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颖维做了饭,匆匆忙忙送去医院,本来想赶回来,在医院门口碰到了铜块。
铜块说铜奶奶炖了汤,让他给柯爸送来。
“维哥,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铜块拿着饭桶,“你别急着走,我们聊聊。”
柯颖维发现铜块的手指伤缠了纱布,“你手指怎么了?”
“我这不是当学徒,跟我爷爷学厨吗?不小心刀子切的。”铜块说起这事就一脸郁闷。
铜爷爷似乎狠下心了,对他非常严格,今天好不容易才借着送汤的机会来放风。
柯颖维拍拍铜块的肩膀,“加油,好好练。”
“维哥,我求我爷爷也给你弄个学徒的名额,这样你就不用下乡了。”铜块有些兴奋地说。
“晚了,名单已经下来了。”柯颖维暂时没有说名单被换的事。
“什么?”铜块急了,“这么快?维哥,你等等我,我把汤送去就下来。”
铜块的速度很快,不一会就带着空的饭桶到门口了,“维哥,走,我们去找我爷爷,肯定有办法的。”
柯颖维是不想麻烦老人家的,但他是真的不放心柯颖莲下乡,就厚着脸皮跟铜块回了老门街。
铜奶奶在家,得知他们要去国营饭店找铜爷爷,也没拦着。
中山街的中山国营饭店是万市最大的国营饭店,菜也有特色,来吃饭的人也多,很多有身份地位。
铜块带着柯颖维从后门进去,就看到了刚坐下休息的铜爷爷。
“爷爷。”铜块凑过去,殷勤地捏着老人家的肩膀,“您帮维哥想想办法呗。”
铜爷爷看了柯颖维一眼,微微皱眉:“下乡的通知下来了?”
他并不特别关注这些事,毕竟铜块并不符合条件,不需操心。
“今天上午街道送通知单了,我才发现我妹妹统统去换成她的名字了。”
柯颖维有些着急:“铜爷爷,这名单能再改回来吗?”
铜爷爷不由皱眉,他记得铜块说过柯颖维的妹妹,一个还在读初中,一个身体不好,这确实不合适。
“我这边帮你打听打听,你明天再过来。”
“多谢铜爷爷。”柯颖维道谢。
他很清楚两家只是小辈的关系,铜爷爷完全没有必要帮忙做什么,甚至欠下大人情。
铜爷爷瞥了眼铜块,“既然回来了,那就去练习刀工吧。”
等铜块依依不舍地走了,铜爷爷才说:“这鸡肉不错,滋补效果好,你爸可以多吃。”
他顿了下,“找人去抓点中药一起炖。”
铜爷爷身为厨师,以前好东西也都是吃过的,很容易就分辨出来,很像是长期用了特定药材养起来的鸡。
“多谢铜爷爷提醒。”柯颖维道谢,想着如果下乡的事解决了,他要送点什么。
等柯颖维走了,铜爷爷这边也不大忙了,他就找人打听了下。
这不打听还好,一打听,就听说今年的下乡管得严,一旦通知单发下去了,就不能更改。
现在就只能看柯颖莲是分到什么地方,看有没有熟人,托人帮忙照看下了。
柯颖维离开了中山国营饭店,先去附近的国营中药店抓了一包药,他说是要炖鸡汤给骨折病人喝的,那边就给配好了。
他看了下,好像有土鳖虫,味道不咋好闻。
他回到家里,没跟妹妹们说自己找铜爷爷帮忙的事,坐下来帮忙糊盒子。
柯颖莲看到通知单上的下乡地点,庐北省巴林市的巴蕉县的陆林公社三间大队。
庐北省她知道,但是县、公社啥的就不清楚了,感觉很偏的样子。
但距离万市就隔着两个省,比去东北、西北、西南近多了,她觉得运气还是可以的。
柯颖莲准备明天拿着通知单去学校,提前把高中毕业证给领了。
第二天一早,柯颖维早早把早饭送去医院,就去找铜爷爷。
铜爷爷如实告知,“这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改不了,现在就看是下乡到什么地方,看能不能找到熟人照看。”
柯颖维眉头几乎都拧了起来,“麻烦铜爷爷了。”
铜爷爷看他这模样,就晓得这小子还抱有期望,也就不打击他了。
柯颖维从铜爷爷家出来,直接就跑去了市知青办,就发现有人坐在门口哭。
他进去还没开口,小干事就不耐烦地说:“名单和下放地点已经定了,不能改,你们就算跑断腿也没用。”
“再说下乡了也不是不能回来,别哭丧着脸。”
“那把我妹妹的名字改成我的也不行吗?”
“不行,现在不能改,要改你怎么不早去改?现在太晚了!”
柯颖维皱着眉,就见有一家子进来,就嚷着要见领导,要改下乡名单的,然后被那干事骂得狗血淋头。
他站在街边,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接下来两天,柯颖维除了做饭、送饭,就是在打听这事,听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改成功的。
而在知道一些知青的地点后,他发现庐北省好像也没那么差了,起码家里人要去看妹妹可以少坐几天火车。
柯平峰手术后,状态还不错,来探望他的人也多了。
柯大伯、厂里的工会领导、同事等等,送的伴手礼什么都有,王爱华都一一记下来,这都是以后要还的。
柯颖维每天送的伙食也好,不是面就是白粥米饭,配上鸡肉鸡汤,柯平峰王爱华两人养了几天,面色红润,精神很好。
但两口子还是发愁,家里根本就没有家底这样吃啊!
