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不得啊!”
叶阿奶赶紧去扶,“小孩家家的可受不得您的大礼!大哥快起来,不然这娃儿得折寿了!”
“她受得!她受得!”
大太公跪着不肯起身,不但不起,还伸手去拉叶老汉。
叶老汉在大太公跪下时已经屈下膝盖,正要跪下时,被叶阿奶一嗓子给嚎得呆愣住,维持着半跪不跪的姿势,尴尬地看着大太公。
“看我做什么?别发愣了,赶紧过来跪下!”
“不能跪!”
一个硬拉着要跪下,一个硬拉着不让跪下,叶老汉被拉扯得如同挂在衣杆上的布娃娃,一时间不知道该听谁的。
还有比他更茫然的。老四媳妇,也就是叶娲的新妈妈——金枝怀疑叶家这仨老的在做法害她的闺女。不是她阴谋论,实则是这叶家村(大梨生产大队)太过重男轻女!
今儿她生的要是儿子,她肯定不会这样想,可她生的是女儿,生的是最不受叶家人待见的女娃娃,大太公和自家公爹绝对不可能突然间改变重男轻女的思想,对她的女儿视若珍宝。
要不是突然早产了,她绝对不会在这里生孩子。
趁仨老在掰扯,金枝用一个鲤鱼翻身扑过去抱走孩子。
这老叶家太封建了,她得赶紧离开这里!
金枝怕叶家人抢孩子,一手抱紧孩子,一手拿起枕头,溜着墙边往门外走。枕头里面的芯是各种豆子,梆梆硬,打人特别疼,勉强可以拿来当武器用。
“孩子还小,受不得风。”
叶阿奶以为金枝要出去大小便,上前去帮忙抱孩子,“孩子给我。”
金枝的脸色瞬间白了。
“松手呀。”
叶阿奶见金枝不松手,没好气说,“怎么的,上茅房也得抱着闺女去啊?疼闺女也不能这么个疼法。”
金枝眼睛都红了,“我不去了。”
“怎么不去了?”
叶阿奶纳闷了,“坐月子可不能憋着,憋坏了等老了就遭罪了。”眼神扫过两个大老爷们,忽然福至心灵了。
儿媳妇肯定是害羞了。
都怪这两个老不死的,哪里不去非得来月子房!来月子房就算了,还非得跪孩子。孩子是能随便跪的?
“大哥,你们到底来干嘛来了?”
叶阿奶斜眼怒视大太公和叶老汉。
大太公不怕叶阿奶的冷脸,板着一张长满褶子的老脸,语气随意说:“刚不是跟你说了吗,来看看孩子。”
叶阿奶撇撇嘴。
这话骗鬼呢?
大队里每年都有女人生孩子,以前怎么不见他们去看刚出生的孩子。
忽然间,叶阿奶脑海里闪过叶老汉进门前说的话。
她拉过叶老汉,小声问他:“你给我说实话,你跟大哥到底来干嘛来了!”
叶老汉扭过头,不敢对上叶阿奶的视线。
族谱的事不能外传,哪怕是自己的媳妇和儿子都不能说!
族里只有辈分最高的几个太公知道族谱里的事,没有族里的同意,他不敢把族谱的事说出来。
叶老汉毕竟是当大队长的人,深谙说话的艺术,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来看孩子。”凑到叶阿奶耳边,压低声音,“大哥给老四家的闺女算过,算出她是大富大贵的好命格!”眼神故意往大太公那边瞥一眼,装出一副出卖老大哥的心虚模样,“所以我才问老四家闺女出生时有没有不凡的地方。”
最后给叶阿奶一个“现在你懂了吧”的眼神。
叶阿奶懂了。
她反手给叶老汉一巴掌,“就这事你干嘛支支吾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干什么了呢!”
对于叶老汉的话,叶阿奶是信的。叶家作为一个还留着宗祠,保留宗族习惯的大家族来说,族里的老一辈就没有一个是简单的!
别看大太公长得黑黑瘦瘦的,一副瘦弱老农民的样子,其实他老人家年轻那会考过科举,而且还是当时的小三元。
可惜当时的大环境不好,大太公没有出仕的机会,心灰意冷之下,转而研究起了周易。近几年因为整个大环境的关系,大太公已经很少给族里的孩子批命了。
“真是富贵命?没算错吧?”
