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拨通后首先是一道温馨的机械提示音。
“欢迎使用国际长途电话服务。”
嘟嘟几声后,楚珂接通:“小顾先生,你好。”
顾南礼貌地问,“楚助理,你在哪里呀,我们是不是有时差?要是打扰的话之后我再打过来。”
“没事,我这里刚入夜。”楚珂问,“怎么了,有事吗。”
“嗯......是这样的,你现在方便讲话么?”虽然方才已把后排车隔挡升起来,不过顾南还是压着音量,“我想问哥的事,现在方便么。”
电话那头听得见绵长的呼吸。
楚珂嗯了声,“您想问什么。”
“之前哥告诉我,他因为长年吃药导致记忆严重衰退。”顾南说,“我问了医生,医生却解释说哥吃的那些药物并没有这样的副作用。”
“我想问问你,你知道这个情况吗,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停顿片刻,楚珂说:“顾屹为先生生前与您相处细节我不大清楚,所以无法回答,抱歉。”
他略显迟疑地问,“不过您的用意是?”
楚珂对于顾屹为就像容朗对于顾西洲,既是不可或缺的臂膀也是信任的下属。
顾南没做隐瞒:“我觉得哥去世很蹊跷,会不会有人换过他的药,所以产生了其他副作用导致他的死亡?”声线不由自主有些哽咽,“如果是的话,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给他一个交代。”
毕竟顾屹为服用的部分药物隶属GK名下的制药产业,动手脚不是不可能。
不然怎么会在身体平稳的状态下突然心衰抢救无效?
楚珂直接道出下文:“您已经有了猜测对象。”
车厢密闭,吐出一口抑在心间已久的浊气,顾南说,“是的,我怀疑姑姑和叔叔,还有……哥哥。”
“有证据吗?”楚珂有些紧张地问,“是不是调查到了什么?”
GK制药在集团分量可与科技产业相提并论,因为过于重要,所以一直是由顾西洲掌控。
从外部条件来看,顾西洲最有条件掉包药物。
从内部条件来看,顾西洲自小跟顾屹为关系不好。
害人理由简直板上钉钉。
心知顾西洲嫌疑最大,但顾南其实不太不愿意用如此恶毒的想法去怀疑顾西洲。
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没有证据。”顾南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怀疑,希望你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
“小南。”叹了口气,楚珂换了称呼,“逝者已逝,留下来的人要好好活下去。”
“顾屹为先生生前明确过透露不希望您参与这趟浑水,好好生活吧,小南。”
“什么意思,你也怀疑过吗?”顾南问。
“没有。”楚珂冷静说,“死亡原因就是心衰,小南放心吧,我不会骗你。”
不知为何,顾南反而觉得心头安稳许多,“不好意思我刚刚太着急了,楚助理,你移民去国外生活了吗?”
“算是吧,过来有些事情要做。”
涉及隐私顾南不再探究,转而问,“你知道哥墓地在哪里吗。”
楚珂答:“葬礼是顾西洲先生一手安排的,我也不清楚。”
“好吧,你多保重,打扰了。”
按照常理这是挂断电话的前兆。
“等等小南。”楚珂忽地出声。
顾南问:“怎么了?”
“好好生活不要想其他。”楚珂柔和地说,“等一等,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顾南提了点精神,“谢谢你楚助理,你也是。”
挂了电话车子刚好在檀山后门停稳,顾南撑着车框下车,走进雕花铁门内。
而大西洋彼岸,顾屹为撑着床框下了病床,来到夜色缀星的窗前。
凝起狭长双眸远眺,仿佛穿过天际来到另一个半球,见到日夜挂念的顾南。
从挂断电话到现在病房一直安静着。
在窗边眺了良久后,顾屹为似呢喃地说,“他很想我。”
楚珂没作声。
“我是不是做错了?”顾屹为自问自答,“不应该听从西洲的安排瞒着他。”
“其实我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达成合作前提是隐瞒‘死亡’消息?”楚珂蹙眉说,“哪怕将计划和盘向小南托出也不冲突,他一定愿意陪同来美国做手术,哪怕失败也......”
说到这里,他话锋陡转。
“等处理完顾家那几位长辈再回去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他怀疑地说,“顾西洲是怕小南泄露吗?”
窗边,顾屹为静静垂着眸,无限地失落。
“我偷走了属于他的两年,他只要我还半年。”
“他……才是吃亏的那个。”
楚珂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顾屹为摆摆手,“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房门轻轻阖上,病房寂静如亘古长夜。
全然不如当年在檀山那样爆发了的激烈争吵。
顾承亦为司韵准备的家族聚会刚结束,主楼三层某件卧室房门被人猛地推开。
“顾屹为,你想干什么?”急促脚步出卖了顾西洲一惯冷静,“为什么对顾南讲你的名字?”
知道会有这么一遭,顾屹为实话实说,“我很羡慕你,羡慕你有顾南这么可爱的玩伴。”他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有。”
“没有玩伴?”顾西洲怒极反笑。
从小到大他听到太多风言风语,说他们俩兄弟天生就不容对方,在母亲肚子是他抢了顾屹为的命。
言论虽荒谬,但根扎于心。
那几年,顾西洲对顾屹为处处礼让处处妥协。
檀山有什么珍惜玩意儿他会不动声色先拿给顾屹为。下学后,他也会到顾屹为房间去写功课或看书。
哪怕在男孩子最活泼好动的年纪也未缺席一天。
现在说没有玩伴?
顾西洲不欲多言:“什么都可以让给你,唯独顾南不行,现在你去给他解释清楚。”
“还是你陪他玩,我挂个名头可以吗?。”顾屹为心平气和地说,“我不能剧烈运动,你知道。”
顾西洲一字一句:“绝不可能。”
这时外面响起顾南敲对面房门的动静,“哥哥,南瓜来啦!”