别看同病房的人羡慕,转过头,他们就在背地里说孩子不会过日子了。
十斤的翠鸟大米,五斤自家吃,五斤让柯颖维找人换了粗粮,他们三人也有喝汤吃肉,但吃的少,变化并不明显。
术后第五天,柯颖维忙着联系三轮车、办理出院手续等,王爱华在收拾东西,柯平峰一脸放松,终于能回家了。
柯晓晴就是这时候进来的,她笑意盈盈地跟柯平峰王爱华打了声招呼。
“二叔,二婶,这是要出院了?”
“晓晴来啦,快坐。”王爱华起身把凳子让给柯晓晴,“医生说你二叔恢复得好,可以提前出院。”
柯晓晴看了眼面色红润的两人,眸光闪了闪,“那太好了,看二叔的脸色很好,看来堂妹们病号餐做得很好。”
王爱华尴尬笑了下。
柯晓晴往门口瞅一眼,“对了,二叔、二婶,你们还不知道吧,颖莲堂妹要下乡当知青了。“
“哎,我记得颖莲堂妹还没高中毕业吧,怎么就在名单上呢。”柯晓晴一脸忧心,“二叔二婶可要好好问问是怎么回事。”
“什么?我家莲莲怎么会下乡?”王爱华脸色一下子就白了,三个孩子中,柯颖莲的身体最差,让她去下乡,那跟要她的命有什么差别?
“这我不就不知道了。”柯晓晴看柯平峰脸色发黑,站了起来,“二叔二婶,你们别生气,或许有什么不得已的情况呢。我和朋友约好了,先走了。”
等柯晓晴一走,王爱华就忍不住伸手抹眼睛,跟柯平峰说:“孩子他爹,怎么会这样?怎么就变成莲莲下乡了?”
“等阿维来了问问,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我们呢?”柯平峰忧心忡忡,他们不在家这些天,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柯颖维把所有手续都办好,带找医院借了轮椅准备送柯平峰下楼。
王爱华抓住儿子的手臂,压着声音问:“阿维,你老实告诉我,怎么会是莲莲下乡?”
柯颖维伸出的手一顿,他看着有些焦躁不安的父母,皱眉问:“谁告诉你们这事的?”
“所以是真的?”王爱华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
柯颖维看了病房里其他病人家属一眼,“爸,妈,我们先回去再说。对这事,我也很意外。”
三轮车上铺了两件厚厚的棉被,柯平峰躺上去正好。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灿烂、蓝天白云,路边刚冒新芽的绿树,可这些他都无心欣赏。
路上,王爱华继续追问原因,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还能去知青办改名单吗?”
“我和你爸这两天商量了下,把工作让你顶上,你就不用下乡了,莲莲和萍萍还在读书,不急。”
“等莲莲毕业,我的工作让莲莲顶上,萍萍还能继续上学,说不定那时政策就变了。”
柯颖维叹口气,“是莲莲自己去改的名单,我找人问过了,也去过知青办,名单不能改,换成我的名字也不行。”
“莲莲身体不好,她怎么会想到去报名下乡?是不是有人跟她说了什么?”柯平峰觉得女儿没这个胆子,肯定是被人撺掇的。
“爸,谁跟你们说莲莲要下乡当知青这事的?”柯颖维问。
“刚才晓晴经过医院,顺路来看我,就说了这事,要不我们还不晓得。”王爱华解释道。
柯颖维一听是柯晓晴,眉头不由皱起来,“柯晓晴?莲莲下乡,她是最高兴的人了。”
王爱华想为柯晓晴辩解两句,想到自家三个孩子都跟柯晓晴处不来,就闭嘴了。
“不行,莲莲不能下乡,阿维,你拉着我去知青办,我们去求主任,肯定能改名单的。”柯平峰摸着大·腿上的伤口,第一次恨起自己来。
“爸,不能去闹,这有可能会被单位批评,甚至开除的。”柯颖维想到自己这两天听到、见到的事,忙说。
“我苦命的莲莲啊,怎么就碰上这种事呢?”王爱华的眼睛一下子就跟兔子似的,红彤彤了。
“都怪我,我怎么就不小心点,怎么就被车撞了呢!”柯平峰捏着拳头砸在身下的被子上。
柯颖维扭头看了眼,继续骑着三轮车,整个背微微弓起,等过了这段小坡,他才放松下来。
“爸,你确定是你不小心被撞,而不是别人撞你吗?”
“我…我…可是送我到医院的人说是我突然跑到车子面前的……”
柯平峰敲着脑袋:“我怎么就想不起那时候的事儿了?”
王爱华有些着急:“怎么就不记得了?这么重要的事儿。”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不起来了!”柯平峰内心痛苦又懊恼,充满愧疚感,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孩子们。
“爸,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你们回去别责怪莲莲,想想要给莲莲带什么东西去。”
柯颖维听了柯颖莲的话,把这事儿仔细想了想,如果那天晚上,他没有因为莲莲头疼而留下来,就会和铜块一起被抓。
坐牢是跑不掉的,说不定会没命,而没钱做手术的柯爸会是什么下场,两个妹妹呢?
柯颖维越想,越是出了一身冷汗,如果可以,他当然愿意把两个妹妹都护在身后。
但莲莲说她有护身符,不会有事的,还给了萍萍一对银耳钉,说可以保护萍萍。
柯颖维在看到柯颖莲拿出来的骨头、腊肉后,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被说服了。
他留在家里,一定要尽快想办法弄个工作,把莲莲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