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碎步而出,低头道:“老爷,这全都是程氏的污蔑之辞!奴婢素日在夫人身边伺候,因而看得清楚,夫人将程氏引见于韩大人,原是无心之举,奈何程氏本人竟动了歪心思,在汀兰榭中就对着韩大人暗送秋波,所行甚是不端。奴婢看不下去,曾私下提醒,可那程氏仗着夫人信重,颇为狂傲,只让奴婢别多管闲事,夫人又素来偏信程氏,奴婢没法子,只好将此事告知陶姨娘,以盼陶姨娘能肃清中馈,没曾想……”
说话间,檀香抬头看着程娇,唇角悄然浮起一抹讥笑,“没曾想,竟瞧见这样一出好戏!”
陶姨娘幽幽开口:“是呀,檀香来报我时,我还不信呢,想着程妹妹素来是个胆小文静的,怎么会行此等淫/乱之事呢?只是事关女子清誉,我便想着,若能及时替程妹妹澄清了也好,这才邀了老爷一同前来,只是没想到……”陶姨娘觑着徐劭愈发难看的脸色,长长叹道:“还请老爷看在程妹妹素来伺候夫人周到的份上,饶了她性命罢。”
“伺候夫人周到?”徐劭怒极反笑,“我此刻却不知,她在汀兰榭中殷勤照料夫人,是为了全她同夫人之间的情分呢,还是一早便盘算着勾搭夫人的兄长呢!”
徐劭没法儿不生气,他才对程娇动了念头,自己都未曾得手,垂涎已久的娇妾却在深更半夜莫名出现在外男的房中。这也便罢了,偏这外男是他的大舅哥,二十岁不到便金榜题名,从来在官场春风得意的韩桢!
若他与韩桢全然陌路倒也无妨,顶多在众同僚谈起韩御史时附和一句年少有为,可韩桢是他的妻舅,他的名字便和他绑住再分不开了。所有人在聊起韩桢多么多么年少有为时,难免再提一句,徐劭其实也不错,只可惜……
他家世不如韩桢,官位不如韩桢,如今竟连自己的妾室都巴巴地上赶着倒贴韩桢!
徐劭心头怒火燎原,一时口不择言,韩桢顿时冷了脸色,道:“徐通判,请慎言!”
徐劭被这一声喝住,猛然记起韩桢身为监察御史,此来扬州乃是奉旨巡查江南、整肃官场的。他心头“咯噔”一声,周身的怒火登时一熄,暗暗有些后悔当众下了韩桢的脸面,可此时要他向韩桢低头,又实在抹不开这个面子,又恼又恨之下,将目光定在了程娇身上,道:“我一介小小通判,管不了韩御史肆意行事。可是程氏,你身为我的妾室,居然不守妇道,夜间私会外男……”
程娇眼见这些人三言两语间就要把脏水泼到自己头上,急道:“请老爷明鉴!便是死囚,也要数次会审方能定罪,茉香还未找着,如何就将污名扣到我头上了呢?”
徐劭一噎,恼怒地朝左右大喝:“人呢?怎的连一个小小的丫鬟都找不到吗?”
先前被徐劭遣出寻找茉香的几个嬷嬷匆匆来报:“回禀老爷,我们几个把内宅都翻遍了,未曾找着那名叫茉香的丫鬟,反倒在程姨娘的碧梧苑中,找到了这个。”
那枚刻着“东京韩文清”的玉佩被送到了徐劭手中,他定睛一看,登时冷笑不已,“好,好啊,看来不仅是我这妾室对舅兄有意,舅兄对她也是颇为上心,竟把这样贵重的物件也送了她!你们还有何话说!”
徐劭反手就将玉佩朝程娇狠狠掷去,程娇下意识抱头一缩,预料之中的痛感却并未袭来。韩桢伸手,在半空中攥住了这枚玉佩,道:“行川,你为人所蒙蔽,一时气愤,是应当的,只是程娘子的证人尚未找到,你不该骗信一面之词就给她定了罪名。”
徐劭一时哑然,陶姨娘见状轻轻“呀”了一声,“怕不是茉香见状不对,自己个儿偷偷溜了罢?”
程娇此时猛然抬头,怔怔看向陶姨娘,“……是你?是你!是你动了手脚!你把茉香怎么样了?!”
“哟,程妹妹这是眼见无法脱罪,要将污水往我身上也泼一捧了?”陶姨娘故作姿态地抹了抹眼睛,“自妹妹入府,我可是待你不薄啊,你竟然……罢了,老爷,只是今夜之事总该有个结果,莫非那茉香一日找不到,便一日不能定罪,一年找不到就一年不能定罪么?哎,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终究程氏是您的人,合该由您做主。”
徐劭冰凉的目光随即落在程娇身上。
程娇暗暗咬牙,她顾虑着还未曾从徐威和杨春那两人口中撬出口供,怕那两人咬死了只是自己私下有往来,到时非但不能扳倒陶若宜,反倒彻底失去查清当年真相的机会,因而迟迟不肯提及此事。可此刻眼见徐劭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丝毫也不听她和韩桢的辩解,若是再不说,只怕以后便没机会了!
