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大半甜点都没动过，服务生将它们端下去打包。程皎皎松口气，拿银叉挖蛋糕尖上的覆盆子吃。浆果在舌尖迸出酸甜汁水，酸多甜少，恰似少女心事。

一道追光打下来，笼罩着穿燕尾服的小提琴手。他闭着眼，搭弓，一阵优美颤音从琴弦上流淌而出，由远及近，低回婉转。

餐厅里安静下来，人们停止交谈，认真倾听这含情悲伤的乐曲。

程皎皎托腮细听。朦胧光晕中，她优美得如一副中世纪少女油画，长睫密密交织，偶尔颤动一下，似乎颇为动情。

沈听澜姿态闲适地坐在阴影中，贪婪视线放肆打量她面容，滑过纤细脖颈，玉色锁骨线条优美，可以盛下盈盈烛光。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转过脸来，借着昏暗光线偷偷看他。

沈听澜视线随着她往下，落在自己端着酒杯的手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被公司女员工偷拍发进群里，称之“性感得要命”。

沈听澜无声勾唇，端起酒杯凑近她，在胖乎乎牛奶杯上一碰。

乐声恰好停歇，尾音袅袅，程皎皎回过神，恰好对上沈听澜眸中隐约戏谑：“在想什么，笑得这样开心？”

程皎皎脸腾地烧起来，像被看穿心事，慌慌张张捧起牛奶杯挡住脸。

不一会儿，甜点都被打包好，装了满满一袋。

沈听澜十分绅士地提着大纸袋，和她一道走出餐厅。

夜已经深了，扑面的冷空气冻得程皎皎打了个寒颤。长街上行人寥寥，各种灯牌在夜雾里闪烁，空中洋洋洒洒落着雪花。

下雪了。

程皎皎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不真实感中，她长在南方，很少见到这样大的雪。

程皎皎忍不住伸出手去接，羽毛般的雪花落在她指尖，眨眼就消失不见。有雪花落在她睫毛上，遮住了视线。

一只手忽然抓住她的。有力，干燥，掌心透出灼人的热度。

程皎皎回过头，眨了眨眼，雪花化成水滴，下一秒，沈听澜英俊冷淡的脸清晰地占据了视野。

“不要乱跑，很危险。”

程皎皎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街心。

沈听澜又说：“手不冷吗？”

程皎皎第一次反应这样快：“冷……好冷的。”

沈听澜看着她，凤眸狭了狭，好似看穿她小心思。程皎皎的脸迅速升温，悻悻地要把手收回来。

指尖却被捉得更紧。沈听澜握住她的手，揣进外套口袋里。一直到坐进车里，也没放开。

车窗外街景飞速倒退，车厢里气氛黏稠，连司机也察觉到，贴心升起挡板。

纤细薄嫩的手原本冻得麻木，被热源暖着，有淡淡的麻痒一点一滴由指尖蔓延至全身。心脏都快要从喉咙蹦出来。

程皎皎终于鼓足勇气，问出盘桓在心头一晚上的问题：“今天在面包店门口，你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话一出口，程皎皎脸都要烧红了。

沈听澜侧过头，长久地注视着程皎皎，眼眸深邃，像波澜顿生的长河。

在程皎皎愈来愈紧张的心跳声中，他很慢地扬了扬眉，问：“哪一句？”

“……算了。”程皎皎像被兜头泼了盆冷水。

害自己心跳一晚上的那句“she is my girl“，原来只是他随口一说。恨英文多歧义，害自己浮想联翩。也恨沈听澜，用最冷淡语气说出暧昧词句。

两人明明有过最亲密关系，沈听澜为什么可以这样若无其事，只留她一人方寸大乱，像个傻瓜。

越想越气，眼前视线都被雾气模糊。

直到车子停下，不远处正是熟悉公寓楼。

这是一幢巴洛克风格的五层小楼，大门口的路灯照亮台阶，院墙外茂盛的金色茉莉开得茂盛，是雪夜里唯一绿色。一股浓郁甜蜜的香气在整条街道上盘桓不散。

不等车子停稳，程皎皎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像只喂不熟的娇贵猫咪，炸着毛要跑，连背影都气鼓鼓。

不知道在委屈什么。

沈听澜身高腿长，几步从身后追上去，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乱跑：“等等。”

程皎皎回过头，心里不争气地又冒出一点点期待。

却听他道：“连蛋糕也不要了？”

“……”程皎皎猫瞳里渐渐泛起水光，瞪住沈听澜。

沈听澜笑出声来。

程皎皎气到原地自闭，把手腕从沈听澜手里抽出来。她不想跟沈听澜说再见，沮丧得小尾巴都耷拉下来，悻悻说：“我回家了。”

一个冰冷坚硬物体忽然塞进手中。

程皎皎茫然看着塞进手里的手机，又仰头看沈听澜。

她眼里水气弥漫，看沈听澜也像雾里看花。

只听得头顶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把号码输进来。”

