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不草他不知道,他只想骂“草”。
谢星辰琢磨了下,老太太交给他们的任务是“除草”,这草不除他们得玩完,试着除一除没准还有救。
可那东西——
长得就不是人力可以对抗的样子,真到面前了,鬼知道是谁除谁?
林莉更觉得这简直是在开玩笑,他们手无寸铁,唯一可以拿来当武器的两团还在刚才被他砸出去了,正面对抗除了融为一体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心生绝望,林莉腿脚丝毫没有变慢,他下意识看向跑在前面一个身位的谢星辰,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男人一定有力挽狂澜的法子。
按理说两人认识了这一会儿,彼此只知道个名字——还是个假名字,在这种残忍悲观的世界里,他不应该对一个人产生这种毫无根据的信任,可他就是觉得,他一定有办法。
谢星辰察觉到他的目光,笑了一下:“别指望我,我再厉害也打不过那家伙。”
林莉绝望地暗下了眼神。
“要不咱俩分头,总能活一个。”林莉实在没办法了,提议道。
谢星辰点点头,给他比了个手势,两人一东一西,各自分开,谁想到背后的怪物也一裂两半,脚下的部分还在飞奔,上半身连着的都快散架了还锲而不舍地追着腿狂奔。
林莉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口,呜哇一阵乱嚎,不经意间瞥见,谢星辰竟然笔直地冲着塔楼大门跑去。
林莉:“!!!”
他惊恐地瞪圆溜了眼睛,脸色苍白地喊道:“那里头也有怪物!那头发!那头发!你忘了吗!!!别去送死啊呜呜呜呜——!!!”
谢星辰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房门打开。
他拉开房门,柔软的身段宛如游鱼滑进门后,背后紧贴着墙面,将门最大幅度地大开。
门刚打开,屋子里一大团蝗虫过境一样的黑雾猛地冲了出来,转瞬间缠绕上追着谢星辰过来的尸堆。
两边迎面撞上,开始了一场叹为观止的交战,拧成一绺又一绺的头发风卷残云般将那些尸块切割成段又一段,追在林莉背后的尸块想逃窜,也被头发按住,卷成了一团,按在地上。
说来也奇怪,那头发丝肉眼看过去,明明应该是一团无机物,可偏偏在绞碎肉团的时候让人产生一种它们仿佛在吞吃的错觉,发丝吸收了肉团上沾着的血液和细小的肉末残渣,终于在暮色昏昏的时候满足地蜷缩退去,又藏回塔楼不知所踪的阴影深处。
而剩下的血肉所剩无几地萎靡回田地里,蠕动着钻进泥土,鲜红的血漫进泥土。
那些花朵更娇艳了。
林莉双腿虚软地扶墙走过来,他脸上的妆基本花了个彻底,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蛋。脸盘年纪看着不太大,撑死了二十,喘着粗气问道:“哥、哥……这、这算完成任务了吗?”
没等到谢星辰的回应,他看过去,只见阴沉沉的天色下,男人正大步折回花坛,只留给他一个冷厉的背影。
阴风吹过来,林莉打了个冷颤,害怕地跟上谢星辰。
……
谢星辰从潮湿猩红的泥土里捡起一个铭牌,上面的照片是个年轻男人,谢星辰用拇指用力擦拭他脸上的血迹,却也擦不干净。
“这是什么?”林莉看向铭牌,嘀嘀咕咕,“工作牌么?什么什么医院……胸外科……沈、沈冰轮?”
在林莉念到这个名字时,谢星辰手指一顿,把它抄进裤子口袋,笑道:“还挺认识字。”
林莉勉强一笑,小心翼翼地问:“哥,你叫沈冰轮?”
谢星辰眯了眯眼:“我倒是想叫沈冰轮。”
林莉紧跟着说:“害!名字这回事想叫什么就叫什么!问题不大的,你看你跟照片上的人长得多像啊……这下颌弧线一毛一样。要是你愿意,我现在就叫你沈冰轮。”
谢星辰笑而不语,转身往塔楼走。
他小跑几步,跟上谢星辰的脚步,林莉跟到门口呆住了,想到那些张牙舞爪的头发,不敢进屋,眼睁睁看着谢星辰踏进黑暗。
林莉咽了口口水。
没听见谢星辰理会自己,林莉试探性走进屋,疑神疑鬼地觉得怪物潜伏在他四周左右。他屏住呼吸,小声说:“沈……哥……还要往里走吗……我总觉得不踏实……”
“我姓谢,”谢星辰:“因为没胸所以不踏实了吗?”
