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欢也这么认为。
如果明婉仪愿意和简欢坦诚地交谈,会发现简欢不过是一只被抓进来的黑山羊,蹄子卡在围栏上死活不愿意进来,被打了一顿,打折了,打服了,打无所谓了,才给拖进来了。
最想要维持秩序和平衡的人,可能正是简欢自己。
“杜老师要和我、伯贤先聊一下工作的事情,简欢学妹在旁边稍等一会,好吗?等得住吗?”明婉仪微笑着和简欢说。
“好的。”简欢回答。
“不过不知道要多久,我们要拍照,要采访——我说话比较直接,我们聊的东西你可能听不太懂,所以让你等久了,你可以坐旁边吃东西,不用管我们哦。”
简欢:“好的。”
明婉仪停住脚步,忽而凑近了,轻笑着耳语:“别太忍着哦,不用一直黏着伯贤啦,我不会做什么的。”
简欢转动眼球,瞥见明婉仪脸上的笑。
她看了看边伯贤,边伯贤也笑着看她,所以她还是回答:“好的。”
明婉仪微笑着直起腰,亲热地挽住简欢的手,对边伯贤笑道:“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喜欢简欢学妹了,像个小人机一样,好可爱呢。”
边伯贤浅浅地拧了眉头,嘴角却还是向上。
他看向简欢,温柔地说:“我喜欢你的原因,别人没法理解,怎么办?欢欢?你告诉她,我喜欢你什么。”
像是教师的诱导,又像是朋友的鼓励,但更带着情侣间的亲昵。
“学长,我们听听学姐的意思吧,”简欢抬起眼,温和而无害地和明婉仪对视,像是真的在请教,“你好像什么都懂,学姐,你再说说看呢?”
于是两人都注视明婉仪,并微笑。
明婉仪身形僵了一瞬。她那明媚自然的笑容像雪一般消融,化了之后露出贫瘠、坎坷的岩石来——那并不是能上得了台面的表情。
作为模特,她很擅长掩盖自己的真实情绪。
但此时,明婉仪似乎没有时间掩盖,所有的思考能量全部用于解决当下的问题:边伯贤和简欢,为什么会有一样的笑容?为什么会有一样的说话方式?她为什么会从简欢身上感受到边伯贤?
简欢,为什么像边伯贤?
看明婉仪不言不语,简欢没有盯着她非要闹一个难堪,只是问:“杜编辑是哪一位?”
“那位就是杜编辑,是杂志社主编,”边伯贤压低声音给简欢提示,“不太好处,在行业当中声望很高,喜欢美食。欢欢,如果有必要,你可以跟他谈谈吃的。”
陌生人太多了,简欢不知道他说的具体是哪一位。但她一抬眼,立刻就明白边伯贤为什么没有具体说明。
站在自助宴席长桌的另一端,靠在桌边,几乎要埋进高高低低的餐盘里,乍一看是个身姿挺拔的男性,再一看是个脸部精致的女性。
呃。是个雌雄莫辨的美人,她只能说,是个美人,正皱眉品尝一杯浅粉色食物,边骂骂咧咧地发出一些叽咕声。
奇怪的是,即使是这样暴躁、没有素养,简欢都觉得那上上下下、一张一合的嘴唇十分好看,爱心形的唇形好看,上唇中间软软的唇珠好看,粉亮油润的唇色好看。她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惊讶地想:嘴唇,真的像是草莓果冻一样的嘴唇。
抿化了的冰淇淋沾在唇角,盖住了一点美人的唇边痣。
她越走越近,看得越发清晰,就好像活色生香的化妆品广告放映在最大英寸的高清屏幕上供她观赏。
已经迈进到可以看清对方的喉结,简欢身躯一震,不动声色地别过眼。她想:天呐。
男性。
“味道很奇怪吗,用新鲜鲑鱼做的冰淇淋,很奇怪吗?我利用了分子美食学的思想,仪器用起来确实有些不顺手——”
听到声音,简欢抬眼,这才注意到长桌另一边是脸色有点气急败坏的高个子男性——胸膛一起一伏,像是会健身的类型,因为西装被胸肌撑得很饱满。
第三颗扣子撑开了、第三颗也——啊,又落回去了。
哇。她面无表情地欣赏。
虽然是天生好色,但她平时也算克制,可今天好像是果汁喝多了,眼睛有些不受管束。
“欢欢?”头顶上的声音已然带上无奈。
“咳,学长,”简欢故作严肃,“你说哪一位是杜编辑。”
她感觉有坚实的肌肉不动声色地挨到她的手臂上,好闻的气味将她包裹,吸引走了她分散的注意力。
“嘴毒的那位,叫杜如风。”温热湿润的呼吸伴着磁性的声音,挠得她耳蜗发痒,一直痒到脑子里,这会她的脑子里是没法装下其他人的嘴唇、胸肌。
“这味道,像是鲑鱼他妈难产生了他想把他塞回肚子里,但是是从□□塞回去的。”美人狠狠地吃完最后一口,用粉嫩的嘴唇恶狠狠地评价。
壮汉像是要哭了,牙齿打抖,还是压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你说话太难听了。”
“厨子不干人事,我也不说人话。”美人不屑。
“所以这位是杜编辑。”简欢看向美人,向边伯贤求证,得到边伯贤肯定和赞赏的眼神。
嘴巴是很毒。语速很快,但口舌清晰,骂了人但没搞清楚骂了什么,但能知道自己被狠狠侮辱了。简欢想。自己应该学学这种口技。
简欢在发呆,边伯贤在微笑,壮汉在哭,美人在吃。
现在气氛尴尬,不知如何破冰。
明婉仪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她似乎不会被社交的尴尬伤害,行动非常果敢:“杜老师,我们来了。”
“婉仪,”杜如风回头,面无表情地说,“你还是这么美。”
他看向边伯贤,颔首:“边老师。”
边伯贤笑笑:“杜编辑。”
杜如风看向被边伯贤牢牢搂在怀里的女生,挑眉:“你女朋友?略有耳闻。”
边伯贤大大方方地点头:“嗯。”
他按住简欢的肩膀,把她推出来,就像是过年吃宴席的时候,长辈要让孩子出来走两步,带了点炫耀的意思。
“我女朋友,”他又小声地喃喃了一句,“来之不易。”
这声音只有简欢听得见。
故意的。她想。
学长每次都是这样,总是在公众场合说一些让人羞愧的小话。他非常明白,自己是多么——多么担忧别人听见了这些话,为此紧张、畏惧,也因此心脏怦然。
“你好。”杜如风诧异地扫了简欢一眼,那种诧异让人奇怪,有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
简欢来不及分析什么,杜如风对她淡淡颔首,又把目光投向明婉仪:“那我们就开始吧。”
“那这位——”明婉仪示意一旁还在哭唧唧的壮汉。
“不管。”杜如风简单地说。
他把一头及肩的头发扎起,收起了懒懒散散的劲儿。
“先到钢琴旁边拍两张吧,你们是在钢琴旁边结缘的对吧,一个主持人,一个演奏者,以一种台上台下的形式合作了很多年了。”
“边伯贤女朋友,”杜如风不在乎这个面相普通、行为怯懦的女孩叫什么名字,他随意道,“接下来我要拍他们的照片,你膈应的话就在这吃,不膈应就来看吧。”
明婉仪歉意一笑:“抱歉了,学妹。”
简欢:“……”
她很轻地笑了一声,边伯贤也很轻地笑了一声,两人的笑并不相同,一人冷淡,一人温和,却是同一个含义。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简欢,她叫简欢。”
“简欢,我叫简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