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狂风卷着乌云，打得城墙上的军旗猎猎作响。战鼓的声响被狂风撕裂又裹挟着飘向远方。

宁苏手握军旗站在祁安城楼上俯瞰着城下整装待发的破云军。十万百里军愈加迫近祁安城，而全数破云军约一万人，这无疑是一场非常艰难的战役。祁安与沧州只有一水之隔，青州支援中沧的兵力已全数抵御另一路的百里军，既是分身乏术也是无暇顾及。倘若这十万百里军渡过沧江，那自百里家可自中沧城一路杀到青州，畅通无阻。

所以，这一场仗至关重要。宁苏他们已经切断了百里军的粮草供给，在这样的深秋时节，这么大的队伍忍冻挨饿战力无法发挥正常实力。但这样也意味着百里军必然会使用强攻的战术，用最短时间拿下祁安城来获得补给。

对于全体破云军而言，每个人心里都在敲着鼓点。这一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这一战宁苏等人已经做好了布防。宁苏和水云郎作先锋出城打头阵，高武守在城墙上指挥战局，孔曹华和程缘缘协助指挥。

高武站在城楼上对着全体破云军喊话，声音高亢激昂。程缘缘把宁苏拉到一边，二话不说就把三根银针扎在宁苏心口。宁苏条件反射伸手要挡，速度却没程缘缘扎针的速度快。看着程缘缘铁青的脸，宁苏没敢吱声。自上次她招呼都没打一个人离开浩德酒楼去找木乐安后，程缘缘就一直对她冷着脸。

程缘缘扎完针后又给她把脉，“银针可以短时间内护住你的心脉，减少内力对你心脉的反噬。就算疼你也得忍着。”

宁苏点点头。

程缘缘又补了一句，“别死啊。”

“应该还没到死的时候。”宁苏左手高举着破云军的军旗，右手抓着破云剑，城下是她的将士，背后是烟尘滚滚而来的敌军。

城门缓缓拉开，宁苏和水云郎领着破云军向着百里大军冲去。他们视死如归，叫喊声回荡在城楼里继而向着城外而去。

“誓死守住祁安！”

“誓死守住祁安！”

“誓死守住祁安！”

宁苏和水云郎分开两个方向杀进敌军，木乐安站在城楼上远眺只看见城楼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和一刻不停的残忍厮杀。宁苏背上绑着军旗，她策马一路向前杀去，犹如一根离弦的箭离城楼越来越远。渐渐地宁苏成了一个移动的小红点，快要消失在视线里。

木乐安不会武功更没有上过战场，此时站在城楼上的他是手足无措。高武和孔曹华领着城楼上的守军抵御敌军进攻，他们向城下放箭、投石，人人各司其职，乱中有序。敌军投来的乱石震得他两脚发颤，而为了抵挡漫天飞来的箭雨，他胡乱挥着剑乱砍，幸而程缘缘注意到他及时替他挡了几下。

程缘缘：“你上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很危险，快点下去！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别在这里添乱了。刘过，你来送他下去。”

刘过不放心程缘缘于是安排好了酒楼内的破云军伤员后跟随程缘缘来到了祁安。刘过会武功，一直跟在程缘缘身边帮衬。而木乐安则是宁苏带来的。她们从火凤寨抬走了木家父子研造的两架火炮，其中一架火炮射程可达一千米远。不过两架火炮和炮弹研制还在收尾阶段，也还没有投入实际应用中。战事紧急没法等人，于是宁苏便把木乐安和未完成的火炮一同带上了。

木乐安被安置在城中安全的地方专心研制，他没日没夜赶制，刚刚完成便跑来告知这个好消息。高武派人把两架火炮和十二枚炮弹尽数搬上了城楼。第一枚炮弹如愿发了出去。只听一声轰响，炮弹脱离炮管飞了出去，可惜没飞出去多远距离就落了下来。第一枚炮弹没有爆炸，作用跟投石没有差别。

木乐安焦急地调试火炮，想要找出炮弹没有引爆的原因。他蹲在火炮前半个身子钻进管道里检查，可他越着急越是找不出哪里有问题。炮弹无法燃爆的问题迟迟没有办法解决，而敌军攻势猛烈已经打到墙根底下来了。

高武心里也是焦急万分，场上局势已经一边倒了。水云郎带兵一直在中端百里卫济缠斗，宁苏单枪匹马向敌军后端而去，而敌军早已经呈围剿之势将水云郎和部分破云军困在其中并举大部队快要攻打到城门口了。