程娇开口:“老爷,我还有……”
“行川,你这是非要听信你身边那妇人的栽赃之词吗?”韩桢忽然道。
徐劭冷冷道:“我只信我亲眼所见的事实。”
“好,好。”韩桢竟也笑起来,这还是程娇第一次看见他笑,只是这笑意不达眼底,眼周唇畔俱是冷峭寒意。
他说:“既然如此,不如妹夫便将她给了我罢。”
此言一出,四下骤然便是一静。
徐劭也好,陶若宜也好,都一时呆住,怔怔地看着他。程娇更是霎时间头脑空白一片,嘴里的话囫囵咽下,半晌也没想起来自己方才想说的是什么。
满院死寂中,突兀响起一个声音——“哥哥,你方才说什么?”
众人扭头看去,赫然是梨香搀扶着韩芷站在后头,她身罩披风,长发披散,显然是得了消息匆匆赶来。
陶若宜细眉倒拧,趁众人将目光都放在韩芷身上,低声质问身边的檀香,“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她每晚喝了药后,便会昏睡不醒的么?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檀香哪里还有心思回她的话,眼见韩芷冷漠而失望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她仿佛被当众剥光了一般的难堪,几乎要缩着头躲进地缝里。
徐劭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韩芷淡淡将目光从檀香身上收回,又瞥向茫然无措的程娇,缓缓露出一个苦笑,道:“因着这些天身子有所好转,我便请杨大夫改了药方,今夜梨香闻及前院纷乱嘈杂,汀兰榭中又有人前来搜院,打听清前因后果后,她不敢耽搁,将我摇醒,我这才匆匆赶来。”
韩芷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面色不善的徐劭,道:“老爷,那玉佩是哥哥为着程姨娘救我性命的恩情,当着我的面送她的,我院中梨香、莺儿等人皆是见证。他们拢共也就见了那一次面,我以性命起誓,我兄长和程姨娘,绝无逾矩之处!”
徐劭避开她的视线,看向一旁,负手冷声道:“你身子不好,不能顾及全府。他们二人未必就在你眼皮子底下勾勾搭搭,正如今夜他们私会,难道你就知道?”
韩芷笑道:“老爷这是不信我了?好。”她举起左手三指,肃穆起誓:“我韩芷愿为兄长韩桢及小妹程娇作保,他二人绝无半点私情,若非如此,我儿徐琦在地下魂魄不得安宁,永世无法超生!”
“阿芷!”韩桢和徐劭同时惊呼出声,就连陶若宜也是愕然失色,满院仆从更是窃窃私语。
在场的没人不知道韩芷有多么疼爱她的孩子,徐琦一去,几乎也带走了她大半条性命。这三年来,徐琦小小的牌位前长明灯不灭,声声经文不断,韩芷什么掌家之权、夫妻之情全然都不顾了,她拖着孱弱的病体,只日夜祈求着她最爱的孩子能得以超脱。
可是此时此刻,为证韩桢和程娇的清白,她竟然说“若非如此,我儿徐琦在地下魂魄不得安宁,永世无法超生!”
没人能不为此动容,尤其是程娇。
她于震撼中对上韩芷温柔似水的眼神,四目相对间,韩芷冲她粲然一笑。
喉头哽咽半晌,程娇强忍下眼中泪水,双膝跪下,道:“启禀老爷,我还有要事禀报。”
徐劭恍然回神,蹙眉看她,“你还有什么事?”
程娇伸手一指陶若宜,“我要告发陶姨娘,她当年为了自己能入府为妾,勾结自己身为杨大夫弟子的兄长,暗动手脚,以至于大哥儿不治而亡!”
院中顿时哄然一片,陶姨娘俏若春桃的脸色更是霎时惨白,她心头只回荡着一个声音——她是怎么知道的?
韩芷原只为了替哥哥和程娇脱罪而来,谁知一转脸自己竟成了苦主,一时反应不及,讷讷地看看程娇,又看向陶姨娘。
徐劭也是怔然看着陶姨娘,“你……”
“请主君明鉴!”在这片刻之间,陶姨娘依然稳住了心神,镇定道:“空口无凭,程娇不过是记恨妾身戳破了她和韩大人的私情,这才胡乱攀咬罢了。”她狠狠瞪向程娇,“程氏,你这样污蔑于我,可拿得出证据?!”
程娇冷笑,“如何拿不出呢?”她定声道:“老爷,夫人,我今夜确实并未与韩大人私会,因为我带人在康宁堂外守了一夜,终于拿住了两个人证——如今他们正在角门外,请老爷亲自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