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足只片刻,他复而移步。
此时并不是好时机,待他帮着老伯运了食材出此闹市。剩下的时间,他可借着去采买膳房杂物而脱身。
届时独身走动,便是他前往蒙府的时机。
这一路上的府邸,和他从前看到的诸多不同。
不仅有前世就识得的几个世家,还有他未曾见过的几名老将之家。
其中印象最深的,是王龁老将军的宅邸。
老将军历经三朝,战功赫赫,可惜府中人丁凋零,唯一的儿子多病,撑了多年终归是没有撑下去,儿媳随其后而去,独留尚且年幼的孤女。
爷孙两同住偌大一个宅邸,显得颇为空旷。
王龁近日应是不在,那小孙女一人待着无聊,便在府门口玩耍,和这片的孩子玩成了一片。
贺桦偶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有的叫她小乔儿,又有人叫她乔松,想来她的全名便叫王乔松。
这个名字,颇为耳熟,他以前好像在哪处听过,但也只是听过,去回想,也回想不出个所以然。
这天,他依旧从将军府门前过,也照旧看见王乔松在府门外玩。
这条街的孩子都和她玩得熟,此时互相追逐,是在玩追人游戏。
他走得早,此时并不着急,缓下了步子,看了一会在暖阳下笑闹的他们。
若没有记错,王龁将军会在三年后去世,如今无忧无虑的女孩失去了依靠,以后是何去何从?
他以前只知道王龁将军诸多战功,却从不知他还有个孙女,也不知道这个孙女后来如何,简直就是像被抹去了存在,现在见到,难免有些好奇。
他想得正出神,也就没有注意到,有一人悄悄绕到他身旁,一下便牵住了他的衣袖。
而后是一个欢快的声音:“抓到你了!”
贺桦一转头,就见方才心中所想的姑娘此时就在他身边,微微歪着头看他,笑着的一双眼睛犹如弯弯柳叶。
还不待他回话,周边就有人笑她:“小乔儿,抓错啦抓错啦,他不与我们一同玩的!”
王乔松当然知道他不是一同玩的孩子,可她见过这人几面,虽每次都只是路过,可他总是往自己府中看,眼神中颇有探寻的味道,好生奇怪。
有时候她想搭话,可偏偏他去也匆匆,从来不给她这个机会,今日好不容易逮到人,至少要逗他一下。
贺桦哪里想到会有这出,愣了两秒,而后笑道:“竟不知我也被算了进来,这次不作数,姑娘可愿再来一次?”
“好啊。”王乔松答应地很爽快。
“不过,”贺桦微微抬手,让自己的袖子从她手里脱出,而后道:“今日未有空闲,恕我先行,改日定来赴约。”
王乔松问道:“改日是何日?”
贺桦已经走出了几步,闻言道:“未有定日,姑娘何时见我,便叫住我吧。”
王乔松以为他在骗人,还想上前,却被她的小伙伴们一齐拉了回去,只来得及朝他说了一句:“不许言而无信!”
贺桦没有答话,只是朝她挥挥手,以示再见。
他不会言而无信,只是听人说,那大伯明日便要回来,届时他又待在了宫墙之内。
出宫不是他想出便能出,下次见,是真的未有定日。
想着,他小跑起来。
今日这么一耽误,还是有些许晚了。
跑到地方,贺桦轻易便寻到了那老伯,他稍有些驼背,头发花白,精神气却好,看到他便叫:“桦儿,来啦!”
“爷爷,”贺桦也便迎上去,帮他搬了一袋米粮上车,问他:“大伯明日回来,伤好全了吧?”
“好不全也要回来喽,”老伯直起腰来,擦了汗,道:“哪里是我等能说了算的。”
“嗯。”贺桦答应了一句。
老伯又自言自语,道:“冲撞了大人,被打伤腿脚,怪他自己啊。”
贺桦默然,如今不同从前,他并没有身份和资格去帮他,也就不再多提这伤心事。
等装好车,老伯便在前边赶驴,贺桦跟在后边,时不时帮着扶一把车,手里还提着车上放不下的一袋青蔬。
待出了这片闹市,会另有人接应,他也就可以借机出走。
老伯走不了太快,赶着的驴子也就慢,本也没什么,近日常来,众人也知道他是宫里人,多不会为难。
可今日不知为何,这闹市比平日还要闹上一倍,一阵喧哗声自远而来,途径一条小巷时,忽然就窜出一个人来,直直向贺桦撞来。
贺桦视线被车上物事挡着,一手帮着推车,一手还提袋,看到他时,已经完全来不及躲,被来人撞了个正着。
对方本就跑得快,也没注意车后边有一人,看到时来不及刹车,一撞撞了个结实。
两人齐齐倒地,贺桦手中的袋子便也脱了手,袋口一开,其间绿叶洒了他们满身。
贺桦被撞得目眩,那人倒是不知疼一般,从他身上半爬起来,指着右前方一团毛茸茸的黑色小兽,道:“快帮我抓住那只乌云!”