林莉:“……”倒也不必。
笃笃笃的声音响起,谢星辰踏上楼梯,他夜视能力很好,在天色完全暗下来,没有煤油灯照明的情况下也能一步步走得踏实。林莉跟在后面,突然撞上谢星辰的后背。
他摸着鼻子,错开谢星辰的身位瞥过去,看到老太太站在楼梯口。
谢星辰不知道老太太站在那里多久了,几乎是走到近前才注意到她从房间里出来了,提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煤油灯,依旧是一身瘆人的黑色筒裙。她脸色苍白病态,密布褶皱,乌黑的头发却油光锃亮,泛着一层淋漓的鲜红水光。
“活着回来了啊……呵呵,”老太太发出嘶哑的低低笑声,她脸上的褶皱绽开,露出一个慈祥而餍足的笑容,好像饱食了一顿,每一根头发丝都透露着满意,“天已经这么黑了,看来今晚送灵人是不会来了。”
“送什么人?我的耳朵好像出现了问题。”林莉不愿面对。
“送灵人……”,谢星辰意味深长地低吟,“不知道跟送葬和送殡有什么关系。”
林莉:“……”都是自己人,不要搞内卷。
“无论你们变成了什么样子,送灵人都会把你们送回你们来的地方。来吧,孩子,”老太太愉悦地说,“你们做得很好,今晚可以睡在这里。”她端庄而优雅地看着谢星辰他们,巨大的机器被头顶的灯光投影出网似的阴影,有什么东西正在漆黑的阴影里虎视眈眈地蠕动着。
老太太带他们停在一扇房门口,对林莉说:“女士住在这里。”
谢星辰看了一眼屋子,房间不大,但干净整洁,屋内地面铺着一张柔软的毛织地毯,一面落地书柜靠在墙壁上,窗边的茶几上摆着一套鎏金茶具。
“我能不住这儿吗……?”林莉小声问。
老太太没说话,用漆黑的眼睛看着他,阴恻恻地笑了一下。
林莉打着哆嗦拉着谢星辰的衣袖:“不行,我不敢住在这儿。”
”住着吧,”谢星辰拍着他的肩膀,“人生自古谁无死,总好过死在花坛里。”
林莉:“……哥,你可真会安慰人。”
老太太带着谢星辰去隔壁的房间,两间房间结构很像,摆设以中间墙壁为中轴线对称陈列。
谢星辰把自己埋在柔软的被子里,舒坦不少。
“帮忙关下灯。”他招呼老太太。
老太太:“……”
老太太提灯出门,房间顿时暗了下来。
躺了一会儿,谢星辰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推开窗户,看向那片花坛,从口袋里摸出那枚胸章,摩挲着上面的名字。
过了片刻,他倏然收紧手指,锐利的边缘刺破他的皮肤,血珠浸润了脏污的表面,谢星辰敛起眉峰,一双眸子冰凌凌的。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大雪,几近遮天蔽日,天地一片肃寒。
——
一夜睡得十分踏实,谢星辰醒过来的时候,窗外的大雪已经停了,拨云见日,旭日阳光照耀进来,令人生出懒洋洋的暖意。
他穿好衣服,推门出去,林莉顶着酸胀的眼皮出现在面前,他乌青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神清气爽的谢星辰:“哥你怎么敢睡得这么香啊?”
谢星辰笑了笑:“我不太能控制自己睡着以后发生的事情。”
林莉:“……我不是这意思,你就没做点什么噩梦?”
“比如?”
