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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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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坐直身子,低头凝视夏初浅。

不是幻听。

她是开启他语言功能的开关。

他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是一张未着点墨的白纸,光凭看着无法猜测他内心的想法,唯有一双眼睛是与外界联通的窗口,此刻埋藏不安。

夏初浅双手支在身后,半后仰看着秋末染。

他似乎忘记了呼吸,胸口死寂,像在等待她的审判。

歪歪头,夏初浅展颜一笑:“当然会来!我会陪着你,直到你好起来。小染,你爸爸是个十足的大魔王,百闻不如一见,让人远远看了都要怕得抖三抖。”

“不瞒你说,我确实害怕你爸爸,但这不是我放弃的理由。你在进步,你在变好,你在努力,而我看到你的变化收获了满满的成就感,我还……”

她眉目似水温柔,却满含滴水穿石般的魄力和决心。

她笑道:“我还收获了你这位朋友。我来秋家的目的是你,让我放弃的理由也只能是你。小染,这里不是我的终点,我不会在这里停下来,这里更不该是你的终点。心理疗愈是一场漫长的马拉松,我做不了全程陪跑,但至少要在补给点给你递水,陪你好好跑完这个短程。”

说了一大段,不晓得他听懂了没?

少年呆愣少时,似在吸收:“……”

忽地,他的黑曜石瞳孔扩大,倒映出她素净姣丽的面庞,眸子熠熠生光。

床单被他抓出树皮似的褶皱,他使劲点头。

“嗯?还点头摇头呢?”夏初浅撅起嘴巴表不满,转而,又笑容相迎,“语言的开关好不容易才打开,你别给关上啊!以后都用说话的方式来表达,好吗?”

秋末染捣捣脑袋。

倏尔反应过来,他喉结上下滚动,发声有点艰难。

片刻,温净的少年音从他绯薄的唇徐徐溢出:“好。”

*

天黑前,夏初浅办理了出院手续。

她做了身体检查,除了后背有点淤青之外,没有大问题,晕倒是由于惊吓过度导致的。

刘世培恳请她住院疗养三天,医疗费、看护费、伙食费由秋家来支付,她婉拒了。

她不回家,李小萍会打电话来问,看眼手机,李小萍的消息已经哗哗来袭了。

权衡之下,她决定赶紧回去。

临出病房前,钟渊一身笔挺西装推门而入。

夏初浅对钟渊都有些PTSD了,每次见面都被他一顿批评,冷脸配刀子嘴,谁见谁崩溃。

而这次,钟渊只是漫不经心地斜睨夏初浅一眼,绕过她走向了秋末染,插兜站立:“她办理出院了,很快就走,你能乖乖卧床休息了吧?”

这间病房是套间,内饰豪华不输五星级宾馆。

刘世培代答:“钟医生,我会照顾好少爷的,您不用担心。我想今晚少爷还是住院观察观察比较保险。我在这里陪夜,劳烦您安排一下。”

钟渊望向夏初浅刚躺过的床:“好,我让人过来换床单被褥。末染平时吃的药我配好了,他晚上还有一瓶点滴,到时间我过来给他扎针。”

钟渊望向夏初浅刚躺过的床:“好,我让人过来换床单被褥。末染平时吃的药我配好了,他晚上还有一瓶点滴,到时间我过来给他扎针。”

清醒着的小少爷不让陌生人碰。

“小染,我走啦。”夏初浅穿好外套,背上帆布包,眉眼弯弯冲着秋末染挥挥手。刘世培非常贴心,还特地派人把她的包和外套送来病房。

她又跟刘世培和钟渊说再见,拉开病房门,身后传来轮子嘎吱嘎吱的响动。

回头看,是少年朝她追了几步。

眉头似有若无地蹙起,一双黑亮的眼睛似在等她想起。

他手上还打着吊瓶,透明液体荡起波浪,金属输液架被拽着挪了几分米。

“打吊瓶不能乱跑,手更不能乱动!”夏初浅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秋末染面前,蹲下来查看他的手有没有鼓针。

血管没有肿胀的迹象,她驰然下来。

“拔了针记得拿热毛巾敷一下。”叮嘱完,夏初浅站起来,问,“小染,你追过来,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秋末染轻轻点头。

他喉结微微耸动似在酝酿,俄而,轻声说出了今天没收到的那句约定:“明天,见。”

夏初浅每天都说,今天忘了。

少年认真的眼神带着企盼的光芒,夜色将近,他习惯了她每天临别时的许诺让夜稀释漫长。

夏初浅心似有绒毛拂过,痒呼呼的。

她声音里都是笑意:“嗯!小染,你有空了就多练习说话,我们明——天——见!”

