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美妇人先反应过来，笑着说：“晚倒是不晚，不过平常见都是你们两兄弟一起过来的，今天商齐先过来了我们却一直没看到你，有些意外罢了。”
楚瑜一边将手中的礼物和外套交给走过来佣人，一边解释说：“今天公司有些事，处理晚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又转眼看向了沈商齐，后者却只与楚瑜对视了一眼，便彻底移开了眼睛，抬脚越过沙发，在经过楚瑜旁边的时候，脚步都没停，径直上了楼梯。
期间一个字都没有说，沉默地十分不寻常。
他这态度搞得沈芳都不由得愣了一下，平时沈商齐和楚瑜的关系简直好到没话说，他这侄子天不怕地不怕，谁的话都不听，就这个哥哥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管得住他这个侄子，她以为一定是楚瑜。
可怎么今天两人一见面，沈商齐他居然一个招呼都不打就径直上了楼，脸色更是说不出来的难看，可是今天这个场合，怎么也不应该这样。
她疑惑地看向楚瑜，后者却对他摇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我去看看他。”
楚瑜说完这句话，便也转身上了楼，留下沈芳看着楚瑜的背影摇了摇头，走过去把自己还坐在地上往外爬的儿子抱起来，叹了口气说：“你这个哥哥啊……”
*
穿过二楼的走廊，阳台往外延伸，是一处景致特别的空中花园。周围绿植环绕，花架攀着的几盏灯微弱昏暗，即使在这样的数九寒天，常温玻璃花房里四季如春，里面种着各种名贵的植物的生长也没有受到丝毫这温度的任何影响。
楚瑜推开门走上阳台，便看到了站在阳台处昏暗处的沈商齐，他手指间一点猩红明灭，凛冽的空气中都萦绕着淡淡的烟草味道。
他的姿态原本非常地松散靠着栏杆，可视线在看到楚瑜居然朝着自己走过来之后，漠然的神色中有一丝意外，愣了足足两秒左右，微屈的那条腿却站直了，却转过了身不看楚瑜。
他手中的烟没有熄灭，尚且燃着的烟灰烧尽随着他的动作落下，却将他手指却狠狠烫了一下。
沈商齐眉宇狠狠拧住，干脆将烟头按灭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在楚瑜的脚步声快要接近的时候，他又忽然转过身，没看一眼楚瑜就抬起脚往门口处走了过去。
他往前走了几步，清晰地看到楚瑜的脸上因为自己这样的举动，露出了一丝不容忽视的错愕和苍白。
仅仅是这一个表情，都让沈商齐饮鸩止渴般地感到痛快，让他可以完全忽视掉心中浓烈的痛苦。
他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到了门口处，却终于听到了楚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么躲着我吗？”
沈商齐停住脚步，心脏抽痛，却没有开口。
“昨天晚上夜不归宿，今天又故意躲着我，我来了你便要走。”
沈商齐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他一双脚几乎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再也没有继续往前走。
“如此避之不及，沈商齐，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沈商齐听他说完，终于忍不住转过了头，却发现楚瑜已经站在了自己刚才站过的地方，他的对面是一片宁静浩瀚夜空，无边的黑暗中，偶尔有从高处的风吹过来，十分的凛冽刺骨。
沈商齐不知道他的来意，可此刻，只觉得他整个人的背影都融进了昏暗的夜色中，便显得格外削瘦。
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脑子中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瞬间断掉，沈商齐大步往楚瑜站着的方向走过去，一脸怒意地看着楚瑜的侧脸，说：“没错，不过这里是我先来的，要走也该是你走！”
楚瑜愣了一下，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转过目光看了他半晌，神色中仿佛有些荒谬。
沈商齐抿着唇，绷着脸看他。
