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家店铺都有点独门秘技,得味楼对外津津乐道的好味道之一就是这锅老汤,卤制出来的食材是食客们反复回味的美味。
听到老汤坏了,黎未的神色先是惊讶,随即沉默了下来,仿佛老早就预设过这种可能,现在只不过是想象变成了现实。
心里有了准备,好像觉得没那么糟糕。
黎叔瞧了少爷一眼,发现他脸色不大对,立刻绞尽脑汁地安慰。
“现在只是个说法,还不知道具体什么样子,少爷别急。我跟着老爷风风雨雨几十年走过来,遇到的事情多了去了,竞争对手使绊子的手段层出不穷,得味楼始终挺了过来,而那些使绊子的早没了。”
黎未深吸了一口气,“黎叔,我没事。”
“我们先去得味楼看看具体情况。”
容瑾在冬子的帮助下已经穿好了衣服。
“仔细着你的身体,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容瑾安抚地拍了拍黎未的肩膀,“我睡了一觉好多了,你独自去我也不放心啊。”
“有黎叔……”黎未脱口而出。
“家里不能没个主事的,后方不能乱。”
幽幽烛火下,狼狈的黎未看向容瑾,在对方安抚的笑容渐渐找回了自己平稳的心态。
他点头,“有任何不适你跟我说。”
“好,我绝对不逞强。”
黎未让黎叔好好看家后,就当带着容瑾上了马车,在马车上,黎未介绍了这锅老汤的由来,“娘亲怀我的时候害喜严重,什么都吃不下,爹爹想方设法给娘亲做好吃的,最后就研究出了这锅卤汤,我多大,这锅汤就有多久了。爹爹用来卤制各种肉类、蔬菜还有海鲜,曾经对我说过,要养好一锅老汤不是往里面放的食材有多贵重,也不能够杂,而是平等地对待每一样食材,他说能把寻常菜做成美味更难得。”
“你爹说得对,他的招牌菜水晶酿豆腐就没有用任何鲍参翅肚,照样让食客惦念。”
说话间得味楼到了。
大齐正处在四海升平的向上阶段,除了一些边境偏远或者贫瘠之地有宵禁外,膏腴之地夜晚是畅通无阻的,湖边一些勾栏瓦子彻夜点灯,歌舞笑闹声直到天明。
夜晚行人几乎没有,速度比白天快了不少。
得味楼后门的门槛卸下,马车径直走了进去。
黎未收拾了下自己,他朝着容瑾笑了笑,“我现在是黎家的当家人,更加不能乱。”
有些走神的容瑾愣住,随即笑了起来,“当家的,加油。”
“加油?”
“你说了老汤的事儿,我说说加油的典故,就是有个地方的父母官重视科举,自掏腰包给熬夜看书的学生加灯油,加灯油的更夫会说一句大人给你加灯油了,久而久之勉励他人就说是加油。”
“原来如此。”黎未好奇追问,“什么地方的”
“是我在书上看到的。”
黎未没有继续追问,他提着衣袍下摆弯腰从车厢内走了出去,有了容瑾的宽慰,他的心态的确好了不少。
外面火把燃起,他下意识闭了闭眼睛,适应了光亮后他看到了一张张忐忑的、紧张的、期待的脸。
得味楼发生了大事,他们六神无主,需要一个主事的人,现在他不能够慌、不能乱,因为他表现出慌乱那就失了人心。
“加油。”
身后的人小声地鼓励着。
黎未莞尔,扶着春夏的手走下了马车。
掌柜的迎了过来,细细地说了经过。
得味楼有巡夜的人,检查各处有无明火、门栓是否上牢,特别是厨房灶膛里的火是否压灭,巡夜的人就听到了异响,他走进厨房一看,地窖的门竟然掀开了,冷幽幽的空气刺激得他浑身发毛。
巡夜的不敢有丝毫耽误,连忙举着油灯查看,发现存在地窖的老汤竟然开着盖,空气中有臭咸鱼的味道。
“少爷,巡夜的就是他。”
容瑾看到一张熟脸,是白日在前楼见到过的小二刘子。
刘子走上前说,“少爷,我只是听到了响动,我没看到人。”
黎未点点头,又看向了掌柜的,“袁叔,留宿的都有谁?”
