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尘睁开双眼，看到的是长满霉斑的天花板。

斑驳光线从老旧的玻璃窗投射进来，空间狭小阴暗，鼻息间都是他熟悉的腥甜。

郁尘想要移动，发现浑身僵硬，双膝并拢，身体前倾伏跪在地，如此虔诚的姿势，按理应该额头触地。

可脑袋却违背正常规律，后脑勺正紧紧贴在脊背上。

无法移动，只能用眼角余光，努力去看周围环境。

他看到脏旧的马桶和掉皮的洗浴柜，镜子碎了一地，从一小块碎片中，郁尘看见了他此刻的状态。

脖子已经彻底折断，脑袋紧贴脊背，后背满是暗红色血迹，白衬衫染成了血衣。

这种姿势不知道维持了多久，身体僵硬，像个泥塑。

他想爬起来，努力缓解僵化，从一根手指缓慢移动，关节像是老旧机器，滞涩难移，想要灵活使用，无疑还需要时间。

伏跪的身体缓慢撑起，视野倒转，对上背后发霉的墙角。

郁尘活动着每一根手指，捧住脑袋，把折断的颈骨扶正，视野终于正常了。

面前是一个等身镜框，镜面碎了满地，镜框前面一支烧尽的白蜡烛，只余一堆蜡油。

很像进行过某种仪式。

他所在的位置，用血迹描摹出一个跪伏的轮廓，血水可能是从他的脊背浇下。这样的轮廓他自己无法完成，现场应该还有一个人。

脑袋摇摇欲坠，郁尘小心扶住，缓缓撑起一条腿，僵化的肌肉和骨骼发出咔咔抗议声，在身体不容违抗的操控下，缓慢站了起来。

郁尘艰难挪出洗手间，公寓空间有限，一眼看清全部，最显眼的就是摆在墙边的画架，上面罩着白布，颜料和画笔扔了一地。

没有纱布，郁尘只能用衣服把脖子严严实实裹起来，颈后用几支画笔当支撑，防止脑袋重新离开它该在的位置。

沉重的身体和眼前的一切，都在告诉郁尘，他离开灵异游戏了，这具尸体成了他在现实中的寄体。

只是尸体的问题有点严重，最大问题就是随时可能掉落的脑袋，一个正常人可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郁尘思索，用钢钉固定颈骨，让脑袋老实待在脖子上的可行性。

眼前出现一个提示框，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

【尸体状态：尸僵阶段，尸温30度，尸斑覆盖50%，尸体将于48小时后腐坏，是否购买活菌蘑菇？】

【活菌蘑菇（特殊道具）：3咒晶/朵。时效：120小时。说明：使用活菌蘑菇，可以让尸体变成活体，以活人的身份融入正常人类生活。】

郁尘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游戏里，不然游戏提示框怎么还会出现？

事实证明，这里就是那些玩家口中的现实世界，游戏提示框也真实存在。

郁尘不知道尸体腐坏后，他是否还能存在，但无法出门是肯定的，估计连住处也会不安全，尸臭味会引来警察。

他从有意识起就在灵异游戏中，他以为灵异游戏就是他的世界，直到从玩家口中得知，他存在、生活的灵异游戏，根本不是真实世界。

玩家全都来自现实世界，那里才是人类生活的世界，也是鬼怪最想去往的地方。

郁尘从此有了一个执念，他想离开游戏，他想当人。好不容易实现了，肯定不能让这具尸体出问题。

郁尘：“买。”

声带受损，发出来的只有嘶哑气音。

这个必须买，他可不能刚过来又被送回去。

【咒晶余额不足，活菌蘑菇购买失败。】

郁尘满脑袋问号，“我还有多少咒晶？”

【咒晶余额0】

郁尘：“……”

郁尘：“！！！！！！”