慌乱中贺桦看到他的脸,猛地一震,脱口而出:“蒙将……?”
又把险些说出口的将军二字咽下去。
“你认识我?”蒙恬没大听清,听了个蒙字,默认他在叫自己,抽空答了他一句。
而后也没了下文,从他身上窜起来,又去追他口中的那个乌云。
贺桦当然认识,只不过是从前认识,而他认识的蒙恬与现在的年岁当然也不一样。
以前叫蒙将军叫惯了,方才险些就唤出了口。
此时的蒙恬应是十岁有三,与将军还沾不上边。
周围有人听他是蒙氏子弟,立刻就来了劲,帮他去捉那只上下逃窜的黑毛小兽。
贺桦见闹去了那边,拨开身上的菜叶,将尚且完好的收拢过来。
一旁老伯听了他是蒙家的孩子,想到被打断腿的儿子,以为又惹上了事端,面露惊恐,一时震在原地。
贺桦整理好自己便要起来,方才半起了身,有人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了他,接着便是一个温和的声音:“惭愧,家兄鲁莽,这位小兄弟可有伤着?”
这个声音,又是与蒙恬在一起,贺桦都不用猜他是谁,抬眼,果然是蒙毅。
本想登门拜访,没想到在此就遇上,一朝得见尚在少年时的他们,贺桦心中慨叹,一边回他道:“未有。”
蒙毅此时年岁虽小,却也稍比他高,此时视线落去了他头顶,贺桦这才意识到头上可能还落了叶子,正想去摘,蒙毅却抢了先,为他拿了下来。
还未等他说话,那边就爆出一阵欢呼:“抓到了,抓到了!”
蒙恬挤着进去人群中央,从旁人手里接了那小兽,道:“多谢!在场的各位都有赏钱!”
话还未落音,便有跟着他的奴仆上前派赏。
那边又爆出一阵欢呼,乱作一团,蒙恬则朝这边过来,提了那黑毛小兽的后脖颈,朝蒙毅道:“看,为兄抓住了!”
“是百姓所抓。”蒙毅淡然道。
“哎,这不重要。”蒙恬从小兽的脖颈上取了东西下来,而后将其往旁一放,也不管这黑毛小兽一赤溜就跑走。
看去他手上,是为一串精致手串,蒙恬像是自言自语:“还好找回来了,不然惹阿娘伤心,爹爹得打死我。”
待收好手串,他才注意到一旁的贺桦,方才撞了他,好像撞得还有些狠,可未见他有生气的意思,端立在那处,与自家弟弟说着什么。
反倒是他身旁的老伯,面上有惧色,见他过来,更是害怕,拉过贺桦小声道:“桦儿,你与这位大人认个错,显贵惹不得呐。”
贺桦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但他也知道两兄弟是良善之辈,于是柔声安慰道:“不必担心,这二位大人都讲情理。”
蒙恬正好过来,本来就疑惑为什么他会认识自己,听他这句话,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讲情理?”
“大人面相温良。”贺桦答道。
蒙毅惊奇地看他一眼,蒙恬那副莽撞的样子,第一眼见,不觉得他是纨绔才好,怎么样也与温良沾不上边。
“他夸我。”蒙恬得意地朝蒙毅炫耀。
“……”蒙毅无言一阵,又提醒他道:“你方才撞到人,还不道歉?”
“哦哦。”他像方才记起来一般,道:“抱歉,追得太急,没有看见你。”
又从兜里掏了一把方孔钱,递给他,诚恳道:“此为赔礼。”
然后又围着他转了一圈,道:“没有伤吧?”
贺桦觉得好笑,以前倒是没见他这样活泼的时候,也没有拒绝他的钱币,轻笑道:“没有,多谢大人。”
“我撞了你,你还跟我道谢?”蒙恬颇为不解。
“这是两件事,”贺桦朝他晃了晃手中方口钱,道:“何况,足足两月饷钱之数,为何不道谢?”
他话中带笑,明显是调侃,话一出口,蒙氏兄弟莞尔,连带着老伯神色都放松下去。
而后,蒙恬又想起来方才他叫了自己名字,问他:“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认识我?”
贺桦其实没有叫全他的名字,不过他既然这样问了,正是一个机会,他刻意含糊道:“太子政曾与我提及。”
又添道:“久闻蒙氏威名,很是仰慕,平日多在意了些,也就眼熟了大人。”
蒙毅听完,扫了一眼他的着装,显然不是什么显贵之人,当下存疑,问:“太子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