几步靠近,顾西洲抓起顾屹为往外拖,“现在解释清楚。”
顾屹为脸色瞬间煞白。
不能用强,顾西洲冷笑一声抬脚便走。
身后,顾屹为强撑着站起,目光灼切,“西洲......”
“我活不了多久,以后什么都是你的。”
虽没回头,但顾西洲停下了脚步,“你威胁我?”
外面,顾南敲门动静渐渐小了。
顾屹为轻声道:“抱歉,就再让我一次吧。”
说完他与一动不动的顾西洲擦肩而过,迈向那条本不属于他的路。
开了房门,在走廊见到本不属于他的人。
音量不高,交谈却熟络。
顾南好奇:“哥哥你怎么从对面房间出来啦?”
“我在西洲房间玩儿呀。”顾屹为牵着顾南慢慢走远,“小南,以后来找我,要敲我刚刚出来的那个房间哦。”
“为什么,哥哥你怎么不叫我南瓜了呀。”
“因为从今天起我会跟西洲交换房间。”
那个被牵着走远的小小人儿陡然长大,心事重重地迈进副楼。
吃过午饭,顾南下午去集团上班。
之后每天都窝在工位上画图,没去医院看顾西洲,当然顾西洲也没主动联系过他。
不知道顾西洲有没有出院,肩膀恢复得怎么样。
这些担忧只在夜深人静冒头,其余白日平稳的上班生活中,顾南天天跟着姜来他们一起用午饭。
总部大楼12-15层是食堂,里面有条美食街里。
一周就这样平稳度过,今天中午顾南没去食堂,而是在保镖暗中尾随下,顶着寒冷去到对面商场。
两个小时,他流连于各大昂贵店铺,最终停在漂亮的生日蛋糕橱窗前,像许多被价格劝退的客人一样,看了很久后走开。
出了商场被灌了一肚子冷风,抬头望天,黑云压城城欲摧。
看起来要下雪。
他加快脚步,回到办公室喝掉两杯热水才觉得好些,万圣节的图到了最后收尾阶段。
画到临近下班时分,桌上手机震动一瞬。
顾西洲发来了语音。
莫名心虚,顾南跑到卫生间的隔间里听。
扬声器贴在耳边,顾西洲低沉的嗓音也宛如贴在耳边,他说,“晚上想吃什么?”
平淡无奇的字眼爬进耳廓,顾南感觉霎时整个耳朵都烧起来,还捎带着半边身体异样的酥麻。
卫生间有人进来,堪堪驱散掉这股怪异。
一手揉着耳朵,一手敲击键盘,顾南回:“晚上要画图,哥哥。”
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他不想看到顾西洲。
结果顾西洲直接拨了电话过来。
“距离交稿还有五天。”他兴师问罪,“纪舒催你了?”
“没有……”顾南颓丧道,“会回来的。”
五点半时保镖准点发来信息催促。
无可奈何,顾南只好准点下班回檀山。
到家的时候暮色四合,灯火通明的副楼掩隐在层层叠叠的林后。
阿姨身上大概装有雷达,恰好开了房门。
吸吸鼻子,顾南站在玄关都闻到了浓郁的饭菜香味。
一个阿姨接过他手中图纸,另一个阿姨给他拿拖鞋。
换好了鞋,顾南绕过玄关后的奢石屏风,进到厨房发现,保温磁桌上备着的全是他爱吃的菜。
软兜长鱼、蟹粉狮子头、大煮干丝、白袍虾仁、平桥豆腐、拆烩鲢鱼头、水晶肴肉、三套鸭。
除此之外还有两道热汤,三个冷盘。
垂眼看了两秒,顾南问:“哥哥是不是出——”他改口道,“哥哥是不是回来了?”
“对的呀,顾先生难得想吃点什么,还买了蛋糕在冰箱呢。”阿姨笑着说,“他回主楼换衣服去了,等下就过来。”
说着,外头响起“顾先生好”的问候。
几秒后,穿着休闲的顾西洲进来。
顾南抿着唇叫人:“哥哥,你来了。”
扫了眼准备好的饭菜,顾西洲吩咐说开饭吧。
今天日子特殊,不过仍在小厅用饭。
因为小厅视野开阔,顺着落地的圆拱玻璃可以将整片楠木林收尽眼底。
草坪上的藏地灯盏盏亮起,美如童话世界。
顾西洲率先动筷,低低说:“吃饭吧。”
用勺子舀了块鱼腹,顾南埋头偷偷打量顾西洲,发现他左手正常搁在桌上,似乎已经恢复正常。
一顿饭吃得毫无交流,尾声时阿姨问蛋糕在哪里吃。
顾西洲说:“送到楼上卧室。”
就像完成任务似的,顾南默默回到房间,坐到床边的沙发上等着。
阿姨很快将插好蜡烛的蛋糕送上来,出去时在顾西洲的授意下关了灯。
等眼睛适应黑暗,顾南看见顾西洲久久没动。
只好主动踏过洒满清冷月色的地毯,拿起长梗火柴咔嚓一声滑燃,将庆生蜡烛点亮。
隔着微微跳动的烛火,顾南目光澄澈,“哥哥,生日快乐。”
半张脸陷在温暖烛光中,半张脸隐匿在阴影里,顾西洲口吻平淡地说,“没有礼物。”
每个人在这天都应该得到祝福,所以顾南真挚地问:“哥哥,你想要什么礼物。”
蜡烛彻底燃尽,顾西洲望向一旁昏暗大床,说,“枕头。”
“要一个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