高武：“快让他们撤退！全数撤退回城！撤退回城，不要恋战！”

话音未落，孔曹华便快速跑下城楼。楼上铜锣敲得震天响，城门口附近的破云军听令撤回城内。同时孔曹华指挥士兵将城门缓缓推起，留有两人宽的缝隙给撤退的士兵并保证在敌军突袭时能够及时关闭城门。

眼见水云郎和部分士兵深陷围困无法撤退，而敌军又逼近随时有攻破城门的兆头，高武果断下令，“关城门！准备绳梯！”

此令一下，数秒内城门紧闭。

“放箭！”

又一轮的箭雨乱石向着城下而去。在乱箭、投石的作用下，被围困的部队有了喘息的机会，一边杀出包围圈一边撤退到墙根底下。他们只要再沿着放下来的绳梯向上爬回就能回到城楼上。而短暂的喘息机会很快百里军一轮又一轮的攻势下碾得粉碎。

水云郎和破云军被围困在墙底下上不来，一腔孤勇的主将又不见踪影，高武和孔曹华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高武：“老孔，死也要守住城门，就是一只蚊子也不能放进来！大门必须给我守住了！”

高武：“放箭！全都给我瞄准了再射！打开缺口后马上放绳梯把底下的人拉上来！将军和军旗在哪儿？”

没人回应高武关于宁苏所在的问题。乌云密布，风更大了，狂乱卷着尘土。即使站在高处也看不清整个战场，更别说找到宁苏的位置。城门已关，不管是谁都只能顺着绳梯爬上来。不过现在破云军还没博得爬绳梯的机会。

眼看着水云郎那要与百里卫济拼命的架势，高武大感不妙，脱口骂了一句，急忙夺过金锣一顿敲打。水云郎自然明白高武是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冲出围困，可在水云郎看来脱困几乎是没有可能的。于是他反向直奔百里卫济而去。对他而言，要是以死来换百里卫济一颗人头就值了。

高武等人在城楼上投石、放箭却无法帮水云郎等人脱困，急得跳脚又无可奈何。期间木乐安又尝试发射了第二颗炮弹，可惜又没成功。百里军已经开始撞城门了，一下又一下，不仅撞得墙体震动，也撞得众人心里慌乱。

刘过把程缘缘拉到一角，低声道：“小姐，祁安城是守不住了。我们趁没人注意快走吧。我们从南城门走，等过了沧江就安全了。唐将军现在不见踪影、生死未卜，我们是指望不上她帮我们报仇了。我们先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再做打算。”

现在走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可程缘缘并不甘心，她看着城下的百里卫济恨得牙痒痒，她恨不得跳下城楼去将百里卫济碎尸万段。在程缘缘犹豫时，突然身边的人无不惊恐大叫起来。

刘过脸色惨白，喃喃说道：“是金玉堂！他果然不肯放过我，我就是把那些金银财宝都还给他，他还是不肯放过我。”

“小姐快跑！我们从南城门走！”刘过惊恐地拽着程缘缘，喃喃自语，恍若失了神智，一边叫着一边把程缘缘往外拽。他话语间的意思是要带程缘缘下楼，可他突然间像是无法分辨方向，一直不停往墙上撞。他脸上带着铁面具，撞了两下已经把面具边缘的皮肤磨出血来。

“刘过，你干什么？你......”程缘缘急忙制止他，强硬把他的头掰过来，发现他两眼浊白，瞳孔缩小到几乎没有。程缘缘的声音有些发颤，“刘过，你看得见我吗？能听得到我说话吗？回答我，刘过。”

刘过眼神涣散，只是呢喃。“小姐快走！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他会跟上我们的，他不会放过我们的。小姐快走，快走！”

程缘缘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也没有时间去细想。她先给刘过扎了两针，刘过顿时安静下来却仍是神智不清的状态。

“快看，是将军！将军没事，她在那儿！”

听到旁人惊呼，程缘缘循着众人的视线看去，果真看到了宁苏。

宁苏身上的军旗已经撕裂，堪堪能辨别出一个“云”字。她的战马倒是依然□□，带着她从敌军后端又杀回中端。而百里卫济为了围堵水云郎早已经攻到城门了。她独自跑到敌军后端为的是切断百里军的后路。只此一次机会，她不能给百里军第二次攻城的机会。

她只身一人在十万敌军中杀出一条血路，一路杀到敌军后端时已经有些吃力。把金玉堂叫出来前，金玉堂提醒她要稳住心脉，不然依照她目前的状况有一半的可能会爆裂身亡。

宁苏：“都到这份上了，你就别啰嗦了。快点出来。”