狗游戏，他辛辛苦苦攒的咒晶巨款呢？！

咒晶难得，玩家可以通过游戏任务获得，他既不是玩家，也算不上鬼怪NPC，身份模糊，想要得到咒晶实属不易。

他曾假扮玩家，混在团队任务中，跟着玩家一起执行任务，拼死拼活完成任务，只等发放咒晶奖励，结果任务作废，出现BUG了。

好在不是全员抹杀，参与那次团队任务的所有玩家，接到了新的任务，郁尘这个BUG被踢出局。

玩家们悲喜交加，悲的是完成任务的人，喜的是在任务中死去的人，相当于得到一次重生的机会。

郁尘也曾假扮过鬼怪NPC，因为对猎杀玩家吞噬新鲜血肉没兴趣，和那些鬼怪NPC格格不入，后被鬼怪NPC排挤偷袭，想要吞噬他提升实力，又被执行任务的玩家四处追杀。

他只是想赚点咒晶，怎么就这么难！

从那以后，他就叛逆了，真把自己当成了BUG，在游戏里四处游荡，却意外发现了一个好地方。

那是游戏的垃圾处理站，在那里可以捡到很多有趣的东西，破损游戏道具、鬼怪NPC残躯、玩家尸块等等，有的还能抢救一下，大部分彻底嘎了。

那里成了他的秘密宝库，经常去捡点能用的东西卖给玩家，他的价格比游戏商城定价便宜多了。

买家很满意，郁尘也很满意，他终于有了赚取咒晶的途径，可以享受大户人家的生活了。

一朝借尸还魂，再次穷得叮当响，好在现实世界主要货币不是咒晶，只要有钱，他就能过上好日子。

前提是，他不能让尸体臭了。

只是，这里是现实世界，他要去哪里弄咒晶？

郁尘一拍脑袋，又急忙扶住，这才想起他把苍狗给忘了。

郁尘：“我的苍狗呢？别说它也没了，扣光我的咒晶就算了，就当是离开游戏的买路钱，敢私吞我的猪咪，我可要闹了。”

【苍狗所在，需要自行探寻。】

郁尘思索，“也就是说，苍狗也来了这里是吗？”

提示框装死，不再出现。

郁尘只能自食其力。

既然让他自行探寻，说明苍狗处在一个他可以找到的位置，必然也是一起过来了。

在原主的记忆片段中，现实世界不信鬼神，只讲科学，世界上也没有鬼怪。

游戏玩家来自现实世界，别人不信鬼神，他们却不能不信。

他在游戏这么久，存的所有家当都在苍狗那里，只要找到它，再向玩家出售游戏道具，不愁没有咒晶。

至于如何找到游戏玩家，那是之后要考虑的事情。

外出之前，肯定要把脑袋先安置好。

他扶着脑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研究半晌才在医药连锁店下单颈椎固定器，默认地址，人脸支付。

然后捧着脑袋安详躺下，等着固定器送到，可以暂时假扮颈椎病人。

手机叮咚一声。

郁尘摸索着拿起手机，看到一条消费提醒，账户余额两位数。

郁尘：“……”

现实世界的美好生活瞬间成为泡影，他和原主的贫富差距竟是如此相似。

半小时后，防盗门被敲响，郁尘扶着脑袋去开门。

“你好，外卖到了。”

掉漆的防盗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阴冷蔓延。

门缝中出现一张灰白的脸，脖子上紧紧缠着一件衣服，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抓着裹在身上的床单。

“你好，你的外卖……”

外卖小哥突然看到这样一张脸，被吓了一跳。

门缝阴影中，男生鼻梁挺秀，下颌线条流畅秀美，唇色苍白。

他的眼型很漂亮，尾廓微微上翘，看人时像是带着钩子，漆黑的双瞳却似可以吞噬一切光源的黑洞，看一眼都觉得后背发毛。

他看起来很不好，再看紧紧勒住脖子的衣服，严重怀疑是否还能呼吸。

“你……你还好吗？你的脸色很差，需要叫救护车吗？”

