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诸伏景光第二天去收碗的时候态度倒是十分的平和，他走过去的时候诸星大也开了门，看起来还有些困倦的跟在他的身后，打算去看看结果如何。

等到诸伏景光落地站稳，让出了位置，诸星大观察了一下对方毫无波动的面色后才探着脑袋过去，看见了和他当初摆放的时候一模一样的碗盘。

而旁边就是被吃干喝尽的垃圾和空盘子。

诸伏景光笑了笑：“看起来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诸星大没说话也没动，只是整个人都懒散了下来再次软了骨头，靠在墙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诸伏景光也不急着说什么，蹲下身去收拾垃圾和碗筷，他端起那个被碗盖住的盘子的时候微微一愣，有些僵在了那里。

碗滑动着碰到了盘子边缘发出了小小的声响，他才回过神来准备起身离开。

听见这声动静，他身后的诸星大还没做出反应，反倒是屋内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似乎是谁的脑袋磕在了门上。

那声音响得很快，一下子就跃了过去，说明屋内的人反应很快动作很轻。

但是在诸伏景光的耳里听来，却怎么都觉得这声响中潜藏进了几分心虚的意味。

在诸星大问“怎么了”的时候，诸伏景光低头无奈的叹了口气，很快的调整好了一切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你准备了什么，还藏的这么好。”

他随口问着，看起来又不太关心，端着碗筷就打算朝着厨房走去。

诸星大起先没动，等到诸伏景光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才抬起了膝盖挡住了对方的道路。

诸伏景光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目光。

而诸星大则是收了下来，伸出了手。

“给我吧。”他说，“我帮你拿过去。顺便自己收拾掉我准备的贡品。”

诸伏景光摇了摇头：“不用了，碗筷放哪里都是我来安排，你也没怎么进过厨房，做这些还是我更顺手。”

末了，他又问：“难不成是不方便透露准备的贡品是什么？”

诸星大也没掩饰，点了点头。

诸伏景光笑了笑：“那就更不行了。我得检查一下。万一你供的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惹他生气了怎么办？”

“真要惹他生气，东西可就不会好好的放在那里了。”诸星大耸耸肩，没有让开，“担心的话，也可以在这里打开看看到底是什么。”

他慢慢地直起身来重新站稳：“我不介意了。”

诸伏景光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他伸手盖上那个碗，没有任何犹豫的将它掀开，露出了里面空荡荡的一片。

对上诸星大挑起看来的目光，诸伏景光意有所指的开口：“原来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目标清晰啊。”

诸星大耸耸肩：“多谢夸奖。我向来是这样的人。”

76.

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次的战火连天了，靠着门坐着听着外面动静的魈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再次选择性忽视掉这次战火的源头还是他这一点。

魈的自制力的确很强。

但是架不住对方心肠歹毒，居然拿着攻略来对他下手。当那熟悉的气息从门外传来撩拨敏锐的感官的时候，魈就知道他没办法忽视掉那盘子里的东西。

绝对不是嘴馋。魈将那盘子拿进来之后放在面前，他盘腿坐在地上，面容严肃。他想，绝对不是嘴馋。这只是他为了验证自己的嗅觉和猜想才进行的确认步骤。

至于还回去的是一个空盘子？

那就更好解释了，这是抽样检查，为了检查这份贡品到底是虚有其表还是确实是真的。

躺在盘子里的并不是什么高级的糕点，而是一块白嫩嫩的存在。像是水煮豆腐一般，却又不一样。

它的外表相似的东西十分的多，可是魈是最能够辨认出这东西是什么的人。

那是当初金发的旅行者递给他的食物，有着美梦的味道，取名为“杏仁豆腐”。

77.

魈其实很少吃过杏仁豆腐。

在提瓦特大陆的时候他仅仅只来得及吃过一次。

那个时候身为人偶的他还没有彻底的苏醒，虽然有着一颗黑漆漆跳动着的心脏，可是为了承载业障的躯壳并没有太过于注重“人”的方面，乃至于后续经过四位神明许多次的修缮之后才开始能够行动起来。

那时的他正在等着人偶明显的关节隐去，只能颤颤巍巍的扶着墙走。他躺在望舒客栈里，偶尔透过窗户看着屋外的景色洒在他的身上。

他没有选择拉上窗帘，而是靠在那里尽可能的想要窥探到外界的每一分颜色。

夜幕黑的很彻底，已经是深夜的时候他还没有入睡，一瞬不眨的目光看着外面，很轻易的发现了窗沿的地方冒出了一缕摇晃的金色。

他眨了眨眼，滚动着眼珠看着那抹金色慢慢的探出头来展露全貌。交谈的声响在窗外响起，虽然放的很轻，却因为过于安静的夜晚而显得十分的嘈杂。

“小心一点，别吵到他了！万一吵醒了怎么办！”

“最吵的应该是派蒙才对吧？还不快安静一点。”

“哪有！我还好心帮你拿着礼物呢，旅行者还嫌弃我！”

“知道啦，让我们一起说谢谢派蒙——回去也给你做好吃的，可以吧？”

“嘿嘿，这还差不多！”

他们两人有说有笑的停留在屋外看着彼此，直到话题结束之后才转头过来打算翻窗入内，却正巧对上了夜叉那双金色的眼眸。

飞在空中和一只脚从窗户那边迈进来的家伙全部都彻底宕机，僵硬在了原地。

半晌，空才讪讪的笑着，挥了挥手：“那、那个……还没睡呢，小仙君？”

夜叉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他，那张熟悉的面容上挂着的是对于空来说有些陌生的麻木和冷漠。