对于大太公和叶老汉的奇怪举动,叶阿奶瞬间有了解释,“是旺夫命,还是旺家里的命格?”
叶老汉撒了一个谎,不得不接着撒谎圆谎,“都是!大哥说了,她的命格特别好,属于她喜欢谁就旺谁的好命格!”
“哎哟!”
叶阿奶激动得用力拍大腿。
“老四家的有福啊!”
叶阿奶看向金枝的眼神变了,“老四家的你想吃什么?”边说话,边走过去拉金枝的手,“别站着了,赶紧躺下。”
金枝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婆婆也变得不对劲了!
“妈,你跟爸,”
“渴了吧,等着啊,妈这就去给你冲红糖鸡蛋水。”
叶阿奶根本不给旁人说话的机会,完全陷入到自家来了个福娃娃的狂喜中,“妈知道你不爱吃带腥气的鸡蛋水,你放心,妈冲鸡蛋水的时候给你放姜汁。”
姜汁去腥气,往鸡蛋水里放入一点点姜汁,鸡蛋水就不腥了。
“等着啊,妈现在就去给你弄去。”
说着话,叶阿奶喜滋滋地走了。
屋里剩下两个老汉,一个刚生产的女人,以及一个睡着了的小孩子。
金枝防备地看着两个老汉,做好随时抱着孩子冲出去的准备。
她不知道公公跟婆婆说了什么,但是婆婆的奇怪举动,以及公公和大太公的奇怪举动都让她不安极了。
比起金枝的惶恐不安,大太公和叶老汉却是放松了不少。
刚才有叶阿奶在屋里震着,他们不敢对孩子动手,现在叶阿奶走了,没人敢管他们了,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大太公走上前去,无视金枝惊恐的表情,自顾自拉起孩子的小手手。
“老七你看她这手。”
听到大太公的话,叶老汉凑过去看,“她这手怎么了?”
大太公放下孩子的手,转而举起手,握拳,“你看我这样握着拳头像不像是在握着什么东西。”
“好像是握了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叶老汉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哥你是说……”
大太公点头。
看到大太公点头,叶老汉的脸瞬间红了,从耳朵尖红到脖子,脖子上暴出一根根青筋,激动的。
“我看看!”
叶老汉拿起孩子的小手手,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掰开孩子的大拇指。
“大哥,真的有东西!”
叶老汉这一嗓子吼得大太公和金枝同时打了个激灵。
“爸,孩子手嫩,不能硬掰!”
金枝很快反应过来,扑过去要抢回孩子。叶老汉满心满眼都是孩子手里的东西,迅速抽出孩子手里的东西。
“大哥你看这是什么。”
“拿近点,我看看。”
大太公上了年纪,眼神不太好,眯着眼睛,凑近了看叶老汉手上的东西。
“这好像是竹简。”
“竹简?”
大太公点头,“像是竹简雕件。只是这东西的材质既不像是玉,也不像是金银。”伸手拿过东西,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摸索,“外观莹润,摸着温热,是个好东西。”
一直在旁边飘着的叶娲闻言好奇地凑过去摸了摸。
摸着确实是热乎乎的。
不过她脖子上挂着的东西怎么到手里去了?
叶娲从衣领下拉出一条项链。这是天道爷爷给她的礼物,是一条带挂坠的项链。
“上面有字。”
大太公眯起眼睛,认真辨认竹简上面的字。可惜竹简上的字不属于他认识的任何一种文字,只能看出上面刻了三个字符,却不知道每个字代表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字?”
叶老汉凑过去看,嘴巴念念叨叨的,“好像是三个字,大哥,上面写的会不会是老……”
“咳咳!”
大太公急忙抬起手肘撞击叶老汉,不让他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眼神扫过金枝,见金枝盯着俩人看,眼神闪过几分暗沉之色。大太公把竹简递给金枝,温声叮嘱她,“这个东西不一般,让你婆婆编一条链子帮孩子戴脖子上。”
叮嘱过后,大太公没什么话想跟金枝说,背过手,转而跟叶老汉说:“孩子的洗三礼和满月宴得准备起来了。”
叶老汉向来听大太公的命令做事情,闻言立即点头,“要把出去的青壮年都喊回来吗?”
大太公没有接话,眯起眼睛琢磨事情。
过了一会,他才说:“让人去告诉他们一声,不强求都回来,愿意回来的回来就行了。”
“好。”
大太公抬起眼睑,视线从叶老汉脸上扫过,“往好了办,别想着省钱。”
叶老汉赶紧点头。
借他十个胆,他也不敢敷衍办事啊!