郁尘伸手去接东西，手指还不灵活，时而神经质的抽搐两下，披在身上的床单下滑，很快又被苍白修长的手指抓住。

外卖小哥双眼瞪圆，一口气哽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

那那那……那白衬衫上，是血吗？！

外卖小哥想到和他一起的骑手，明明听到接单提醒，看到目的地是福安小区，直接忽略，这才被他接下来。

那骑手提醒他，以后最好别接那边的单，福安小区最近怪事连连。

先有骑手在14号楼听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那声音萦绕耳边，楼上楼下挥之不去，只有离开那栋楼，咳嗽声才会消失。

后有人在乘电梯时，按了自家楼层，其他楼层也会逐一亮起，又逐一熄灭，来回闪烁，像是有人故意按着玩，吓坏业主。

最近又有人惨死家中，死状扭曲狰狞，尸检死因是肺癌。

死者两周前刚体检过，身体很健康，没有任何问题，凭空出现的肺癌，让家属无法接受。

小区太老，总会发生一些离奇的事，外卖小哥只当故事听，难不成14号楼除了有恐怖故事，还有恐怖-分子不成？

“不用，谢谢。”声音从嗓子里挤压出来，嘶哑难听。

见他能说话，外卖小哥松了口气，又看了眼床单，这次什么也没看到。

走廊寒意森森，外卖小哥打了个冷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正要离开，鼻子忽然嗅了嗅。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好臭！”

外卖小哥猛地捂住口鼻，连连后退。

惊得郁尘差点没扶住脑袋，用他能做出的最快速度，抬起胳膊闻了闻，是不是自己臭了？

对面几门之隔的1404室防盗门打开，一个干瘦老婆婆走出来，拖着脚步走向外卖小哥，把手中的垃圾袋递给他。

一双浑浊的老眼盯着外卖小哥，“带下垃圾。”

外卖小哥没接垃圾袋，扶墙作呕，满眼惊恐的看着老人。

他闻见过这种臭味。

几年前在老家，村里有位老人死在家中，被发现时尸体已经臭了，他和村里人一起帮忙处理后事，印象深刻！

“咳咳……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突然出现，近得仿佛贴在耳边，外卖小哥面无人色，用出平生最快速度冲进电梯。

踏入瞬间，轿厢灯全部熄灭。

外卖小哥苍白着脸，跌跌撞撞从电梯里爬出来，一路冲向楼梯间，只听慌乱的脚步声，一路消失在楼底。

轿厢闪烁，角落里有道模糊虚影，像是虚拟投屏，还是信号不好的状态，时不时闪烁一下。

郁尘：“？？？”

虚影脑袋低垂，皮肤浮肿溃烂，凌乱打结的长发向下滴着黑色血水，黑洞洞的眼睛透过长发缝隙向外窥伺，和郁尘对上视线。

阴冷如同跗骨之蛆，爬遍郁尘全身，将他牢牢锁定。

【检测到阴灵存在，阴灵禁物可回收。】

【怨灵：10咒晶/只。备注：……？？？】

郁尘：“……！！！”

上一刻才从原主记忆中得知，科学世界，不信鬼神。

下一刻就给了他这么大个惊喜？

这个世界可太科学了！

以前他在游戏里捡垃圾，现在进化到要靠回收鬼怪才能活下去了吗？

鬼怪回收他在行，现实条件却不允许，真打起来，他满地找头，指不定谁更像鬼怪。

轿厢重新亮起，那道虚影已经消失了。

“现在的年轻人，一点不懂尊老爱幼，难怪只能给人跑腿送外卖……”

喋喋抱怨的老婆婆，随手把垃圾丢在1416室门口，转身就看见还没关门的郁尘，拖着脚步走过来。

郁尘把快递踢进屋，正要关门，防盗门却被一只苍老的手按住了。

“是你叫的外卖吧？听说手机上可以给人评价，这样没有爱心的人就该举报他，给他差评，让他扣工资……”

郁尘明白外卖小哥说的臭味从何而来了。

这具尸体不属于他，他只是寄居的外来者，像是装在套子里，对外界的感知模糊且迟钝，却也闻见了扑面而来的恶臭。

“阿婆，你的口臭有点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