欢。
一室的寂静。
简欢是很习惯于沉默和寂静的,她垂着眼睛等待答案。
边伯贤从简欢浅浅的内双看到硬而直的睫毛,这小姑娘一脸的伤,完好的地方其实不多,他忽而觉得自己幼稚了,怎么也不该跟一个伤者置气,而且这是他的小兔子,小兔子受伤了,情绪不对些也是正常的。
即使她做了他最不喜欢的事——试探他。
“没个数。”边伯贤回答,他紧盯着简欢的眼睛,可惜没有瞧出她的忍耐,他看到的简欢还是面色平静沉着的,像是灰色的乌云。
“是吗?”简欢无意义地说。
他们都知道这句“是吗”毫无意义。
“学长,其实不谈婚论嫁,谈恋爱不需要考虑太多现实因素,家境差别大无所谓,”简欢继续说,“但你太危险了,学长。”
一个人,无论男孩女孩,很难拒绝来自自己所向往的世界递出的橄榄枝,哪怕那个世界与自己不相容。
于是,从一个地狱,迁入一个炼狱。
简欢觉得自己所处的世界是一个,就是一个世界,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但这个世界里分了圈子。
对大学生来说,无贬低之意,无优劣之分,简单地以生活费为标准,领着贫困生补助度日,一个月1000以下的生活费,1000-1500的生活费,1500-2000的生活费,2000-3000的生活费,都可以在一个圈子里。
月生活费五六千,七八千,在一个圈子里。
月生活费过万,在一个圈子里。
边伯贤,又在另一个圈子里,那个圈子里,生活费没有确切的数字,甚至没有生活费的概念。
边伯贤的圈子不适合她。
你看她都没有试图踏入这个圈子,甚至没有触摸到门,只是从这个圈子里跳出一只黑山羊,这只黑山羊咬着她的裙摆,然后这个圈子便当是她诱使了这只羊,惩罚了她。
没有人会责怪边伯贤,这个世界都责怪她。
凭什么?简欢缓缓掀起眼皮,略带不甘意味地审视着边伯贤的脸,那是一张没有缺陷的脸,漂亮的眼睛,内双却不显小,精巧的鼻子,鼻翼微微厚却不累赘,薄而粉的嘴唇没有什么唇纹,皮肤光滑白皙。
一张脸可以显示出这个人的家境,嘴唇需要润唇膏,皮肤需要护肤品,岁月催人老,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催,而有钱人家的孩子,无论五官如何,护理得当,皮肤总是白而滑。
显然,这人从小养尊处优。
他站得很挺直,坐得也是,若不是从小有人教养他如此,他早就驼背前倾如寻常人一般。
从小就有人告诉他,怎么站好看,怎么坐端正,怎么打理自己的皮肤,打理自己的仪容,又如何与人交往才得体。
从小就有人为他准备营养均衡的餐食,让他有适当的锻炼,告诉他如果翘二郎腿会弯腰驼背,告诉他站姿不当会骨盆前倾。
这样教出来的孩子,站如松,鹤立鸡群。
而简欢,她脖子前倾,骨盆前倾,站不直,军训的时候她就知道,和其他许多人一样,她们都有这样那样的体态毛病,所以标兵不会是她们。
她会有这样那样的皮肤问题,暗沉,痘痘,很久以后才知道,这不是天生的,而是小时候父母或者自己不当的行为造成。
而这些微妙的差异背后,是家庭的差异,是人生的差异。
这样的人从小修养出近乎完美的身体和素养,十数年的坚持,不是为了与她这样的人同处。
边伯贤要越过这些差异,回头来喜欢她,便是问与他们不相干的路人,路人也不会祝福他们。
他人的祝福没有,还会有惩罚。
“因为这个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喜欢我这样的人的,”简欢真挚地回答,这是她一贯的语气,含着令人无法质疑的真诚,“边学长。”
边伯贤笑了笑,他扶着床边,慢慢站起身来,他再次看着简欢笑了,那种笑又是包容而疏离的,简欢知道自己一定碰到了真实的东西,所以边伯贤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说什么胡话,休息吧,我会处理接下来的事情。”简欢听到边伯贤对她说。
她沉默了几秒,终是听话地合上了眼睛。
黑暗中,她感到温热落在她的眼皮上,很轻,她不安地动了动眼球,但没有睁开眼睛。
是边伯贤吻了她的眼睛。
“晚安。”
————
处理陈重是一件事,处理让陈重去堵简欢的赵馨雅是另一件事,再处理陈安晴——把简欢骗进巷子里的小喽啰又是一件事。
赵馨雅,不久前在女寝楼下告白,投怀送抱惨被边伯贤当众拒绝的女生,和简欢同年级,七班的,她也是晏惟兄弟的女神,是这一次事件的策划者。
一个漂亮,但不太有头脑,且冲动的胆汁质女生。
一个莽撞且有执行力的人是非常可怕的。
金茗不敢让边伯贤处理,因为她得知,即将被处理的这些人里有和她家公司合作的赵氏企业的独女——赵馨雅。
“陈安晴让你干的?她说简欢缠着边伯贤?边伯贤觉得很烦是吧?”