刚才不过是说了两句不中听的,闪电就往脑门上劈,他要是真敢敷衍办事,怕是活不过晚上。
以后老四家的闺女就是他的活祖宗,他当孙子伺候她。
“大哥放心,我肯定往隆重了办。”
“嗯。”
话音一转,大太公忽然问:“你打算用什么理由大办?”
叶老汉斟酌着语气回答:“喜得孙女?”
这个回答得到大太公一个关爱智障的大白眼。
“不行吗?”
“你觉得行?你三儿子媳妇生闺女那年,是谁在家里骂了足足一星期,这会到你四儿子媳妇生闺女了,你倒想起来要庆祝喜得孙女了?你是不怕你三儿子和四儿子起嫌隙,还是想推他们一把,好让他们因为你的偏心眼闹得家庭不和?”
叶老头被训得低头挠耳朵。
“不然说命格好,旺家?”
这回大太公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上边不让搞封建迷信!你还是大队长呢,带头搞封建迷信像话吗?”
“是哦。”
叶老汉挠了挠头,可能是差点被闪电劈了,把脑子给吓傻了,这会儿脑子还晕晕乎乎的,“大哥,你说吧,你说让我用什么由头办,我就用什么由头办。”
大太公又眯起眼睛不说话了。
大太公不说话,叶老汉就更不敢说话了。
目睹全程的金枝先是看看大太公,然后看看叶老汉,见二老真的在认真琢磨办洗三宴的事,鼓起勇气插话:“大太公,爸,我明天就要带孩子回去了,洗三就不办了吧。”
二老的重视让金枝心惊。金枝想立刻带着孩子离开,二老看向孩子的眼神实在是太奇怪了,她不想孩子跟族里产生联系。
“不行!”
大太公和叶老汉异口同声说。
大太公脸上带出几分愠怒,“洗三的事我们会看着办,你就不用管了。”
说完给叶老汉一个眼神,示意叶老汉处理后面的事。叶老汉点了点头,转身面对金枝,语气温和说:“你刚生下孩子,不宜大动。”
“没事,我身体好,扛得住。”
“你扛得住,孩子可扛不住。”
叶老汉不是在跟金枝商量,而是在告知她,“你们那地方又热又多蚊子,时不时的还闹台风,太不安全,我看你还是把孩子留下,自己回去吧。”
“不行!”
叶老汉冷哼一声,“行不行的,你说了不算。”
转头跟大太公说:“大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宗祠那边说吧。”
叶老汉扶着大太公出门,很快离开了。
看着二老走出院门,金枝立刻走下床。
她从柜子里拿一件外套穿上,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乖囡乖乖睡觉,妈妈出去一会,很快回来。”
金枝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俯身在孩子脸上亲一口,随后裹紧衣服,悄悄从后门离开。
叶娲跟着追出去,飘在后面一路追随。
金枝去大队部给孩子爸爸打电话。叶老汉的话让她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她要打电话给孩子的爸爸,让孩子爸爸派车过来接她。
金枝悄悄出门,办完事后又悄悄回来。
回来时正好遇到叶阿奶。叶阿奶说去冲鸡蛋水,最后却是熬了一锅肉香味浓郁的红枣鸡汤。
“老四家的,给你盛了一碗鸡汤,还热乎着呢,快趁热吃了。”
叶阿奶笑意盈盈地递给金枝一碗鸡汤。金枝捧着汤碗,心情变得更复杂了。
叶家人对她越好,她心里就越害怕。听说有些农村地区会把家里的女娃送给别人养,叶家二老对她这样好,难道是想把她的女儿送走?
明明是香浓的老母鸡汤,金枝却喝出了黄连的苦味。
“好喝吗?”
叶阿奶笑眯眯看着金枝问。金枝食不知味,嘴里含着一口鸡汤咽不下去。
不管是叶阿奶的欢喜,还是金枝的苦涩,叶娲此时都不知道。作为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她回到婴儿的身体里睡着了。
这一睡睡了几个小时,从日暮睡到夜半时分。
“滴答,滴答,滴滴答。”
“咚锵,咚锵,咚咚锵。”
“滴滴滴,嘟嘟嘟。”
“十四日,鼠娶亲,敲起锣,打起鼓,带上五谷,欢欢喜喜接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