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您用餐。”
盛着最后一道菜的餐盘轻轻磕在桌面上,发出笃的一声,同服务生的话语一起,拉回了陈愿专注调整花叶的目光。
“谢谢。”她稍稍提起唇角,露出一点礼貌的微笑。等人走后,这点弧度依旧定格在她脸上,像个卡带且疏离的影子。
今天是她和闻玉津结婚四周年的纪念日,相同的日子过了三次,她仍旧觉得不可思议,时间再向前拨,恋爱纪念日同样过了两次,陈愿的心情一如既往。
——幸运,窃喜。
她视闻玉津为高不可攀的奢望,可怎么也想不到,神也有走下神坛,拥抱信徒的时刻。
而真正的她,比想象中还要完美无瑕。
陈愿细心地拨弄着绿玫瑰花瓣,让每一束花都摆放在恰到好处的位置。衣兜里的方形礼物盒随着她的动作,时不时硌一下腰,显出不小的存在感。
偌大的餐厅分外空旷安静,只有她一个顾客。
闻玉津包下了它,为了不被外人打扰。
陈愿轻轻咬了下唇,不知道她喜不喜欢这份礼物……
“在想什么,这么专注?”
带着笑意的清润女声响在耳畔,陈愿迅速扭过头,黑发也跟着在空中甩过一道划线。眼眸瞬间亮起,粲然地像是住了一颗太阳,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吃饭。”她放低了声音,不像抱怨,而像撒娇。
“等很久了吗?是我不好。”闻玉津没有坐到对面去,而是径直坐在了她旁边的位置,倾身过去,柔软的唇瓣在陈愿的侧脸上印了一下,青灰色的眸子里流淌着歉意。
下一瞬,她露出惊讶的神色,“你还点了佛跳墙?”
暖融融的爱意盈满闻玉津柔白的面庞,惊喜、喜爱和愉悦主次分明地从她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地表露出来,几乎能让观看者一瞬软了骨头,又一瞬激发出强烈的自信。
“我只是之前提过一次而已,阿愿,你总是那么贴心。”
女人红唇勾起,近乎感慨般喟叹,“这就是为什么我这样爱你。”
唯一的听众如雪的脸颊上,晕开一抹霞色,葡萄酒还没有开,陈愿的眼眸便已然变得湿漉漉,像是喝醉了,浅琥珀色的虹膜宛若流淌着蜜。
嗫嚅般羞道:“我,我也爱你。”
她手忙脚乱地抓起花束举过去,闻玉津唇角笑容加深,半垂着眼嗅闻,如扇的睫毛投下一抹阴影。
只是一个动作,陈愿就看得痴了。
她们认识七年,在一起六年,但她仍旧被眼前这个女人深深吸引。
“很香,我最喜欢绿玫瑰,谢谢阿愿。”闻玉津微笑着说,“快用餐吧,好不容易才长了一点肉,我可不想把你饿瘦了。”
丝毫没有大明星、大小姐的架子,她主动拿起碗,盛了一份汤,先放到陈愿面前,第二碗才轮到自己。
而闻玉津也没有坐到对面去,两个人就这样挤在一边。
陈愿偷偷摸了一下兜里的盒子,心中的爱意比喷薄的火山还要浓烈。
闻玉津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非工作时,和其她人都保持着距离。
但陈愿很喜欢,简直像患了肌肤饥渴症一样,对贴近和拥抱有着狂热的痴迷。
自从闻玉津知道这件事以后,她们每次一起吃饭,都是靠在一起坐的。
这是专属于她一个人的特殊待遇。
一块鲍鱼被筷子夹着放进她的碗里,陈愿握紧礼物盒的边缘,唇瓣微微张开,正要开口,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声打断。
闻玉津递过来抱歉的眼神,拿起手机,目光微敛,“我去接个电话。”
女人的背影渐渐远去,只有空气中氤氲浮动的兰香还停留在原地。
陈愿懊恼地抿了下唇,自言自语道:“抓紧时间送,你亲手做的礼物,她一定会喜欢的。”
柔软的鲍鱼裹满了金黄粘稠的汤汁,牙齿刚咬下,她的心里就甜得不像话了。
闻玉津的电话打得很快,但她走回来时,神色却不是欣喜的。
陈愿想要送礼的话停在了喉咙口,关切的心思占了上风,“怎么了吗?”
“临时有一点事,不能陪你吃完了。”闻玉津叹了口气,秀美的眉微微蹙着,显出一种无奈和愧疚来。
“啊……”陈愿有点失落,转瞬就再度扬起笑来,“没关系的,姐姐先去忙吧,我们在一起只要开心,每天都是纪念日啊。”
卷曲的黑发被纤长手指拢起,闻玉津弯下腰,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阿愿怎么这么乖,晚上我一定回来。”
她眨了下眼睛,唇角的小痣伴随着笑容,像个钩子似的勾住了陈愿的视线,“电影杀青了,能有好一阵的假期呢,我会好好陪你的。”
尾音的缱绻还没消散,闻玉津就披上风衣,离开了餐厅。
陈愿垂眸望向街上被风吹得摇晃的树冠,似乎耳边已经能听到呼啸而至的哗啦响声,几片叶子被风吹起,打着旋儿向上飘,就要撞上她坐着的窗边。
往常能盯上半个点的画面,她却顾不上看,目光一路追随着离开的银色轿车,一直到车尾消失在街口,陈愿才慢吞吞收回视线。
闻玉津没来时,她不觉得餐厅很空,因为心中被期待填满了,闻玉津出现时,期待就化作甜蜜,灌满她的心房,现在她走了,陈愿雀跃的目光渐渐凝固,显出一种与世隔绝的陌生感。
这地方真是大得出奇。
她自己一个人吃不完一桌子的菜,就抬起手招了招,对走过来的服务生说:“我们只动了这三道菜,剩下的都没有动过,如果不嫌弃的话,你们可以把它们打包带走。”
她的声音很轻,说话时只盯着对方衬衫上的纽扣,半垂着眼,不和人对视。
“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些。”
顿了顿,她又重复补充道:“如果不嫌弃的话。”
服务生惊喜地说:“当然不会,太感谢了。靠我的工资,一辈子也吃不上这里的菜呢,谢谢您!”