*

夏初浅走后不久,钟渊也离开了。

不似普通医院冷森森的白,这偌大的病房装修得气派典雅,装饰布置更贴近令人惬意放松的酒店客房,暖色调的氛围温馨得仿佛能将病魔隔绝在外。

可没多久,秋末染忽觉后背僵冷。

能分散他注意力的人不在这里了,陌生的空间隐隐约约开始歪曲浮动,像隔着一簇火焰在看。

他双目渐空,唇色泛白。

“少爷?”

刘世培熟悉的声音稍稍将秋末染拉回现实,肩头被人安抚似的轻捏轻拍:“您怎么了?不舒服吗?”

少年拔掉了左手的针头:“回家,现在。”

刘世培拦不住,只能眼疾手快压住针头处,耐心劝道:“今天不能回去,要住院观察。今天不回去,只用住两天医院,今天若是回去了,再住就是一星期或更久。”

秋末染用仅剩不多的理智沉思,自然前者划算。

耳内噪声和目眩纷至沓来。

在陷入恐慌之前,他挣开刘世培的手,跌跌撞撞走向病房的一处墙角,后背紧贴冰冷墙壁蹲下。

他屈膝,双手箍住两只脚踝,额头抵上膝盖。

这个最让他有安全感的姿势逐渐缓解了内心不可名状的焦虑,但这里毕竟不是他的小天地,他还是闯入异星的外来者,呼吸仍然紧得难受。

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仰起脸,润润喉咙,看着刘世培艰难地唤了声:“刘叔。”

“少爷,怎么了?”

少年轻轻摇头,水影幢幢的眸子涤荡柔和的微波。

被刘世培照顾十年,他还是头一次不用笔写,而是用嘴巴叫出这个称呼。

他又叫一遍:“刘叔。”

领悟了的刘世培眼圈瞬间通红,他笑着用掌根揉擦眼眶,颤抖的声线更显此刻来之不易。

他又应一遍:“哎,少爷。”

*

夏初浅穿过长廊,发现这家医院与众不同。

这一层是住院部,装潢风格富丽堂皇,海量占地面积竟然只有两间病房,有位穿护士服、戴护士帽的小姐姐在值班,颜值身材堪比明星。

要不是咨询台正面印着“护士站”三个大字,仓库门缝里能看到药品器械装箱堆放,夏初浅还以为自己勿入了喜欢玩角色扮演的富豪的私人会所。

等电梯时,钟渊出现在她身边。

夏初浅颔首问好,没有多言,用余光偷瞄钟渊,生怕又被劈头盖脸讥讽一通。

她有些心虚,因为秋末染追她险些鼓针。

“夏小姐这么怕我?”钟渊目视电梯面板逐渐递增的数字,仿佛太阳穴开了个侧眼,他语气带着些许奥妙,“有趣。怕我,但不怕秋许明。”

话毕,冷笑声从他唇缝间嗤出。

“是有点怕。”夏初浅自认不讳,“但我并不是怕你,我怕的是自己经验和知识不足而犯错,我不想因为我伤害了小染。你在这里充当一面镜子,我能看到我的不足。”

钟渊高深莫测的目光从旁侧降临,夏初浅无视,自说自话:“你陪在小染身边许多年,我确实不如你了解他的情况,但是钟医生……”

夏初浅稍稍侧身,杏眼上望:“我们现在为同一个客户工作,算得上同事,更算半个同行。恕我拙见,钟医生你或许应该整理一份注意事项,提前告知我在给小染做治疗时需要留意什么、避免什么,我可以减少试错。”

“同样,我有新发现及时同步给你。身体治疗和心理干预相辅相成,身体是鱼,心理是水,没有鱼,水就是一滩毫无生命可言的无机物,没有水、水无被污染了,鱼都会死。所以,我们好好合作共同努力吧。”