楚瑜对上他充满怒意和冰冷，好半晌才开口说道：“我会走，一些话说完我就走。”
“我来不过只是想告诉你，你对我有意见我很清楚，只不过今天这种场合，你最好不要将这些情绪带到等会儿的餐桌上，不然今天的场面会因为你一个人，闹得很僵硬……”
可还没等他说完，沈商齐就打断了他的话，眼眶发红地看着他道：“你当然可以做到，谢瑜。为什么你可以当做若无其事，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谢瑜，你真的有心吗？”
楚瑜冷笑，神色冰冷苍白地反问：“那不然呢，像你一样吗？沈商齐？”
“你以为人人都有资格像你一样任性？沈家二少？我说过你愿意怎么看我便怎么看我，厌恶也好恶心也罢，我都无所谓，但不是在这种场合，你这样的表现除了让大家难看以外，别的什么用没有。”
“什么用都没有？”沈商齐质被他冰冷不屑的语气完全刺痛，问他：“所以我现在在你眼里，是不是也什么用都没有了？所以你不再在意我怎么想，甚至连对我伪装都不愿意了？”
楚瑜抬眼，对上他的眼睛，说：“你怎么想我很清楚。现在在你眼里，我冰冷自私面目可憎。所以你才对我避之不及，甚至一眼都不想见到，你是这么想的，对吗？”
沈商齐死死盯着楚瑜轮廓分明的侧脸，夜色中，他看向楚瑜的目光中全是压抑的痛苦。
楚瑜却看着他，说：“不用这么看着我，放心，今天过后我会去申请调派去Y国，以后，你并不需要夜不归宿来躲我，也不需要勉强自己来面对我。”
他的这句话刚落地，几乎是瞬间沈商齐便抬起了眼，脸上的怒气和血色骤然一并敛去，他神色苍白地看向楚瑜，仿佛有种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一样，眼神有些迷惑，可唇色却苍白厉害。
他嘴唇微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楚瑜看着他，语气几乎是平静一般地说：“总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见面都是徒增不愉快，如果你不想的话，其实我们也可以不再见面。”
他语气顿也不顿地说：“除了今天晚上，还请你再忍耐一晚，这总不会太难做到。”
“至少，不要闹得太难看，否则以后想起来恐怕都只剩下难堪。”
楚瑜说完这句话，看了他一眼，便转过了身毫不留情地大步离开了阳台。
而沈商齐盯着楚瑜的背影，几乎不受控制地往他的方向跟了一步，却又生生地止住了脚步，他握住栏杆，足足好几秒，神色才从一片苍白的茫然中回复过来。
永远不再见面……和楚瑜永远不再见面……
沈商齐满脑子都只剩下了这句话，他心想楚瑜他可以做到，楚瑜他一定可以做到，他可以做到一辈子再也不见自己，他这么冷静这么心狠的一个人，一定可以做到，这并不是一个威胁，因为楚瑜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居然那么平静。
对于他来说，自己这个棋子已经失去了作用，所以就能毫不犹豫地抛弃吗？他是这么想的吗？
可自己呢，如果永远不能再见到楚瑜，那该怎么办？
沈商齐近乎是痛恨地意识到一点，他根本做不到。
*
楚瑜下了楼梯，此时佣人们已经在布菜了，人基本已经全都到齐了，餐桌上沈老爷子正在逗着小外孙，年逾古稀的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但是眉目之间，仍然能看到当年沈家家主的威严。
楚瑜走到了谢婉的下位，对着沈老爷子说了声：“爷爷。”
沈老爷子只看了他一眼，便抬抬手，示意他坐下。
沈老爷子目光在桌上扫视一遍，开口问道：“商齐呢，刚才我不是是听说已经到了？马上他叶伯伯就带着清柔过来了，让他也提前下来见见面。”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根本不像普通的老人，扫视过来的目光仍带着锐利和威严。
沈芳在旁边问：“怎么，清柔回来了？那敢情好啊，我刚才说不知道谁能让那小子收心呢，得找个人好好管管他。清柔的确不错啊，就是不知道商齐那边怎么样，如果能成，那真的是喜事一件，你说对吧，哥？”
沈宗看了一眼沈芳，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叹了口气，说：“清柔的确很好，可是那小子玩得太野，你是不知道这小子多荒唐……我倒是怕耽误了清柔……”
