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白昭琰眼前的胡辣汤快见底时,王徽早已经用完第二杯茶了,见此情形王徽重新为白昭琰倒杯热茶,而后起身找老板娘结了账。
白昭琰轻啜一口茶,那股辛辣之感顿时在喉间消散了许多,纵是对那种辛辣之感有些不舍他还是一口将茶水喝的一干二净。忽然,他心头一动,抬头望向街对面,却发现那个小人早已消失无踪。
此时王徽也正好回来,便欲与他商量之后的行程,恰好听见邻座的食客们说起这城中的各种听闻。
“听闻了吗?薛府的小公子近日新纳了一位美艳的小妾,听说人水灵水灵的,美得那叫一个天仙!”
“他那等泼天富贵之家,娶妻前有几房侍妾又何足为奇?”
“倒也是,人家的生活我们也只能想像一下喽。”
两食客唏嘘不已,唠完这家,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家:
“听说城东老孙家的男人出城跑马摔死了,家里留下老母和妻子,小的才不到三岁啊。”
“这是个可怜的,只看有没有叔叔能帮衬一把,不然,难呦。”
“一连几天的大雨,地都没干利落就想着什么跑马,活该!”
“别说还真是,都是成家立业的人了,每天游手好闲没个正经人样。”
又引得一阵唏嘘,而接下来两人谈论的话题则是一下子飞往了千里之外……
“老哥啊,小弟听说北陆最近不太平,您知不知道北陆的局势如何?给弟弟说说呗?”
“嗨,这种军国大事我等升斗小民怎么得知啊……不晓得,不晓得。”
“可我听说哥哥叔叔家不是有跟北陆蛮子往来的生意吗?应该多少知道点吧。”
提到这个,那人眼中的神色一阵剧变,左顾右盼后压低了嗓音:
“也没啥,就是听说最近蛮族那边与我胤朝不太安定,我那叔叔家都只能另谋生机了,我们也为他们忧心啊。”
两人有一言没一语地从城东说到城西,从城北说到城南,各种市井传闻,嬉笑怒骂,好不过瘾。在白昭琰看来,这种道听途说往往都伴随着添油加醋,距离事件的本来面貌越来越远,假以时日,黑的都能给说成白的;白昭琰略有失望地摇摇头,正欲离开却又听见他们说起另一件事。
“听说城东铁字号的铁老板也不见了。”
“铁老板也失踪了?这是第几起了,我记得前几个铁匠都还没寻回来吧。”
“谁说不是呢,算来这已是第五起了,不过这次不同,听说铁老板事前有所预感就对家里交代过,说是自己三日没回来就要媳妇去报官!”
“这倒是个聪明的……话说今天就是约定的日子,一大早他家的就上衙门去了。”
白昭琰站起身沉吟片刻,侧身对王徽低声道:“幼安,你可知这武平县府在何处?”
闻言王徽眼中放光,他点点头在白昭琰耳边说:“昨晚就打听清楚了,就在城北。”他原本计划是要去为公子送拜帖的,只是没想到公子当时拒绝了说不急于一时,那封已经写好的拜帖还藏在自己的怀中。
他悄悄摸了摸,确认还在。
“很好,我们现在就去县府。”白昭琰略带赞赏的看了一眼王徽。
王徽一愣,来不及细想旋即大步流星追上了公子,为他引路。
一路上经过数条街道皆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路上的行人抄着各种各样的口音,不光如此还有平常少见的羽人和河络商旅,可见武平县城作为一个南来北往的交通枢纽名副其实。
待白昭琰、王徽赶到武平县府时,迎面走来人群告知他们县府虽然受理了铁字号的案件却没有当即升堂审理。
“为何没有升堂?”白昭琰拉住一个从人群中走出来的男子询问道。
“不知道,我们也想看看到底什么情况啊。”男子无奈道,他其实也是来凑热闹的,没想到根本没戏可看,不免暗叹可惜,想着重新找个好去处打发时间。
白昭琰环顾四周,见人群纷纷散去,接着问道:“请问足下,可知那铁老板家的名姓?现在何处?”看那男子神情犹豫,白昭琰心下了然,于是从王徽那接过一个荷包递予了他。
男子掂量了一下荷包的分量,立即眉开眼笑来,“敢问足下是何人?要找那孟氏?”
白昭琰作了个揖,陪笑道:“我们是铁老板的友人,行商路过武平,听闻他家出了些事,想尽些绵薄之力。”
这人将白昭琰和王徽仔细打量了一番,两人皆着布衣,布条绾发而无冠,虽称不上华贵倒也突出一个干净利落,只是怎么看都不像他们口中的行商之人……
大胤自太祖高皇帝建国以来便重农抑商,当时就有明文规定商人不得着绫罗绸缎,但是久而久之也挡不住这些家财万贯的大贾,他们除了见官时不敢着装华贵外,其余时刻无不想着法子展现自己的泼天富贵,甚至有的人家一天之内从早到晚要换六套不同的衣裳!
如今听说更是成立了东陆商会,像他们这样规矩低调的商人愈发的少了。
只见他笑着点点头,一边悄悄将荷包往袖子里塞了塞,“原来如此,铁老板能有你们这样的友人真是幸事啊!”他打了个哈哈,接着说:“只是如今你们就算去了他家铺子也找不到孟氏呀。”
王徽看了看白昭琰,似乎也没想明白,上前作个揖,正色道:“我等实乃助人心切,还望这位公子能够明示。”
男子见王徽这阵势也是一愣,随即指了指身后紧闭的县府大门,“实不相瞒,我真真切切地见铁老板家的来击鼓报官,但是不见县令开府升堂,只有一门房开了小偏门,没了后续。”
“哦?那孟氏何在?”王徽接着问。
“从刚刚便不见了踪影,未可知也。”男子装模作样无奈地摇摇头,朝白昭琰二人作了揖,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你!”王徽双拳紧握,刚踏出半步被白昭琰拦了下来,白昭琰转身负手而立打量着大门紧闭的县府,一副略有所思的样子。
王徽正欲开口,只听白昭琰低声用戏谑的口吻说:“幼安,看样子你那封拜帖没有白写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一个年迈的男人颤颤巍巍地走进只点着一盏蜡烛的昏暗房间里,岁月带给他的不只有满头的华发和脸上的沟壑,还有再也直不起的腰板。
他佝偻着作了个揖,沙哑低沉的嗓音每吐出一个字都声嘶力竭,令人不寒而栗,每当此时人们就会朝他投来厌恶的目光。他不在乎,因为没多少人会在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说的话,除非他也将迎来生命的终结。
“我们派人搜查了整座槿山和河流下游,没有发现任何发现。”
“哦?”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们会继续派人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老者并没有着急下任何判断,长年的经验告诉他,小心驶得万年船是永恒的道理。正因他一直恪守此道,才得以在无数次的斗争中活到了现在。
“嗯,”男子似乎对他的处置还算满意,“虽然只是一只老鼠,现场也早已清理干净,但总归是出了纰漏,”沉默片刻,只有蜡烛的灯火在孤独的闪闪烁烁,“那两人办事不力,各赏二十鞭,但念及有功在先,令其戴罪立功。”男子冷酷而果断。
“诺。”他朝前方的黑暗之处作了揖,虽然对方可能从始至终都不会瞧自己一眼。
“不过老鼠到底是老鼠,一直乱窜也怪恶心的,城里城外都要盯着,一旦发现格杀勿论。”空气瞬间凝固了,不再等任何回复,男子消失于黑暗深处。
在不知名的地方,蜘蛛正悄悄编织起大网等待着迷惘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