程皎皎撇开脸，恹恹道：“我为什么要给你号码……”

却听沈听澜笑：“给你留了名片，你又不给我打电话。只好由我来找你了。”

猝不及防。

程皎皎的心脏倏忽一下乱了节奏，舌尖滚了几滚，终于说出口：“我那天……那天没看见名片。”

那天早上她独自醒来后，失落沮丧了好多天。

少女纤细眉头纠结，玫瑰色唇角撇了撇，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

终于明白她在气什么。

沈听澜哭笑不得，叹口气：“那天临时有个紧急会议，我离开了两个小时。”

程皎皎的小脾气“嗤”地一声被浇灭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喜悦，猫儿眼都随之亮起来。

原来沈听澜不是故意要丢下她。

见程皎皎露出笑容，沈听澜握住她的手，趁机诱哄：“告诉我，你的号码？”

程皎皎眼波流转，忽然把手机举到沈听澜眼前：“解锁。”

沈听澜依言解开指纹锁。程皎皎就捧着手机，背过身去，迅速操作一番。

沈听澜失笑，由着她去。只见她低着头，乌黑发丝落在颈侧，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天鹅颈。一枚未完全消退的红痕在衣领边缘若隐若现。

没有人比沈听澜更清楚，程皎皎的肌肤有多薄嫩，轻轻一吮就红粉绯绯。在衣物遮掩下，还有多少痕迹未曾褪去？

程皎皎转过身来，将手机递给沈听澜，神气活现地抬起下巴：“微信也加好了。”

却见沈听澜眸色深沉地望住自己，一言不发。她慢慢耷拉下尾巴：“干什么？不愿意加我微信吗？”

沈听澜喉结不明显地滑动一下，嗓音暗哑：“乐意之至。”

他接过手机，两人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程皎皎却像触电似地缩回手去。

顿了顿，她又把手伸回去。

沈听澜身上迸发出灼热气息，捉住她指尖；“你……”

程皎皎拍开他手，奇怪地看他：“我的蛋糕。”

“……”沈听澜深吸口气，将打包的蛋糕从车里拿下来。

程皎皎艰难地将两个大纸袋拥在胸前，视线都被挡住。她小心翼翼挪一步，差点滑倒。

又被双有力手臂稳稳接住。

程皎皎像只笨拙的小猫咪，从纸袋后探头看沈听澜：“那……再见。”

环在腰间的手并未松开，反而沿着纤细腰肢不安分地往下滑动。

虽隔着大衣，却似有无数电流噼啪作响，程皎皎身体麻了半边，险些叫出声：“你！你干什么？”

她咬住唇，羞恼又惊愕地看着沈听澜。

沈听澜手指未停，将一个小盒子塞入她大衣口袋，轻轻按一按：“送你的礼物，一直随身带着，险些忘了。”

顿了顿，他看着程皎皎的眼睛笑出声来：“你以为我要对你做什么？未经允许，我怎么敢？”

闹了乌龙，程皎皎脸烧得厉害，视线飘开，随口问：“是什么？”

沈听澜笑道：“一个小礼物，回去再看。”

夜色愈深，橙黄街灯从高处洒落，笼罩在二人身上。

一片雪花落在程皎皎浓密睫毛上，冰得她轻轻一颤。

视线忽然暗下，在漫天的冰雪寒气中，程皎皎闻到了很淡的红酒与沈听澜的气味。随后眼睫上一热，沈听澜吮去了那一点水珠。

他低头看程皎皎，嗓音又低又哑，像很擅于引诱少女堕落的撒旦：“蛋糕好沉，需不需要我替你拿回家？”

程皎皎后退两步。

她太熟悉沈听澜这嗓音含义，她曾听过一整夜。

“不用，晚安。”

程皎皎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转身，脚步踉跄地跑进了那幢小楼。

少女纤细身影隐没在深红色门里，直到消失不见。喉结滚了滚，沈听澜从大衣口袋里摸出银质烟盒。他没有烟瘾，此时却很想抽上一根。

烟才燃过小半，三楼的窗户就亮起暖色灯光，奶黄色窗帘刷地拉开，程皎皎喘着气，探出头来，乌黑长发有些凌乱地散开，显得脸愈发地小。

深蓝色夜幕下，雪花无声无息跌落。披着羊绒大衣的男人静静立在劳斯莱斯旁，猩红烟头在指间闪动，薄唇吐出一阵淡青色烟雾。

程皎皎心跳如雷，忍不住冲他挥一挥手。

沈听澜也抬起夹着烟的那只手，冲她招一招。

两人遥遥相望，程皎皎拿出手机放在耳边，沈听澜口袋里的手机也随之响起。

手机屏幕上亮着三字：“程皎皎。”

沈听澜接起手机放在耳边，眼睛仍望着窗口的人，懒洋洋低笑：“才分开，就想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