宁苏念口诀放出了金玉堂。他从破云剑里一出来登时掀起一阵狂风，风卷飞了环伺在宁苏身边的敌军，宁苏正承受着内力涌动的痛苦跌下马来。金玉堂放出上千张人脸，宛若一团炸开的流云瞬时张张人脸向着敌军袭去。人脸无不张着血盆大口冲着敌军皮肤裸露的部位撕咬。

百里军被突然出现的上千张恐怖人脸吓得不轻，那些人脸或哭或笑或恼怒，声音凄惨，声声汇聚在一起仿若置身在无间地狱里。这些人脸任凭百里军砍杀，除了血流不止外，那些东西根本杀不死。它们先是飘在空中，再急速俯冲下来死死咬住百里军的脖颈。力度小的能撕扯下皮肉来，力度大甚至能够扯断脖颈。场面无比惊悚。

一部分后端的百里军已经开始向前端涌去。百里军有十万人，而金玉堂能离开破云剑一刻钟。要在一刻钟的时间内将金玉堂的作用发挥到最大，这笔交易她才算做得值了。

宁苏抱怨道：“你只能放出来这么多个？速度太慢了！”

所有人脸承受的痛苦最终都会汇集到金玉堂身上，实际上他不比宁苏好受。他回头瞪着坐在保护圈中的宁苏，“你还嫌我慢？你个没用的废人坐在地上不动弹，还要靠我保护你，你还好意思说我。要不是我不能离剑太远，我还不想管你呢。”

宁苏：“你要是专心一点，骂我的这会儿功夫早就能多杀几个了。时间不多了，没办法杀死他们，那就每个身上咬一口，等你的尸毒起作用。我可以用内力控制破云剑，你跟着它向前冲。对了，碰到那个穿红色铠甲的，也就是他们主帅，要是杀不死他就给我狠狠咬他。”

宁苏把胸口三根被内力震出的银针一掌压回去，霎时间她半跪在地，猛吐出一口鲜血。她随意用手背一抹嘴角血迹，抓起破云剑，“准备好了吗？”

金玉堂还没反应过来，一句“准备什么”还没出口，他的身体便随着横飞而来的破云剑一同朝着敌军中端奔去。不同于其他士兵，金玉堂的咒骂尖叫声在风里尤为突出。就这样一路反杀回中端，一直迫近城楼，然后楼上的众人看见了她和金玉堂，而宁苏也发现了被围困在城门口水云郎和部分破云军。

内力过度耗用加上反噬的痛苦，胸口三根银针又被震出了半寸。一刻钟就快到了，她也快撑不下去了。宁苏看见了城楼上放下一半的绳梯。城门紧闭，高武放下绳梯是想让她撤退，但城墙太高，她现在无法借着轻功飞到能够抓到绳梯的高度。要是掉下去，必然被围堵在墙根底下的敌军刺穿。

宁苏：“你的那些东西能带人飞起来吗？带我还有其他破云军飞回城楼上，叼着铠甲或者衣服这类？时间快到了，我要是死在这儿，你就没法从剑里出来了，明白吗？”

金玉堂：“我不是你的下属，你别总是号令我！不想死就抱着你破剑。你还有闲心管其他人，一个个半死不活的。”

宁苏：“他们是受伤了又不是死了！快带我上去，我快撑不住了。”

只见密密麻麻的人脸狰狞吼叫着从高空俯冲而下，有的咬着盔甲，有的破云军实在顽抗便咬着脖颈。它们叼起水云郎和被围困的破云军飞过城门，再俯冲而下将人丢在街上。动作行云流水宛如缬草归巢的鸟群。

乌云厚重，天光昏暗。雨水悄无声息掉下来。破云剑闪着寒光切断雨幕直奔城楼，一声闷响半截剑身刺进城楼的木柱里，被剑托着的宁苏则被弹到了地上。她顾不得高武等人和身上的疼痛，快速爬起来，把破云剑拔出来，急急忙忙念动口诀。

于是乎人脸尽数向城楼上飞来，密密麻麻，宛若鸦群。城楼上众人惊恐万分，纷纷逃散，高武和程缘缘虽然同样恐惧，不过一个护着宁苏，一个护着没了神智的刘过。很快，城楼上一道金光闪过，顿时寂静无声。人脸消失无踪迹。

破云剑“铮”一声掉在地面。宁苏胸口的三根银针被尽数震出。她躺倒在地，望着三步远的程缘缘，发出诚挚的祈求。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