沈老爷子哼了一声，说：“荒不荒唐也是你这个爹也没有资格在这里说，你这个当爹的从小把他扔在国内何曾管过他，现在拿起当爹的架子了，我看你自己那点荒唐事我看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凌厉的目光看了一眼坐在沈宗右手边的谢婉和楚瑜一眼，谢婉被他这一眼盯过来，顿时低下了眼睛，咬唇没脸色一片苍白。
楚瑜神色倒是如常，面对桌上人的不同神色，餐桌下的手抬手不动声色地拍了拍放在膝盖上谢婉握紧到指节苍白的手背。
而一旁的沈宗被这么毫不留情地训了一番，脸上的神色也十分尴尬，连忙低头喝了口茶。但好在沈芳对这些场面早就已经习惯了，正准备开口打圆场缓解一下气氛，就听到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在楼梯处响起：“大老远听到在这说我坏话，我心想我最近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吧？”
楚瑜抬起眼，便看到沈商齐站在楼梯口，脸上的表情几分冷漠不耐烦，在对上他的视线时，几乎下意识很明显地躲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原因，楚瑜觉得他脸色居然有几分苍白。
佣人见到他下来，立刻过来给他拉开了椅子，沈老爷子左手边的位置永远是留给他的，这些大家早就已经心照不宣。
而几乎他一落座，所有人的目光也从谢婉和楚瑜的身上移开了，
“没有，谁敢说你坏话呀？”沈芳见他下来明显松了口气，笑了笑解释说：“是你叶伯伯的小女儿，清柔等会儿过来，我们商量着你年纪也到了，准备找个人也管着你好让你收收心。”
沈商齐听了，好笑一样转眼看着沈芳：“管我？她凭什么管我？”
“你这孩子，怎么把话听成了这个意思，只是认识一下，这总没有坏处吧？”
“找人管不就是给自己找罪受，我一个人自由自在多好，我是个傻子才会去当条狗给人管着。”
沈芳听到这里，不免觉得他这个形容好笑，可一抬眼却发现沈商齐将目光看向了坐在末座的楚瑜，目光中有嘲讽……还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委屈……
沈芳正疑惑，却听沈老爷子在旁边沉声开口道：“看你哥也没用，他也是成婚的年纪了，如果不是你这个顽劣的脾性让人不放心，肯定还是得给他先看的。”
沈芳从刚才自己侄子那个眼神中回过神来，连忙说：“对，小瑜年纪也不小了，对了我看陈家的二女儿就不错，性子活泼热情，和小瑜也比较般配，”
沈宗脸色在这三言两语的谈笑中缓和了一些，也点点头看向楚瑜，问：“我怎么记得陈家那二女儿和你是同一所高中的，小瑜，是不是？”
一直默默听着的楚瑜骤被cue，放下手中的杯子，抬起头点了点头说：“是的，是同一所学校。”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沈商齐忽然冷笑一声，说道：“陈家那二女儿高中是托人关系送进去的吧，中考才考三百多分，高考连个大学都没考上，整个一猪脑子。”
“哥，这样的你也看得上？有共同语言吗？”
楚瑜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目光越过餐桌上茫茫的灯光，能明显地感受到沈商齐眼中压抑的痛苦和冰冷怒意。
楚瑜的目光平静，说：“看看总没有什么坏处。”
沈商齐盯着楚瑜半晌，忽然冷哼一声，紧紧握住的拳头又松开，脸色却极其难看。
沈芳看着自己侄子难看的脸色，心中却有些犹疑，道：“那就先不说这个了，慢慢来，不急。哥，你问问清柔他们什么时候到，菜我看差不多都上好了。”
沈宗点了点头，拿着手机离了桌。
而就在此时，沙发旁的电话却突兀地响了起来，旁边的佣人过去接了，接完后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变，走到了沈老爷子旁边，低声说：“老爷，是新煤热点那边打过来的电话，说有很重要的事要请示您。”
沈老爷子拄着拐杖走过去接了电话，简短地打了声招呼，然后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沈老爷子的脸色明显变了，但也只是一瞬，很快就说笑着挂上了电话。
然而他站起来时，目光第一眼却极为凌厉地看向了楚瑜，那一眼带着十足十的冰冷审视味道，几乎有将人洞穿的力量。
楚瑜如有所感地抬起头，一旁的沈商齐见状，眉头紧拧，还没问是什么事，就听沈老爷子冷声开口道：“谢瑜沈商齐，你们跟我到书房来，我有事要问你们。”