“被当枪使你还他妈傻呵呵地给人担罪是吧。”
“赵馨雅你是不是傻,他妈边伯贤觉得烦,简欢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轮得到你去搞?你他妈狗抓耗子个屁啊!?”
“你说能怎么办,哭什么?吵死了,闭嘴。不是还有个陈安晴吗?怎么处理她看你了,处理得漂亮点,不然边伯贤怎么解决你,我管不到。”
“以后别去找简欢麻烦听明白了吗?长点脑子。”
“简欢只是个替身。”
一个替身。
陈娇娇是那白月光,而简欢是她的替身,低配版的,甚至不配拥有与其相似的娇美容颜和甜蜜嗓音。
人人都爱的是那已死的陈娇娇,对男人们来说,那是个娇俏可人的小丫头,聪明、温柔又乖巧,是世间最撩人的一抹春色,拂过每个人的心尖,纵使伤了人,也没人舍得责怪她。
没人爱简欢。
边伯贤不爱简欢,金茗想,他只是从简欢身上看到了陈娇娇的影子罢了,那个坏女人的影子也让他如此着迷。
陈娇娇,好险她死了。
金茗把哭哭啼啼的赵馨雅骂了个痛快,把自己内心的郁气一块发泄了,挂了通话,她闭上眼长抒一口气。
边伯贤到底看上简欢什么,其实金茗不明白,因为陈娇娇和简欢并不像,陈娇娇便是再狠毒又城府深沉,确实长得漂亮又头脑聪明。
而简欢什么也不占。
“他喜欢她的平庸。”金茗只好这么告诉自己。
————
可想而知,躺在医院里的简欢错过了第二天的八百米测试,并且有较长一段时间都会缺课。
警察的询问安排和其他司法程序都是由边伯贤安排,而按照她的意思,并不通知父母,鉴于她已成年,警察并未强求。
简欢并不希望辅导员即校方介入,而如何瞒过辅导员,则是明晖这位学生会代表发挥了作用。
明晖确实来探望她了,但是是在第二天和边伯贤一起来的,准确地说,作为一个男性,他是在边伯贤的监视下才得以看望简欢。
小学妹着实被打得太惨了。明晖没想过会这么严重,看得心惊胆战的。这边伯贤肯定得疯了吧,怪不得把陈重捅进医院了。
“小学妹你感觉怎么样啊?”
“别担心学校的事儿啊,我帮你跟辅导员请假,别操心啊。”
明晖小心地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他也不敢太表示关心,毕竟边伯贤就在一旁虎视眈眈,这只笑面虎着实骇人。
他见简欢神色有些疲倦,便知趣地结束了问候。
“她脖子上那红色怎么回事?”明晖关上门,指着自己的脖子问边伯贤,“被蚊子叮——”
边伯贤平静道:“我干的。”
明晖没反应过来,还敢问:“啊?”
边伯贤掀起眼皮,盯着他,明晖不明所以,而老流氓一笑,自然是一点也不脸红心跳,一字一句咬着字眼格外清晰:“哦,我。干。的。”
明辉差点跳起来打人。
“干!”
论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