如果不是闻玉津,她恐怕也是一辈子吃不上这里的菜。
闻玉津……闻玉津……陈愿咀嚼着这三个字,像含住一块巧克力酒心糖,舌尖发苦,心里泛醉。
她咽下清甜的汤,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却忽地亮起,来电显示上面是闻夫人。
她闭了下眼,眸光划过抗拒,抬手的动作很慢,可惜天不遂人愿,在按下接听键之前,电话一直没有挂断。
“喂,妈,是我。”
……
两个小时后,陈愿下车,回到老宅,一位五官轮廓分明的中年美妇人,朝她投来不豫的视线。
她的眼窝深邃,很有异域的美感,可惜一个鹰钩鼻子长在面中,冷厉太过,配上眯起的眼睛,显得十分刻薄。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玉津现在正在事业上升期,这些狗仔都盯着守着,巴不得抓到什么把柄新闻,你们尽量不要在外面一起出现,怎么还拉着她一起出去吃饭,家里厨师什么菜不能做,非要被拍到,再花一大笔钱把照片买下来,给她添麻烦,你才舒坦吗?”
陈愿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像是所有的血色都被擦除,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嘴巴也被糊住,跟没上色的偶人似的。
等到这一串尖锐的数落停歇了好一阵,她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低声,“是玉津说,要去外面庆祝……”
闻夫人挑起细长的眉,眼风刀子一样掷过来,“她说你就跟着去?你就一点不会劝的?”
她翘着腿倚在沙发里,珠宝反射的光芒比白霜还要冷,劈头盖脸地讨伐了好一阵,闻夫人才撇嘴停下,“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得了,免得玉津知道了,又说我欺负你。”
她翻了个白眼,故意用不算小的音量嘀咕道:“也不知道玉津怎么就找了个这么上不得台面的。”
“叫你来不是为了别的,半个月后家里的生日宴,你好好准备一下,别又像上次似的出丑,丢我们闻家的脸。”
“……我知道了,会注意的。”
闻夫人摆摆手,一副不想和她多说的模样。
陈愿如获重负般拔起腿,好似从不能呼吸的沼泽里上浮爬出来,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坐上车,离开老宅所在的地方,她才在心里头反驳:上次分明不是我的问题啊,明明是有人不小心撞到我,把酒撒到了礼服上……
只是这话,她却没有足够的勇气,当面呛回去,只能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把每一句训斥的话都挨个驳回。
回到家里,陈愿仍是恹恹的。闻玉津回来时,就见到卧室被窝里鼓起来的一个小包。
“哎呀,我的阿愿不见了。”她带笑的声音含着故作出来的苦恼和疑惑,“哪儿去了呢,好好的一个人,让我找找。”
“唔,衣柜里没有,沙发上也没有,床底下也没有……”闻玉津脚步放轻,忽地一下把被子掀起来,和陈愿睁圆的眼睛对视,“原来是在被子里。”
浅亮的猫眼宛若一对小小的莹润满月,黑框眼镜歪在鼻梁上,发丝乱得像是海草,糊了满脸。陈愿低下头,躲开对方的视线。
闻玉津低笑一声,踢掉拖鞋,钻进被里,让它把两个人一起蒙起来,轻声说:“怎么躲在这里生闷气?”
她的声音比一朵落下的花瓣还要轻柔。
“司机说你今天回老宅了,是不是我妈又胡乱说话。”
闻玉津叹气,摘下陈愿歪掉的眼镜,吻了吻她的眉心,“下次不要去了,她的电话也别接,我妈就是看不惯有人比她过得好。”
“不理她了,好不好?我给你带了小蛋糕回来,要不要吃?”
陈愿抿了下唇,“是提拉米苏吗?”
闻玉津轻笑着说:“你起来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两个头发都乱糟糟的人从被子里爬出来,陈愿一眼就看到了床头的蛋糕盒,正是她最爱的提拉米苏。
唇角的弧度就有点压不住了,嗫嚅了半晌,她有点别扭地说:“姐姐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啊……总是生闷气。”
“怎么会呢,明明是有人惹你不开心,是她们的问题。”闻玉津揉了揉她的头发,“不要总想这些了,快吃吧,我去洗个澡。”
提拉米苏明明苦涩更多,但陈愿吃着,舌尖上传来的竟是满满的甜意。
趁着人去了浴室,陈愿先把礼物盒拿了出来,指腹按在淡绿色的边角上,她做了次深呼吸,心情十分忐忑。
这是她第一次做手工,前期学习加上最终完成,花了四个多月,才得到这样一个成品。
如果闻玉津不喜欢……不会的,不会的,放轻松。
定了定心,陈愿举起手机,给蛋糕拍了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里。指尖随意划了两下,她的目光骤然一凝。
一张照片里,热闹的聚餐,入镜的人很多,可陈愿只能注意到画面中间,闻玉津坐在沙发里,一个长发的女人双颊晕红,正倒在她的腿上,而她却没有半点不耐,一只手小心地护住对方的头,一只手去挡递过来的酒,眼神温柔得令人心颤。
陈愿茫然地张了下嘴。
……明明,她记得,闻玉津讨厌和人有肢体接触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