“比如睡到半夜听见床头响起淅沥沥的水声,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板上,勉强睁开眼,看到床头有个惨白着脸的鬼脸正带着恐怖的笑看着你,他细长的指甲插进你的头发,你这才发现原来听到的水声是血水从头发上滴落的声音……”
谢星辰摇头:“没有,我偶尔会梦见自己拯救世界。”
林莉:“谁不会啊!呸!我的意思是昨晚真的什么都没发生?我确实做了刚才那个梦,也仿佛真的听见了水滴滴落的声音,可我挣扎着醒过来,发现那就是个梦,房间里一点痕迹没有,”他顿了顿,面无表情地说,“然后我就不敢睡了,睁眼到天亮。”
“单纯是个噩梦吧,”谢星辰斟酌了下,说道,“老太太的任务应该完成了,你注意到她的头发了吗?”
“嗯?”林莉心里也存了几分古怪的觉察,“她的头发特黑特亮,完全不像是个老太太。”
“嗯,”谢星辰道,“昨天我们除完草回来这里的时候,她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非常浅的红色光泽,而且……”他沉声说,“还有些肉沫和残渣。”
林莉倒吸一口凉气。
谢星辰:“所以,我们见到的那些头发是她的头发,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你那个噩梦可能昭示着什么。我大胆猜一下,如果我们没有用尸块帮她护理好头发,也许到了晚上,我们就成了她的……”
“护发素?”林莉哆嗦着问。
谢星辰:“你这说法还挺合适。”
林莉:“……我也不想当护发素啊哥!”
“不管是什么,任务完成了,我相信这些npc会遵守规则,把东西给我们。”
说话时,墙壁上一直沉默的时钟突然弹出一只金色的鸟,那是只胸膛刺破在尖锐荆棘上的幼鸟,布谷布谷地宣告上午十点的到来。
维斯太太走出来,双手合拢,捧着一团带血的内脏,“这是给你们的奖励。”
鲜血从掌心滴落,血团似乎还在蠕动,端庄优雅的老夫人笑意盈盈地问他们:“那么,谁来拿走它呢?”
这肉团怎么看都跟他们要的假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林莉不敢接,也不敢问怎么回事,那老太太让他浑身发憷。
谢星辰伸手接过,沉甸甸的一团宛如活物,隔着皮质手套,他都能感觉到湿漉漉的鲜血从指缝间流淌下来,有什么东西藏在肉块里,蠕动着拱撞他的掌心。
门外传来马车的车铃声,老太太说道:“送灵人来了,你们回去吧。”她缓缓转身,影子逐渐没入塔楼的阴影里。
他们背后,盘旋向下的楼梯左右的墙壁上亮起了几盏燃气灯,明亮的光线照亮了他们脚下的台阶,这还是他们头一回清楚地看见塔楼里的摆设。
那些曾经藏在阴影深处的厚重墙壁上挂着一幅挂画,装帧在精美的相框里。画像上是一个娇艳美好的女孩,她还年轻,容貌妍丽,穿着缀有蕾丝花边和丝缎的粉白蛋糕裙,撑着一把洋红色、筒状的晴伞。
谢星辰向下走,沿着环梯的墙壁上还挂着其他油画,每幅油画都画着同一个女孩,她容貌精致美丽,每一寸五官都是精心雕琢出来的,哪怕是全世界对容貌与品行最挑剔的人也无法从她身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瑕疵。
林莉感慨道:“我的目光完全离不开她,这女孩长得太好看了。”
谢星辰手捧着血管跳动的肉球,随意瞥了一眼旁边的油画:“她的目光也移不开你。”
林莉:“…………”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林莉越看越觉得谢星辰说得没错,这些油画上的每一双眼睛都追随着他的步伐,无论他环绕着塔楼,走在楼梯的哪一个角落,都如影随形地凝望着他。
越想越瘆得慌,林莉不敢再看,但好在,有灯光映着,下楼不算漫长,他们很快走到楼下,那扇房门不等他们推开,就在机械传动轴的作用下缓缓打开。
谢星辰脚步停了下来,他越过机械门板,看向门口的墙壁,那上面挂着最后一幅油画。
——午后的花园,藤编的座椅上躺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机械人偶,脑袋掉在地上,被剖开了胸膛,断口正淌着暗红色的液体。
人偶在看他,用空洞的无瞳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