她的话直白但不直冲。

电梯到达,钟渊率先进入轿厢。

夏初浅见他不为所动,瘪瘪嘴,搭上同一部。

钟渊按下负二层按钮的同时,淡淡地说:“夏小姐,我送你。别误会,我有事要跟你说而已。你远没有跟我提建议的资格,但今天你舍命相救的壮举让我对你有点改观,我姑且相信你有定力在秋家继续做下去。”

稍作忖量,夏初浅同意了。

她非常好奇钟渊打算说什么,再者,她现在背部还隐隐作痛,坐公交回去要转线,身体实在有点吃不消,时间也晚了,快点回去才行。

来到停车场,夏初浅跟着钟渊在一辆灰色宾利前停下。

正在她犹豫该坐副驾驶座还是后排时,斜前方,一辆黑色迈巴赫赫然进入她的视线。

车牌号很眼熟……

是秋许明的车!

“钟医生,麻烦等我一下!你上车后锁好车门!”

见秋许明一面难如登天,虽然白天才被误伤一铁拳,但夏初浅鼓足勇气奔了过去,还有一个事实借了她半个胆子,就是秋许明的确不打弱女子。

她轻轻叩击车窗,恳切地说:“秋先生,您好!我是新来的心理治疗师,夏初浅。我接手秋末染的治疗一个月零十三天,他很配合很努力,他最近有一些进展和突破,我想,我应该把这个消息同步给您!”

夏初浅对此不抱希望。

她做好了目送迈巴赫扬长而去的准备,但没成想,车窗缓缓降下二十厘米。

“说。”

悍狼一样的男人惜字如金。

他轮廓刚毅的侧脸下颌线紧绷,眼神中嗜血成性的凶戾弱化了些许,但仍不怒自威。

夏初浅言简意赅地汇报,特别强调道:“秋先生,秋末染今天开口讲话了。”

闻言,秋许明眸底划过转瞬即逝的惊讶。

他自始至终侧脸面对夏初浅,沉声问:“所以?”

“所以……”夏初浅双手紧紧攥住衣摆,深吸一口气,杏眼因为惧怕而爆出几根红血丝,她咬牙说出,“所以秋先生,求求你不要再伤害秋末染了!让他快点好起来吧!”

她语速极快,染几分哽咽。

秋许明不动声色,恍若未闻。

自然界中,优秀的捕猎者从不外泄气味,完美隐藏是攀上食物链顶端的必备法则。

末了,夏初浅也没等到秋许明的只字片语,只等到他沉厚如磐石的一声:“开车。”

直到万籁都寂,千家万户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黑色迈巴赫依然高速穿梭于街巷。

像一团无家可归的游魂,试图用速度甩掉生前的妄念之思,假以月光是暖床灯。

车内,司机阿肯透过前视镜打量后排的秋许明,只见男人眸色中依稀浮出星星点点的怅惘。

夜色将人软弱的一面放大,哪怕是万兽之王,也要在猎杀以外的时间卷尾收爪。

“老板,车快没油了,我找加油站加油。”

秋许明沉默颔首,深晦的眼眸眺向窗外的无边夜色,黑如墨的夜不掺杂质,仿若一张荧幕。

眼前,十九岁的小崽子失神地护着那昏迷的小姑娘,惊慌到连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乍然,他脑中的某个开关貌似启动,眼神急转直变。

抬眸,一双不比他冷骘的眼。

几乎一瞬间,小崽子像只野狼汹汹蹿起扑来,势不可挡,迸发出的力气竟将他生生压倒!

他们扭打在一起。

小崽子第一次反击,颇有几分他的气势。

秋许明拇指揩拭嘴角,指腹划过血痂,鼻梁上也有一道细微的战损痕迹。

心里五味俱全,理性和感性各自为营,相互厮杀。

终了,他暗自叹息,对着阿肯道:“加完油去机场。”

阿肯问:“BOSS,去哪儿?”

“回墨西哥,呵,鬣狗最近成群结队。”秋许明目光再次被暗夜吞噬,莫名苍凉,“今年都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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