空下意识滚动着喉结，另一只脚挪了进来。他站定在屋内，夺目的金色仿佛是天上坠落的星辰那般，柔和的气息和带笑的面容呈现在夜叉的面前，没有一丝一毫的厌恶。

名为派蒙的小家伙拎着小盒子飘在他的身边，也举起手乐呵呵的打着招呼。

“钟离他们说你现在还需要慢慢修养，不太适合探望。但是大家都很想知道你怎么样，就凑在一起给你准备了点礼物。”空说着，朝着他走来，“我们本来的打算是过来放下就走，却没想到你还没休息，被你发现了。”

夜叉看着他越走越近，缓慢的撑着自己的身体靠着枕头坐了起来。他没有说话，空也早有所料。他们知道夜叉是可以说话的，能蹦能跳的某位流浪者就是人偶方面最好的例子，但是夜叉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说过一个字。

“因为不太清楚你会喜欢什么，所以只好猜测着给你做了甜点。”空一边说着，一边挥了挥手。另一边的派蒙心领神会，将手中的盒子送了过去。

打开的盒子从里面拿出来的是一份清淡的甜点，软软糯糯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的可爱。白色的外表在黑夜之中不太清晰，却难以忽视。

夜叉有着降魔大圣本人的记忆，自然能理解这是什么东西。他伸手接过这份礼物放在腿上，沉默的看了很久。

空也没走，只是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

善于活跃气氛的派蒙左右瞧了瞧，蹦蹦跳跳的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被眼疾手快的空抓了回来捂住了嘴。

他们对视一眼正在进行着眼神的骂战，那边一直沉默的夜叉却动了起来。他伸手抓住了旁边的勺子挖下一块塞进嘴里，挪动着唇齿去咀嚼。

对视的两人一起转过了头来，彼此的表情都有了几分安心。

吃下一口的夜叉却没有急着去吃第二口，他放下了勺子搁在盘子上，看向旅行者和派蒙的目光稍微褪去了几分麻木冷漠。

那是他第一次开口，沙哑干涩、仿佛机械一般僵硬的声音传出，如同滚动的齿轮生疏的扣合着每一个地方开始缓缓的转动。

夜叉问：“你们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为了业障而诞生的家伙有了不应该拥有的心和灵魂，没有放任他自生自灭就算了，还想要再去救他、照顾他，将业障从他的身上再次转移掉，怎么不奇怪？

“这的确是一个会让你很疑惑的问题，但是对我们来说却并不奇怪。”空一点点的帮他拉好被子放在身侧，低头笑着说，“官方说法是，有人因为你是一条生命这个理由而选择保护和拯救；有人经历过洗礼改变过自己的想法，于是正视着你这种存在；也有人因为你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他们眼前，就值得他们庇护。”

空笑的十分的温柔，他隔着被子轻轻的拍着夜叉。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理由，正如每个存在诞生在世界上都有自己的理由。其实最开始我们想过给你带杏仁豆腐会不会让你觉得自己只是魈的替代品而感到难过，但是最后也是有人出面否决了这个答案。他告诉我们说，就带这个给你。”

站在屋顶上将一切收入耳中的降魔大圣垂眸不语，唯有指尖划过狰狞的傩面，掉垂的衣摆在风中摇曳拉长。

空说：“他希望把美梦分享给你。”

78.

美梦的滋味总是各不相同的，因为每个人做出来的都不会是一模一样的杏仁豆腐。

旅行者当初做的杏仁豆腐称得上是完美，早已经熟练的掌握拿这个东西去诱哄降魔大圣的家伙做的东西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但是后来卡洛又给他上了一课，他告诉魈，这玩意还能有苦的。

外面自然卖不出来这种基因变异的物种，这玩意是出自于卡洛的手里。

卡洛本人算得上半个厨房杀手，在他的威逼利诱下魈的口味忍受程度越发提高。他吃过苦的杏仁豆腐、吃过水泥模样的杏仁豆腐，甚至还吃过加了辣椒和芥末的杏仁豆腐。

魈一时之间不知道这家伙是偷摸着宣泄对上司的不满，还是卧底心思作怪打算一口气毒死他。

魈本以为这件事情很快就会过去，可是他总是低估了卡洛的固执程度。能够死皮赖脸把他拽下来的家伙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弃，一埋头钻进厨房里去研究这东西到底如何做好。

魈在沉默中鼓掌勉励他，而后深更半夜踹开了乌丸莲耶的门，拎着出差的任务丢下了自己的“联络人”逃跑了整整一个月。

等到回来的那天卡洛仍旧笑眯眯的拎着手里的杏仁豆腐站在门口，给魈一记沉重的打击。

“尝尝看吧小仙君？”

如同恶魔低语一般的话语缓慢的响起，卡洛看起来似乎有一点生气。魈调转着想要逃走的脚步慢慢的收了回来，在一声轻叹后张开了嘴，接过了卡洛喂来的那一口食物。

清淡的甜和杏仁的香味混杂在一起铺满整个口腔，柔顺的触感碎在齿间。这无疑是一个十分成功的作品。

魈下意识舔了舔唇面，又接下了第二口。

等到整整一个杏仁豆腐被吃掉之后，卡洛才露出了真实的笑容来轻轻伸手拍了拍魈的脑袋。

卡洛没有提起有关杏仁豆腐的事情，反倒将话题放在了他的身上：“不喜欢可以和我说的，小仙君。下次不要一个人跑太远，也不要离开太久，我会担心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落在魈的眼睛上，似乎想让魈看清楚他这副样子，去记住他的嘱咐。

而魈看了看他，慢慢的点了点头。

其实算不上不喜欢。

魈在心里说。

苦苦的美梦、辣味的美梦、细细碎碎的美梦，卡洛带给他的并不是什么完整的存在，可是这些却是不输于旅行者当初送给他的美梦。

构造这场美梦的家伙才是美梦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