掌柜袁叔经验老道,他住的也离得味楼近,得到消息后从家中赶来就稳住了局面,让一排站着的六个人尽数给黎未看,包括了巡夜的小二刘子。
那几个人高矮胖瘦不一一细说,黎未没能从他们惶恐不安的脸上看出什么异样。
“袁叔,我从家里带了一些护院,先检查得味楼的院墙。”
袁叔心中赞许,“听从少爷安排。”
黎未料理事情的时候容瑾去看了那锅主角老汤。
老汤的基地是咸鲜香,能够闻出一些常见香料的的味道,卤出来的食物肯定比不上后世常见的麻辣口更带劲儿,但素菜有五香的毛豆、豆干、藕片等等,荤菜有五香的猪肝、猪心等等,都是下酒、配饭的好料。
容瑾用汤勺在老汤里捞了捞,在里面捞出了一条翻白眼的臭咸鱼。
已经彻底混了这锅老汤。
老汤?
容瑾沾了一点汤在冬子劝阻下塞进了嘴里。
“呸呸呸。”
“我就说吃不得,都坏了。”冬子忙去马车上找水囊,给容瑾漱口。
漱口的容瑾眉头已经松开,他心里面有了个底。
等黎未转了一圈回来,两个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到马车旁边交流发现的情况。
黎未说:“所有的墙都查看过了,没有翻墙的痕迹,门栓门锁都完好。”
容瑾说:“那条咸鱼是鲫鱼腌的。”
黎未,“鲫鱼??”
容瑾摸了摸下巴,真相只有一个,“熟人作案。”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六个中有人扔了那条咸鱼进去。袁叔带人翻了他们睡的通铺,没有鱼腥味。”
“他们手上身上呢?”
“没办法以此来断定谁作案的,因为他们手上身上都有,按刘子说的,他们发现老汤坏了心里面慌了神,慌乱之下都去碰了锅,是他们把老汤从地窖里抬出来的。”
黎未觉得身上有点冷,当然也有可能是心里面冷。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我告诉你一个事实。”
黎未,“嗯?”
“老汤是老但没有那么老。”容瑾凑近了一些凑到黎未耳边轻声说了一句。
黎未顿住,“你确定?”
“当然啊,我确定。”容瑾说:“你问下后厨的人,你爹在的时候是怎么保养那锅老汤的。”
“已经去请白塘和周元亮了。”
喊曹操曹操就到,几乎前后脚的,白塘和周元亮了来了。
周元亮脸颊上带着睡痕,头发随便拢了拢就匆匆赶来,看到黎未、容瑾和白塘站在马车边说话,他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问:“老汤坏了?”
黎未点头,示意白塘继续说。
白塘管着白案,沉默不爱说话,但黎爹让他做了厨房管事。
白塘刚才说老汤每半个月师父就会带回家调理一次,现在接着说:“师父曾经说过老汤要养,不是每天往里面放肉、骨头这些就敷衍过去的,那样时间长了一锅汤就混了,卤再多山珍海味都美味不了。”
容瑾在旁边点点头。
周元亮一脸懵,“师父有说过这些?”
“你的性子轴,师父让你切配就是在磨你的性子,看来你还没长耳朵。”
周元亮涨红了脸,讷讷地说,“我只是、只是……”
只是觉得那些和自己无关,他只要安心做好师父交给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让切菜就切菜,让烧火就烧火,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容瑾有了个想法,拉了拉黎未。
黎未,“你说。”
“店里这锅老汤坏了,明儿个就把家里那锅端来吧。”
黎未心中动了动,点头说:“好。”
风起,把他们简单的对话带到了所有人耳中。
把几个留守的小子训得和孙子一样的袁叔念了声阿弥陀佛,“还是老黎有法子,多做了一手准备。”
着急上火的周元亮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唯有白塘深深地看了一眼黎未和容瑾,没有言语。
后院众人神色各异、想法不同,黎未和容瑾站在一块儿,冷眼看着一切。
“袁叔,得味楼明天照常开业。”
袁叔说:“晓得了,少爷。”
等上了车,黎未挺直的背垮了下来,“折腾了一晚上,抓不到内鬼。”
“往好处想,知道了有内鬼存在,想办法抓出来就是了。”
黎未问,“你让我那么说,是想到怎么抓内鬼了?”
容瑾笑,“你不一样吗,故意没有处置那六个人。”
黎未,“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晚上调一锅卤汤,就装成你爹弄的带去店里,看看晚上会不会有动静。”
“守株待兔。”黎未想的差不多,可他想的更多。“店里现在生意萧条,也就靠着这锅卤汤勉强有几个生意,现在汤没了,连那么点生意也保不住了。我爹的书房里留有许多他研究做菜的心得,库房里收着许多他收罗来的宝贝食材,一头的干鲍、十数年的花胶、陈年的花雕和陈皮。”
“我听出了那么一点小味道来。”容瑾打趣。
“嗯,我在放饵,引你上钩,但我不确定这个饵是否符合你的心意,我家除了这些做菜的东西,没有大儒经典、也没有大家的书画,但你想要,我也想办法为你收罗来。”
黎未没有回避容瑾的视线。
眼前的男人,是他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